周泽楷轻轻摇头，“安心，我在外面。”
“我怕。”
“没事的。”周泽楷说，“我一直在。”
“真的吗？”
“真的。”
“你等下再经过的时候，再敲一下门，跟我打个招呼可以吗？”
“好的。”
女孩依依不舍地回到寝室内，周泽楷替她合上门，接着往走道的另一头走。
乔一帆从衣袋里探出头来，仰头看看爸爸的下巴。起初他也想去一个寝室外蹲守，这样可以让爸爸妈妈少点压力，但他们怎么也不同意。玛丽可能会趁机伤害他，像鬼妈妈那样的事，不能再次发生。
但他还是带了很多的黑豆豆，以备不时之需。
听着外头的脚步远去直到消失，徐琦又不安心起来，看着空洞的寝室，觉得有点可怕。于是她打开窗户，想着就着屋内屋外的灯光也许更容易入睡，却没想到看到窗台上趴着一只猫。
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这不是保安先生的猫吗。
“你是来保护我的吗？”徐琦伸手过去，揉揉小猫脑袋，小猫安静地受着。猫怎么能听懂人的话呢，更谈不上保护，但在此时，周围有任何熟悉的活物都能让她从心理上感到安全，听不懂人话没关系，能陪她就好。
徐琦想抱抱那只猫，但又怕吓跑猫儿，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回手。
周泽楷的视线角落瞄到窗户上有个人，他迅速偏头定睛一看，窗户玻璃上映出的是他黑乎乎的身影，除此之外什么不该有的东西都没有。一般人也许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但职业猎手不会。
他掏出枪，警惕地观察周围。
“爸爸？”乔一帆疑惑询问。
周泽楷抬起一根指头，竖在嘴唇上。乔一帆会意，稍稍下蹲，只将脑门和眼睛露在外边。
什么动静也没有。
周泽楷保持警惕，往前走。
叶修跟他说过在那城堡里，当血腥女王的面孔出现在镜子时如何应对。城堡里有很多镜子，玛丽的脸总是出现在每一面镜子上，真正的她藏在其中之一，其他都只是影子。没法事先发现哪一面镜子里的玛丽是真的，即使发现，在玛丽没有先攻击之前，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是的，非常赖皮，谁叫那是人家的地盘。
而在城堡之外，叶修就不清楚了，如果镜子巫婆就是血腥女王的话，那方法应该差不多——保持警惕，当玛丽力量的触角从镜中探出，便是攻击的时候。
“这不是明智之举。”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在窗户玻璃上。
小黄猫站起来，紧紧盯着那张脸。
“别心急嘛。”叶修说，“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就回去看你。”
“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狡诈的小家伙，没有用的，没人能逃过我的手掌心。”
“看你说的。”叶修嘿嘿一笑，“你面前不就有一个吗。”
窗玻璃里的人陡然伸手，在被碰到之前，小猫忽然窜起，利爪一般的五指将小猫原本站着的位置抓脱了一块。小猫变成大猫，飘在空中，咧着嘴看着玛丽。
这是她的爱猫招牌式的笑，它很调皮，沿承了她的坏与高调，喜欢在陷害了又一个傻瓜后露出这种笑，彰显血腥女王的邪恶与强大。如今她的猫虽然还是那张脸，但笑容之后的一切都变了，那是赤裸的嘲笑，用着那张她爱宠的身躯对她不敬。
好不容易睡着的徐琦被窗户边的动静吵醒了，迷茫地睁开眼，抬手揉揉眼睛。她感到一丝尿意，于是下床。进洗手间之前，她想到一件事，特意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眼。
猫还在那，站着看着她，尾巴轻轻地晃。
脑子还有些迷糊的徐琦安心地笑了起来，走进洗手间，关上门。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小猫变成怪模怪样的大猫，拿起挂在一旁的伞。叶修刚才打了周泽楷的电话，后者很快就会赶过来。
大脸猫飘到洗手间紧闭的窗户外，鬼鬼祟祟有点鬼鬼祟祟。洗手间里没什么动静，徐琦在里头呆了一会儿，完事后，就重新回到床上，倒头睡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
叶修来到407寝室门外，宿舍楼四楼的走道上，周泽楷已经在那里。
“镜子巫婆就是玛丽。”叶修停到周泽楷肩上，“我看到她了，但奇怪的是她今晚没有对徐琦下手。”
周泽楷皱起眉。
“那个狡猾的女人，肯定在打我们的算盘。”叶修说着，低头看向口袋里的拇指小人，“你要特别小心，不要一个人去奇怪的地方。”
乔一帆郑重地点头。
“我会好好看着。”周泽楷说，抬手，手掌轻轻地放在衣袋上，乔一帆抱住食指，在指腹上蹭了蹭。他想爬到大人的手上，爸爸的衣袋虽然细心布置过，让他能在里头站坐躺都不会不舒服或者气闷，但到底是个狭小的空间，不如外面吸引人。
叶修肉爪一捞，将拇指小人捞到三人中唯一体型正常的人肩上，后者愉快地钻到他的肚皮下面。这里既温暖又舒适，关键时刻还能当藏身之处，超级棒。
勤恳的周泽楷在宿舍楼来回巡逻，直到天边露白，学生们陆续来到学校开始上早课，才回到保安室，关上门打算休息一下。他坐到电脑椅上，看着叶修操纵电脑，跟包括经理和王杰希在内好几个人联系，交谈昨夜的发现。
玛丽的城堡在另一个国家，叶修想集结本国的几个猎手携带兵器前往他国，需要办理重重手续获得好几样批准才行。牵扯到国际的行动总是会很麻烦，更别说另一个政府大多数相关人员认为血腥玛丽无法离开城堡，对外界造不成伤害，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兴师动众，何况还是外人想跑到自己的地盘来兴师动众。
如果他能证明玛丽有方法到外界搞破坏，审批将能轻易通过。
“经理今天下午会到。”联系告一段落，叶修说，“他来确认镜子巫婆的身份，提交证据后将能很快搞定手续。”他伸了个懒腰，又嘟哝了几句，关于手续多么麻烦。
“证据？”乔一帆疑惑问，“可是镜子巫婆每次出现都没留下证据啊。”那个老巫婆神出鬼没，谁知道下一刻会在哪面镜子里现身。至今为止除了猫前辈，但凡见过镜子巫婆真貌的人都死得很凄惨，拿什么证据来证明镜子巫婆就是玛丽？
“小周和经理经过测谎机后给出的证言。”他自己的不行，测谎机不能对怪物使用，他的身体就是抢来的怪物。
“噢……”测谎机真是个方便好用的东西。
叶修毛茸茸的爪子离开键盘，注意到周泽楷正在笑，看起来有点不正常，便说：“一整夜没睡还笑得这么欢快。”
周泽楷脸上的笑意更深，搂紧怀里的猫，用侧脸在柔软的猫脑袋上蹭来蹭去。叶修无奈地任他揉来蹭去，问：“有什么高兴事？”
确实有高兴事，不过事情发生已经是昨天了。周泽楷想起昨天傍晚叶修的那个亲吻……不算亲吻，只是浅浅地舔了一下，但已经足够让他雀跃，保持很久的好心情。
猫的耳朵很敏感，而且能动得很灵活。周泽楷的嘴唇碰到猫耳朵，看到毛茸茸的耳朵快速动了一下。他想到在网上浏览网页时，无意间看到的关于动物的趣图，机灵一动，张嘴对着那耳朵轻轻吹气。
只见薄薄的布满茸毛的猫耳一个劲颤抖，最后仿佛不堪忍受般，垂了下去。大脸猫圆圆的脸，耳朵垂下来后变得更圆了！
“干嘛呢，干嘛呢。”叶修捂住耳朵叫道，“小周你怎么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哪个怪物控制了吗！”
“需要我避一避吗？”乔一帆问。他不太能分清楚这是调情还是逗你玩。
“不，不用。”周泽楷脸红了红，“只是……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弄得我的耳朵痒死了。”叶修晃晃脑袋，“在窗台上蹲了一晚上，饿了，出去吃早餐去。”
“好耶！”乔一帆也饿了。
“好。”周泽楷站起身，打算先去给乔一帆浇浇水，叶修从他怀里跳了出去。
“我去穿衣服。”大脸猫奔进保安休息室。
翘着尾巴的猫屁股一晃眼就消失了，周泽楷不禁顿了一下。刚才他是真的觉得很好玩，就像之前拿猫薄荷玩具逗猫一样，逗着怀里的猫让他感到心情特别好。也许他可以上网多找找宠物玩具，不知道叶修穿上猫鞋是不是像趣图里哪样走路像跳舞。
……这是他喜欢的人啊，怎么能用对待猫的方法来对待心爱的人。叶修再不夺回自己的身体，他就要变成一个怪人了！
“爸爸。”光溜溜站在多肉植物上的乔一帆享受着细细洒下来的水，一边问，“妈妈拿回自己的身体后，是不是这个身体就不会再用了？”
“是的吧。”周泽楷不是很清楚这方面。
“我很喜欢妈妈现在的身体。”乔一帆现在就开始感到遗憾了。
“我也是。”周泽楷说。
他希望叶修尽快夺回自己的身体，真要说从此再见不到那张圆圆的猫脸了的话，又感到舍不得。
能有两全的办法就好了。
“走吧。”叶修从休息室走出来。周泽楷最近每天都穿着学校的保安制服，没什么机会穿自己的衣服，来这里时也没带多少换洗的衣服来。叶修穿着他狩猎时固定会穿的那件行头，只是没有戴帽子，看起来很合身，让他忍不住，心情又飞扬了起来。
“看来还是得给我买两套衣服才行，你的有点大。”叶修扯扯有些长的袖子。
“挺好的。”周泽楷笑着说。
叶修还想说些什么，周泽楷忽然凑上去，脸靠了过来，在他没料想到之际，舔了下他的嘴唇。唇上柔软湿滑的触感一瞬即逝，叶修愣了一下。下一秒，周泽楷吻住他的嘴唇。
温柔，青涩，又含满年轻猎手情感的吻。
没有维持多久，亲吻结束，主动的人比被动的人还要脸红。
叶修摸摸嘴唇，另一个人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他有些吃惊，小周竟然忽然献吻，但想想又觉得不奇怪，小周虽然不太能说话，但行动力从来不弱，告白加求婚一起进行，这事一般人可做不出来……
他看到周泽楷眼里真真实实的感情。
“就这吻技，再帅的脸也能把妹子吓跑。”叶修嘿嘿一笑。
“妈妈，这事你多教教爸爸就好啦。”正在穿衣服的乔一帆说。
“大人调情，小孩子插什么话。”叶修呵斥，“这话应该小周来说，别抢台词。”
乔一帆看向爸爸。
“教、教我……”脸红的周泽楷直勾勾地看向叶修，话没说完，叶修大摇大摆走了出去，一边走一边吆喝，“吃饭喽吃饭喽。”
“爸爸，妈妈赖皮。”乔一帆说。
周泽楷微微无奈地笑了下，捧起穿戴整齐的拇指小人，放进衣袋里，疾步跟上前方的叶修，抓住对方的手，牢牢地牵住。
当天下午，经理到了。
让人意外的是，接下来一连几日，镜子巫婆都没有动静。大部分学生还是不肯来学校宿舍过夜，而打一开始就留在这里的学生心里放松了不少。徐琦熄灯后听到保安先生第一次经过的脚步，接下来就能安然入睡。几天的平静时间，让一些人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周泽楷和叶修从来没有松懈，照常守夜和巡逻，就怕突然出事的时候，自己不能第一时间赶到。
突变发生在徐玲玲失踪后第六天，宁静的夜晚，周泽楷照常让叶修停留在肩上。经理在为证据的事操心，走在他身边，和他一起巡逻。他们正在交谈以镜子巫婆为中心的话题，他们四个——周泽楷、经理、叶修和乔一帆在交谈，猎手更多时候当的是一个听众。
忽然，楼上传来尖叫。
他们当时巡逻到了305寝室，周泽楷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407的徐琦遭遇了什么。他果断一跃而至走道石栏上，灵活地攀到四楼，撞开407寝室的门，冲了进去。然后冲进洗手间。
刚踏进去，周泽楷和他肩上的猫都不禁暗叫一声：“遭了！”
这不是洗手间，而是一个黑暗的地方。周泽楷的脚下是一面反着光的镜子，他已经收不回脚，他在下沉。
空间被改变了。
周泽楷在往下掉。
吞下整个他的镜面此时变成了处在他上空的位置，与周围的黑暗融成一个弧形的面，如一面单调的穹顶。穹顶之下，空间窄小，周围一圈是穿插堆叠在一起的骨，骨上或沾染着血，或黏连白肉。那些是人骨，属于人各个部位的骨头堆积在一起，将这里围城一个向下的通道。
那些骨头都很纤细，周泽楷一眼就看出，那些不是成年人的尸骨。他紧紧抱着叶修，按着胸口的衣袋，急切地观察周围有没有能缓解下坠冲势的位置，但是没有。
一些手骨从人骨墙里伸出来，试图抓住误入此地的外来者，周泽楷在空中扭身，掏枪朝一个劲想往自己身上探的枯骨。
所幸由人骨墙包围而成的狭小空间不是很长，没过多久，周泽楷视野豁然开朗，仿佛忽然从狭窄走廊到了修建得无比宏大的大剧院。
——是由鲜血和尸体铸成的大剧院。
首当其冲，周泽楷感受到的是冲天的血腥味，浓得刺鼻。污秽的气味让他不禁深深皱眉，接着他看到一座巨大的雕像。雕像是少女上半身模样，少女双手捂着脸，眼睛部位被指尖盖住，指缝间源源不断流出红黑相间的物质。
无数看起来应该已经死了却还能活动的“人”堆积在雕像身上，地面也有非常多的“人”，那些东西都在争先恐后地往雕像身上攀爬，雕像身上的那些东西，又在使劲往更高的地方爬，甚至在雕像顶部用身体堆出很高一块突起。他们……她们的目标似乎是天空，但即使是雕像自身加上由会动的尸身额外填补的高度，仍旧差天空很远。
天空就是周泽楷刚才落下来的地方，由无数会动的尸骨组成。
这样的雕像，不止一个。远一些的地方又有一个，动作和样貌都不一样，相同的是上头都爬满了“人”。
周泽楷落到了地上，毫发无伤。
他打量着周围，满眼都是污秽。面前有一条河，河里是翻滚奔涌、混杂着黑色物质的血。土地是黑色的，凹凸不平。地面上有很多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大部分在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