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陪伴左右只有庞统的脸,微笑的,紧锁眉头的,嚣张跋扈的,傲慢无礼的,一一闪现在眼前,他的话也在耳边回响:
“哟,哪找来这么一文弱书生,不是干刑J的料吧!”
“喂,专家,难道您导师没有告诉您在别人陈述案情的时候随意打断别人是不礼貌的么?”
“再次提醒你,任何人必须无条件服从纪律!”
“哎,公孙策,你吃味啊!”
“你看没人给你介绍是吧?好,下次遇到大妈们我一定隆重推荐你。”
“多多已经有爹了,我看它就少个妈,你看你合适吗?”
“留下来!我让你留下来!”
“是我舍不得你。”
公孙策想说:“我也舍不得……”可是任他使足了劲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庞统的眼神转为落寞,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头而去。
“不,庞统,不要走,留下来!留下来!”公孙策狂呼,眼前却是一片红,那是鲜血的颜色——
温暖的血,是那种夺目的红,从庞统身体里涌出来,从胸口,从腹部,公孙策不顾一切地去按压伤口,可是越按血越多,他的手上都是血,泉水一样涌出来,涌出来……
“不,不!”公孙策从心烦意乱变成了魂飞魄散,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病房里灯光很亮,赵亮探过头来:“公孙老师,你醒了?”
“这是哪儿?”公孙策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观察室,今天早上你晕倒了,医生检查说是劳累过度,体力透支,打了点滴,你要多休息。王局长让你这几天在家歇歇。”
“庞统醒了吗?”公孙策满怀希望地望向赵亮,多么盼望奇迹发生。
赵亮垂下眼睛,一脸黯然便是答案。公孙策掀开被子坐起来,“我去看看他。”
“别,别,”赵亮赶紧劝,“现在老大都伤成这样了,王局长让我过来好好看着你,你可别出事儿啊。”
“我没事,”公孙策回头望着赵亮,“相信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
赵亮顿了片刻,“好吧,我扶你去。”
“不用。”公孙策谢绝了赵亮的好意,不料一下床就觉得眼前一黑,赶紧伸手扶住墙,不想还是蹭掉一块皮。
“你没事吧?”赵亮紧张地问。
公孙策摇摇头,向病房外走去。一路上思绪流转,上次被凶手袭击时住院是庞统细心照顾,洗澡出来也是觉得头晕,却被庞统及时一扶,正好跌进他怀里……
当时只道是寻常。
这会儿想起,却是千般滋味无从说起。
公孙策抿了抿唇,恨不得马上好起来,能够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
ICU病房门口守着两个队友,见他们过来赶紧迎上来:“公孙老师,你们怎么过来了?”
“看看老大。”公孙策冲他们点点头,这会儿赵亮已经去找医生了,跟医生好说歹说求了半天的情,才放他们进去一会儿,当然是隔着宽大的玻璃。
庞统安静地睡着,头上身上还缠着纱布,输着氧气,手上还扎着输液,床着几台仪器,上面的数字一会儿刷新一次。
公孙策久久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抬手,冰冷的触感从指尖直上心头。
玻璃把他们隔成两个世界,公孙策默默祈祷着,为庞统加油,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醒来!
第二天一早,又是挂输液,公孙策知道局里事多,早催着赵亮回去,赵亮不情愿,但架不住公孙策不断催,只好走了,走时叮嘱道:“那你好好歇着,下午再来看你。”
输液没挂完,鉴证科的电话就来了,人抓了,所有证据必须整理备案,很多关键性的报告必须公孙策签字。好容易熬到输液打完,公孙策就火急火燎地往局里赶。
站在路边拦的士就觉得头晕目眩,渴得嗓子眼要烧起来似的,公孙策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到现在几乎水米未进,赶紧到路边便利店买了个面包和一瓶水。坐在的士上,一口水一口面包强迫自己吞药般咽下去。
到了局里,刑侦大队的牌子依旧,周一帆正好出门,一见公孙策不由一怔:“公孙老师,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我没事儿,鉴证科出的报告要签字,我就过来了。”
除了公孙策,薜小婵在医院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也回到队里,做笔录,整理案卷资料。大家都劝她多休息几天,她说没事,只想早点定吕海涛的罪。好在她的伤都是软组织挫伤,没有大碍。
自庞统出事后,办公室里少了欢笑,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埋头做事,都不约而同地提醒自己不要提起庞统。然而,清冷的气氛里只要一静下来,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望向对面的办公室。
大门紧锁着,明知道每一次望去的结果还是失望,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地盼望那熟悉的身影出现。
忙碌了一下午,不知不觉又到了晚饭的时间,赵亮买来盒饭,给公孙策的是一盒皮蛋瘦肉粥和牛奶。薜小婵望着公孙策解释:“是老大交待过的,以后晚餐给你都买粥,养胃。”
粥吃在嘴里却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无数回忆风一般掠过心头,当初,庞统给他买粥和牛奶的时候,曾经负气把粥送给别人,牛奶扔进垃圾桶。
人为什么一定要在失去的时候才会感觉珍惜,在分别时才知道相遇的美丽?此时此刻,若有什么能换回庞统的平安,任它什么公孙策也会再所不惜。
抬头望向窗口,那盆榕树早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叶子又黄又秃,盆景里边还有一堆烟头、茶叶渣。公孙策走过去,扒出所有的残渣扔进垃圾桶里,抱起榕树盆景,不管身后六道诧异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周一帆正发怔呢,薜小婵一拳打在他肩上:“看什么看?都怪你,好好的盆景折腾成什么样了?那可是老大送公孙老师的。”
周一帆一肚子委屈,“他不是没要吗?而且也不能全怪我,老赵坐窗户边上,那里面的烟头全是他扔的。”
赵亮赶紧申辩:“这能怪我吗?我不是看里边全是茶叶渣才……”“行了你们别争了!”薜小婵吼了一句,“咱们倒是一块儿看看老大去。我手上的事可以暂时搁一下,你们呢?”
赵亮赶紧表态:“我没事儿,就看周一帆了。”
虽然预审完了,但手上还有一大堆事,周一帆沉吟着,“好吧,我也去,大不了呆会儿再回来。”
三个人赶到医院的时候,ICU病房门口围满了人,有郑光华,有重案组的兄弟们,也有其他部门的同事,每个人的脸色都无比焦急,有的默默地发呆,有的悄悄议论着。
周一帆抓着老郑问道:“怎么回事儿?怎么大家都在?”老郑一脸紧张:“下午的时候又下病危通知单了,说在在抢救。”
“不会吧,老大怎么还没脱离危险?”薜小婵满心的希望一下子破灭,鼻子一酸,靠在周一帆肩上抽抽噎噎道:“老大不会真有事儿吧?”周一帆拍拍她的背,赵亮低声道:“这儿有我一大学同学,我去打听打听。”
赵亮走了,薜小婵感觉无数异样的目光望向她,和同事说话,他们也爱搭不理的,人群中有人指指点点,还有人低声说:“就是那女的,庞队就是为了救她才……”
薜小婵听得明白,哪受得了这个气,望向那人,厉声道:“你想说什么大声点儿!”周一帆已经撸起袖子目露凶光了,郑光华赶紧过来拉开他们,吼道,“怎么了这是?想让老大躺在病床上也不安吗?”说得两人不言语了,那说话的人也低了头。
这时赵亮回来,把周一帆他们和老郑拉到一边,低声道:“老大情况不妙,从早上起血氧饱和度一直下降……”
郑光华赶紧问:“这是什么意思?”
一向沉稳的赵亮这时候声音也带了哽,“老大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什么?”周一帆和薜小婵惊呆了,薜小婵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周一帆搂着她的肩膀抱住她安慰着。
公孙策回到家,把榕树盆景安置到阳台上,拿剪刀剪去了发黄的叶子,于是所剩无几了,拿起喷壶给它浇透了水,满心希望它不要这么死去。
在躺椅上坐下,这会儿已经夜幕降临了,城市的灯火依旧,只是心情却落寞。只要一静下来,他眼前就会被庞统的身影包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有的人就象电脑程序,用的时候没觉得什么,一旦删除系统就要死机。
公孙策知道这会儿应当去医院,看看庞统的伤情有没有治疗进展,至少也该打个电话给老郑问一下,可是他突然觉得很累,对自己说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才不过一会儿,公孙策突然看见庞统推门进来,奇怪地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医院吗?”
“这点儿皮外伤算什么,我早好了!”庞统笑笑,拉着公孙策出门,“走,去看多多去!”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第一次在白天看到秀水公园的全貌,幽静的河边垂柳依依,多多风一般扑过来,庞统弯腰,它就扎进他怀里。
逗了会儿多多,庞统将它放在地上,它撒开四条腿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与公孙策坐在河边的长椅上,庞统伸手搂着公孙策的肩,这次公孙策没有挣开,在他怀里的感觉很温暖。
天很蓝,水很清,空气很清新,他的手臂很有力,能够听到庞统心跳的声音,公孙策感觉从来没有过的甜蜜。接下来,庞统俯下身,望入他的眼。
公孙策怔住,庞统垂下眼睛,他的唇越来越近,公孙策没有躲开,而是勇敢地迎上去,他终于吻上他——
21
手机铃声突然打破了这安详的世界,公孙策蓦地惊醒,自己还是靠在躺椅上,不知道不觉睡着了,居然做了一个梦。
公孙策赶紧接听,赵亮的声音听上去很嘶哑,“公孙老师,你来下医院吧。”“老大怎么了?”公孙策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今天下了两次病危通知单,你过来吧……”
挂了电话,公孙策风一样冲出去,心里千万次地默祈着:庞统,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一定要活下去,一定……
到医院的时候才发现不对,ICU病房门口守着的几个兄弟不见了,连一个人也没有,气氛格外冷清。公孙策隐隐预感到不妙,赶紧掏出手机给赵亮打电话,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
这时,手机振动,是赵亮的电话:“公孙老师,你来了吗?赶紧过来吧,我们在住院部二楼抢救室——”
“庞统怎么样了?快告诉我!”公孙策六神无主,心慌腿软,赵亮在那头说:“情况不好,你快过来吧!”
咬着牙匆匆赶过去,果然,局里的人都在,黑压压的挤满了楼道。王局长也来了,眉头紧锁,沉默不语,每个人表情那样僵硬,公孙策一把拉住赵亮,“怎么了?快说啊!”
赵亮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的忧郁和无奈,最后只嗫嚅道:“刚才医生说他心脏停止跳动了,不过还没有放弃抢救。”
“什么?”公孙策大惊,还没来得及问,抢救室的门开了,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王局长迎上去:“医生,怎么样?”
医生摇摇头,“抢救了40多分钟,心跳还是没有恢复,我们尽力了……庞队……牺牲了。”
现场一片沉静,半分钟之后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还有压抑的抽泣和哽咽,公孙策却独自沉浸入回忆里——
40分钟以前,正是他梦到庞统的时刻,他来是向他告别的吗?
相识不过一个多月,公孙策一直以为从生到死的距离会很长,有几十年漫长的岁月,现在才知道缘来缘去竟是如此短暂,短暂到弹指一挥间。
他与他曾经争过、吵过、相聚过、相知过,最后却还是永远地分离。
有的人曾经近在咫尺,一错身的工夫便是天涯。
“公孙老师,公孙老师!”赵亮摇着他的手臂,公孙策蓦然惊醒,“什么事?”
“庞伯父已经派人去接了,一会儿就到,王局长说你素来处事冷静,也知道庞统和你关系很好,所以让你过去陪陪,只是你脸色好苍白,能行吗?”
“行。”公孙策一口答应了,这会儿,能为庞统做的事他都会义不容辞。
公孙策已经得知,请老人家过来时说的是庞统执行任务出了意外,正在抢救。局里派最好的车把老爷子直接送到宾馆,公孙策先到一步候着。
把老爷子接到房间,陪老爷子来的还有两个省局的领导,两人官腔打得字正腔圆,轻描淡写、源源不断地送出安慰和关怀,公孙策一直沉默不语,也许这两人负责的就是处理后事,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已经屡见不鲜了。但他们体会不到任何的悲伤与心痛,因为事不关已。
老爷子似乎也感觉到了,让两位早点回去休息,自己在这边等消息就好,其实是礼貌地下了逐客令。两位原本就是走过场的,听到这话,客套了一阵就礼貌地告辞了。
屋里安静下来,公孙策忐忑不安,不知道怎么面对老爷子,只好起身泡了杯茶送过来:“伯父,您喝点水。”
老爷子抬眼,一双眼睛精芒四射,望定公孙策:“我知道你不会骗我,说实话,统儿是不是——”
“伯父,庞队现在还在抢救,情况,不明。”公孙策狠狠压下泛上来的酸楚,强自镇定地说道。
“如果是等消息,为什么不让我去医院?”老爷子掏出烟,点了一支,“我也是公安战线上退下来的,这里边的事我都清楚。从统儿报警校开始……我就知道……”
烟雾袅袅,老爷子声音带了哽,“这孩子,太认真,凡事认死理,非要一条道走到黑。他15岁那年,晚自习回家,遇到几个小流氓调戏女孩子,他一个人对人家三个,被打得鼻青脸肿,幸好有人及时报警。从那以后,他就决定当警察……”
公孙策默默地听着,这些是他不曾知道的,如果一个人年少时的经历会左右他一生的话,那么庞统选择的就是与黑暗争斗。这是一条多么险恶的路,就连他自己也倒在了路的尽头,他终于完成了使命,虽然是用鲜血写下了一个句号。
“他高考的时候右手受伤,影响了答题,只能考个二本,他没让我找关系,自己去读了……”
公孙策想起自己曾经嘲笑过庞统学历太低,这会儿真恨自己浅薄。
“这孩子工作也勤奋,一个又一个大案交到他手上,就是拼了命也得破案,根本没时间考虑别的,成天扎在刑侦大队里……”
“公孙,你得告诉我,这次到底是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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