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地的小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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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地的小号-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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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是吗,是吗。你好,欢迎,欢迎。”他含糊地咕哝着客套话,把一些文件放在阿迪娜的桌上,然后又缩回自己的办公室。在玛丽面前,害羞的男人变得更胆怯,鲁莽的男人则变得更胆大包天。
  “我来,”玛丽冲着雪莉说道,“是想给赫达买件泳衣。”
  这桩先前答应的事,我早给忘光了。这时候再提起来,更是显得荒唐可笑。雪莉吃了一惊:“现在买?都快到冬天了。啊,赫达就是这样,总是把事情一拖再拖。”接待完那位客人,我朝她解释说:“季末的时候东西总会便宜点儿。”

《瓦地的小号》 第六章(4)
于是我们三人去商店购物。可选的衣服倒是很多,不过好像每款泳装的设计刻意强调的都是我竭力想掩盖的地方。与巴赫吉分手后的这几年里,我觉得自己正日渐枯萎。店主撑开泳衣,展示它良好的弹性和上乘的质量,我却觉得他是在触摸我的肉体而不是那件我还没买的泳衣。“不错啊,就要这件吧,”雪莉催我,“这件适合你。你的身材很好。”
  她的言语间并无挖苦嘲弄之意,我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位店主听了这话,更加热心了。“你一定得试试看。到那边帘子后面换上吧。”
  我没去。我随便抓了一件绿色的泳衣说:“还是这件好了。谢谢。”
  出了店门,雪莉冲玛丽抱怨着:“和你姐一起买东西就像慰问死者家属一样没劲。”
  当你像根树枝一样缠着困在激流里的铁杆不放手时,我对自己说,你本身也成了别人生命激流里的一道障碍。
  玛丽朝她调皮地笑了笑。“现在一切都要改变啦。赫达爱上那个吹小号的了。”
  我本应否认,然后责备她几句,可我默不作声。看着雪莉瞠目结舌的样子,我甚至觉得很开心。
  晚上,瓦希德出现在我们家。他看上去就像是铆足了力气一路狂奔,到了终点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他坐在那里,一声不响地抽着烟,啧啧地呷着咖啡,谁也不看,连妈妈那亲切的笑容也没能让他鼓起勇气来打破沉默。他是下了班直接过来的,所以身上有股浓重的汗味。我发现他嘴里镶了颗金牙。这时他突然起身,走到窗边又走回来,嘴里嘟囔着:“警察给我开罚单了。”
  妈妈和玛丽也连忙跑到窗户跟前。“这地方太差劲了。”妈妈话里带着歉意,就好像错在她似的。
  为了不显得太漠不关心,我也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亚历克斯出门。他在那辆汽车旁边停住脚步,看了看罚单,然后朝上面看过来,见到是我,就略微抬了抬手,好像在跟我打招呼。我忘了家里还有客人这回事,出神地望着亚历克斯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街角,从我的视野中消失。看着我的表情,瓦希德还以为我在怀疑他的话。
  “是张罚单,我肯定。”他大声说。
  “别介意。”妈妈一边安慰他,一边把烤杏仁和饼干摆上桌。“去换件衣服。”她悄声对玛丽讲。
  玛丽还穿着紧身裤和宽衬衫,而且素面朝天,根本没化妆。她扑闪着大眼睛问瓦希德:“我穿成这样行吗?”
  瓦希德的脸羞得通红。爷爷赶忙帮他解围,说:“上次见面大家不欢而散,实在对不住啊。”
  瓦希德对妈妈说:“我不是来道歉的。”接着他又陷入了沉默,仿佛千言万语虽在他心头狂躁地涌动,却始终无法脱口而出。玛丽坐下来,神采飞扬地看着他,似乎在暗示,幸福的天堂正等着他呢。
  为了让这位来客的心情轻松一些,爷爷又像个典型的东方人那样聊起家常来:“谢谢你过来。在我们家,你是受欢迎的客人。”
  “乌姆·赫达,”这位客人吞吞吐吐地说,“乌姆·赫达,我想和玛丽结婚。”
  妈妈顿时笑开了。“啊,那可太好了,真是太好啦。”
  爷爷站起身,与客人握手。两人都稍稍迟疑了一下,接着还是拥抱在一起。就在他们还紧抱着对方的当口,玛丽开腔了:“那是不可能的事儿。”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为什么?为什么?”瓦希德叫道。
  我都快憋不住,要笑出声来了。他那副声嘶力竭的模样,简直就像一个站在屋檐下被水滴到身上的小孩子,哭哭啼啼却不知怎么躲避。他瘫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她。慢慢地,玛丽用舌头舔着下唇,似乎在琢磨着眼前这头猎物的味道是否鲜美,那样子有些冷酷。可是她的语调又显得那么亲切,仿佛正与一位不容置疑的重要人物密谈大事。“我敬重你的父母,而且我也不想像个敌人一样进你家门。我没勇气,没勇气那么做。” txt小说上传分享

《瓦地的小号》 第六章(5)
她不会做过头,也不会刻意显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对此,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她知道什么叫恰到好处。
  “这点我考虑过了,”瓦希德愠怒了,“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你本人倒是很好。”她用低柔的嗓音安抚着他。
  “感谢上天,我日子过得不错。你根本不用弄脏手去干活。我们住哪儿,任你挑,不见得非要在那村子里。”
  巴赫吉起初也是这么说的。就算要他带我到外太空转一圈,他也愿意答应下来。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些信誓旦旦的承诺全是假话。不过,瓦希德的承诺听起来却不太一样。虽然他母亲一副居高临下的傲慢劲头,他本人对玛丽却甚是高看。
  “这不是房子和财产的问题,”玛丽对他说,“妻子总是可以抛弃、替换的……”
  瓦希德吃惊地张着嘴。“我,抛弃你,让别人取代你?”
  对他的惊讶,她似乎视而不见。“可是母子的亲情是无法取代的。你能来,我很荣幸,不过我可不想像个贼似的过日子。”
  “那如果我父亲亲自登门求亲呢?”
  玛丽朝他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婆婆就是儿媳的第二个母亲。”
  这当口,瓦希德连亲手掐死他母亲的心都有。他望着爷爷,希望爷爷能帮腔说点话。可爷爷也不敢轻举妄动,反而顺着玛丽的意思说道:“她是对的,孩子。新媳妇必须尊重婆婆的意思。”
  “那我母亲得亲自来一趟了。”他边说边起身。
  妈妈试图挽留他:“多坐会儿啊。一起吃晚饭吧。”
  他委婉地拒绝了,喉咙发紧。真要留下来,估计他也是连一粒米都咽不下去。
  那晚躺在床上,我抱着膝盖,心情苦闷。我们女孩子从小接受教养,就是为了嫁人。他们养育我们,不是为了让我们和谐地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而是要把我们训练成士兵,好去出色地执行任务。作密谋、行奸计,巧取豪夺,输赢胜败—在对觊觎已久的目标发起争夺战时,这些伎俩都成了名正言顺的手段,只为了把一个能供养我们的丈夫弄到手。我们的前辈认为,这就是本质上的幸福。但是我们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一个信仰爱情的时代。问题是,在这种爱情的宗教里,没有牧师和先知,也没有神谕和圣经。每个人都必须找到自己的神明,自己解释各种征兆,自谋生路,不能依赖任何明确的指引。为了寻找这份爱,我们走向荒漠,结果大多数人都在旷野中迷失了方向。我觉得好累。空荡荡的天花板似乎朝胸口重重地压来。如果瓦希德拿他对玛丽的那份炙热情感来对我……我,这个曾拒绝巴赫吉的人,会有何反应?想到这儿,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浮想联翩,活在白日梦里。一块天花板,一只我从未见过的小号,还有那个在楼下驻足、朝我的窗口匆匆一瞥的结实身影,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有这么多人,为什么我的幻想总停留在他身上?最盲目的爱情中也会有一定的选择。这会儿没有真爱,没有盲目,只有选择,而且这种选择毫无根据。自从与巴赫吉分手以后,我尽量不让情感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只是沉浸在幻想里。有一次我曾说服自己爱上一个皮条客,当时他到旅行社来给自己和手下的两个*买机票到德国去。那儿生意不错。他开心地告诉我,这跟其他行当没什么区别,而且肯定比卖机票有意思多了。他有好几道刀疤,目光冷酷,手上戴着很多戒指。他一定注意到了我掩藏起来的黑暗想法,否则是不敢这么对我说话的。我被他吸引,那是因为我知道,如果在一条小巷里单独遇见他,我肯定会吓晕过去。还有一次,我又倾心于瓦地一个稍显迟钝的街道清洁工。每天他都会从加拉马附近的贝督因人棚户区赶来这里,穿件破破烂烂的长袍,粗糙皲裂的黑色大脚趿拉着塑料拖鞋,冬天也是如此。他总是尽职尽责地打扫着街道,而且会突然扔下手头的事儿,去追被风刮起来的一张纸,那样子活像一只狗在追赶受惊的鸟儿。

《瓦地的小号》 第六章(6)
玛丽主动放弃梦想,选择了更为现实的生活道路,而我沉浸于幻想,几近疯狂。我不知道这两种活法哪种更可取。
  与此同时,在半睡半醒中,我侧耳倾听着亚历克斯从码头回来时发出的响动。先是重重的脚步声,接着另一双脚也跑上楼梯,超过了亚历克斯。然后有人开始使劲地砸我家的前门。
  “开门,给我开门!”祖海尔醉醺醺地叫嚷着,“玛丽,我不会从这儿离开。”
  妈妈从她的房间里跳出来,用双臂紧紧箍住爷爷。她踮起脚尖,对着爷爷那双火冒三丈的绿色眸子。“别到门口去。”她央求着,“他肯定是带家伙过来的。他闹腾一会儿也就没劲儿了。警察会来的,邻居们会赶他走的。”
  “我非打断他那双手不可!”爷爷低吼着。听着祖海尔那狂暴的砸门声和谩骂声,爷爷气得七窍生烟。
  玛丽瑟瑟发抖。“他会杀了我的,他会杀了我的,”她喃喃自语,“你不了解他……”
  这时候,令我担心的与其说是玛丽,倒不如说是爷爷。因为我清楚,他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着那暴徒,不叫他进屋。
  祖海尔踢起门来。
  妈妈泪流满面,哀哀恳求着:“祖海尔,好孩子,我求求你,别来找我们的麻烦了,真主安拉会保佑你的。”
  “你再不开门,我就砸烂它!”
  “你到底想怎么样?”亚历克斯用希伯来语问道。
  怎么把他给忘了?我僵在那里。在我们耳中,他的声音就像是救赎的嘹亮号角。接着,另一种恐惧攫住了我。现在两人都站在黑暗里,一个狂躁不安,手持武器,另一个不仅身体疲惫、视力欠佳,而且很可能全然不知对手是何等危险的人物。
  “不关你的事。”祖海尔冲着亚历克斯说。
  “走开,走开!”亚历克斯呵斥道。
  我仿佛能清清楚楚看到他的样子—身形矮小,此刻正眯起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盯着黑暗中祖海尔那张脸。我想大声提醒他要小心,因为他正面对着一个凶神恶煞,可是就像做梦时那样,我的大声呼喊总是变成含混的呻吟。
  “滚到一边去,小子!”祖海尔说。
  “你手里拿着什么?”
  “刀!你想自讨苦吃吗?我说了,滚开。”
  此后就听不到亚历克斯说话了。一阵短暂的扭打,接着是几声低吼。
  “他杀了我们可怜的邻居。”妈妈惊恐万状。
  门外的寂静就像是钳住我喉咙的一只手。我们站在起居室里,听到一个人走下楼去。我面无表情,似乎脸上的肌肉都已沉沉睡去。一股力量驱使我朝门口走去。妈妈放开爷爷,冲我伸开双臂,叫道:“别,女儿,千万别。外面可躺着具尸体。”
  “但他也许只是受了伤,正需要帮助。”爷爷说。
  我打开门,却什么也没看见。起居室的灯光照亮了平台和楼梯上的几滴血迹。我慌忙逃进门来。“他把他扛下去了。”我边说边朝窗口跑去。楼门口的人行道上站着祖海尔的三个手下,正吸着烟朝上看。有些人家已经打开了灯,从窗口探出头来观望。“他要把我们的邻居送到那些小混混手里。”妈妈抽泣起来。
  可是街灯下出来的却不是祖海尔。亚历克斯右手拿着那把血淋淋的刀,他自己的血也顺着手指滴滴答答地流着。祖海尔则像块被卷起来的地毯似的搭在他左肩。亚历克斯没戴眼镜,目光迟滞地望着围上来的这些恶棍,根本无法把眼前的场景看个真切。“警察在哪儿?”他问道,就像个迷路的人。一个流氓大声狞笑起来,他的同伙给了他一记耳光,让他闭嘴,然后问亚历克斯:“你把他给杀了?”
  他比这三人要矮。他用目光寻找着这圈围墙的突破口。在他眼中,街灯一定只是一团耀眼的光而已。街那头,一声警笛划破沉寂的夜空,多半是哪个邻居打电话报了警。那些流氓立刻作鸟兽散,亚历克斯则像个盲人一样循着警笛声走去。随着一声刺耳的急刹车,那部警车停了下来,两名警察迅速从车上跳下,就像被弹簧弹出来一样。一见到那把刀和血迹,他们立即拔出枪。我想尖叫,声音却又哽在喉头。但是亚历克斯没看清这些细节。他见车门开了,就顺势把身上的包袱往里一扔,说:“带他走吧。”死一般的沉寂终于让他觉察到有些不对头了,他倒退了几步,就像盲人感到危险时那样。两名警察举枪瞄准他的胸膛,直逼过去。放下刀,亚历克斯,快放下!我的呐喊总是变成口中的喃喃低语。
  “不是他!”妈妈在窗口大喊。
  我抓住她的肩头,浑身颤抖不已。亚历克斯和警察都循声朝上望来。我也想让他听到我的声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别的窗口的人们依旧默不作声。*人居住的这一整条街道都笼罩在岑寂里,咬紧牙关,作着无声的抗议—又有一个犹太人在殴打*人。虽然我全心全意站在亚历克斯一边,宁可在警察扣动扳机时替他挡在枪口前,此刻却也感受到了整条街上*人的痛楚。
  “这儿出了什么事儿?”一个警察朝妈妈问道。
  “他要砸烂我们家。他还威胁说要杀人。”
  “这个人?”警察指着亚历克斯问道。
  “不是他,是另外那个人。”
  直到此时,亚历克斯才弄清是怎么一回事。他扔了刀,朝警察走去,指着警车说:“我谁也没杀。那畜生是喝得烂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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