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妘拨过散乱的长发,拉下挡住脸的口罩,大口地喘息。
逃得了一时,避得了永远吗?
她想到什么似的,接起从刚刚开始就响个不停的电话。
并不是什么许雅群。
「学长?」
「嘿!学妹!听说妳试教结束了,很顺利吧?」
这个语调,其实应该已经从沈老师那里得到答案了吧!
「很好。」
「明天,我去找妳,带我参观妳实习的学校,好不好?」吴镇宇问,口吻里有期待。
张书妘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再负担多少。
「上班时间不行,放学再约吧。四点半之后,去吃饭。」
她最后,这么说。
☆、19
张书妘还没步出校门就看见吴镇宇的身影,这人不是长得一鸣惊人、看了会让人倒退三步的那种,但却也是五官端正、一表人才的,其实在张书妘的认知里头,男生不用长得太帅,基本上整理好就会好看。
吴镇宇整理得很好,是个基本上算有魅力的男子。
「不应该来这里接。」张书妘说,看到学生投以好奇的眼光。高中女生八卦的程度,或许在校门口这短短数秒内,已经造成数以万计的流言蜚语了。
「没关系,一点都不麻烦。」
嗯,不是麻烦不麻烦,是困扰不困扰。
远远地,张书妘好像瞧见许靖婷的身影,近一点,彷彿可以听见王妍君跟李嘉仪的笑闹声。
几乎可以料到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拉着李镇宇想尽快离开学校,但就在转身的剎那,听见一声不高不低的叫唤。
「老师?」
转过身,张书妘看见站在许靖婷身边的戴懿凡,视线胶着在吴镇宇身上,几乎是带有怒气、带有敌意的。
一只剑拔驽张的小刺猬。
面对这样子的戴懿凡,张书妘只有愕然,同时地有点窝心、有种开心的感觉,知道戴懿凡的怒气是为着自己而来,一种好幼稚的、没来由的虚荣心。
见鬼了这么多情绪走过,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最得体的处理。张书妘慌张的跩着吴镇宇想走,一转身又对上林宇侬的眼神。
「老师!等一下要约会哦?」李嘉仪大声地问,张书妘傻笑,简直是灾难一场。
林宇侬的嘴巴抿成了一条线,耸了耸肩走过,经过吴镇宇时看都不看,只开口抛了这句话,「她得口角炎,今天不适合。」
张书妘真的有种很想死的感觉。
她知道,林宇侬有百分之七十的机率清楚口罩下头是个健康的人,此刻居然很有种被人讽刺了两次的感觉。
吴镇宇一阵茫然,总觉得这所学校的学生,都怪怪的…
「国中跟高中真的差很多,老师本来就好难考了…」
饭桌上,吴镇宇几乎算是侃侃而谈的,张书妘得到很多关于教师甄试的信息,面临前头逼近的教检,也多了许多信心。
「学长,真的很谢谢。」
「不客气啦!本来大家都要互相帮忙,以前也是有很多学长、姊帮过我呀!」
「沈老师真的很难得。」张书妘说着,有些意兴阑珊的用叉子拨盘子里的面条。
吴镇宇真是三天一小约、五天一大约,拒绝久了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沈老师以前教国中的时候是我的班导,以前风格跟现在差好多哦!以前老师很严呢…」
他会是个很好的朋友吧。张书妘看着眼前笑得灿烂的吴镇宇,即使考老师考不上,前途一片渺茫,他还是笑地坦然。
这让张书妘想起戴懿凡。若说吴镇宇的笑容是盏明灯,戴懿凡的笑就是太阳,那种纯然未加工的明亮。
…到底在想些什么?
话题不知是不是被操弄过的,有意无意地带到敏感的内容,张书妘抿着嘴笑,感觉这么多天以来,终于有东西是自己可以掌控的。
「…沈老师之前就开玩笑说,应该要赶快趁教甄还没考上之前先找伴侣,哈哈,妳知道老师怎么说吗?她真是务实到不行…」
「嗯?沈老师怎么讲啊?」
张书妘支着头问。
「沈老师说,当老师之后不是备课就是上课,期中、期末、段考还要改考卷,根本没有时间出去,这样除了男老师、就只有男主任可以挑了。」
张书妘呵呵笑了,想到教务主任,真是本土、异国一次满足。
「这样学长应该赶快去物色一个,不然只能跟女老师真是太没前途了,呵。」
张书妘料得到,吴镇宇要她这一句「…学长应该赶快去物色一个…」,但张书妘也猜到,吴镇宇还没有深思熟虑到去想到张书妘即使现在还不是老师,未来也有可能是。
吴镇宇果然愣住了,喃喃补一句,「…女老师也没什么不好啦!」
张书妘只是笑,如果生命的脉络也这么好掌握就好了。
「可以一起上下班、作息很规律也很好啦!」吴镇宇话锋一转开始反对沈老师的言论。
「…还有寒、暑假,也不错,是吗?」张书妘淡淡的补充,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
吴镇宇傻笑,乱了方寸。
「对啦!不然真的没时间、没资源啊!」
他笑着又补一句自以为好笑的玩笑话。
「…不然要搞师生恋吗?」
在张书妘自己意识到以前,已经把叉子「铿」的丢在盘子上,抬起头怒视吴镇宇。那是过去的岁月让她太习惯自我防备、太在乎为自己发声,在可以控制以前,张书妘就知道来不及了,吴镇宇脸上的困惑转为明了。
自己的愤怒有点太过明显,义愤填膺到象是某种宣言。
「学妹…我…我没想到妳…」
他还不笨,还懂得把一整天发生的怪事串连起来。
「女学生?」吴镇宇的音频高到接近假音,要不是张书妘现在心情低沉到谷底,不然肯定会窃笑那怪叫声。合理的猜测,张书妘想着,毕竟自己现在在女校实习。
「学长,不要想太多。」张书妘低声的提醒。
吴镇宇低着头,像要沉淀、要深长的思虑彷彿方才骤变的一切,在张书妘还期望着自己的言语或许能造成些许作用,看到吴镇宇凝重地抬起头。
「有两个?」
原来戴懿凡跟林宇侬脱序的举动就足以让人看清这么多吗?他猜到了多少?又误会了多少?
张书妘不发一语,伸手要拿桌上的水杯喝水。吴镇宇一把捉住张书妘的手腕,厉声地质问,「学妹,妳到底在干什么?」
某些时刻,张书妘才知道,即使生命脱轨的不像话了,永远最理解自己的人还是自己,如果全世界都背弃妳,妳还不愿意为自己挺身,那么当失落、绝望、挫折使妳灭顶时,不要怪罪没有人愿意伸手拉妳。
…永远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喝水。」张书妘冷然回答吴镇宇的问句。
如果今天你是我的朋友,你不应该在还没有理解前就为我定罪、替我判刑。如果你真的在乎我这个人,那么你会问清楚我偷窃的理由再责备;如果你真的必须唾弃我,至少也得懂得我杀人的动机缘由。
那水杯因为震动,里头的水有些倾洒出来,溅打在张书妘的手上。
「爱上学生,而且一次两个?学妹,我没有想过妳是这种人。」
「哪种人?」张书妘觉得好笑,吴镇宇根本一点都不了解自己,「我染指了谁?伤害了谁?杀死了谁?」
「妳…」吴镇宇语塞,并无法明确指出,「这…这不道德。」
是的,这句话张书妘也会说。
「学长,心动是一种感觉,不是一种选择。」
张书妘淡淡的叹,「吴镇宇,你不会不知道,那些生命中你不能控制的因素。」因为你自己就是个满心诚恳、天资禀赋,却得不到你想要的教师职位的人。
「…但是学妹,妳不能放任生命失控啊!」
已经失控了,张书妘没有一刻不试着处理,但这颗心就是这样无法控制的沉沦,或许它就是必须要存在灰色的地带,才能够自在地跳动。
「是的,心动是种感觉,爱情却是种选择…」张书妘说着,「但是没有一种选择不是经过…无论深思熟虑与否,没有一种不是经过心上的。」
「…没有感觉你要怎么选?」
吴镇宇叹了口气。
「学妹,妳要选对的事情做。」
这话让张书妘默然。
她这颗心从没有这么坚定过,可以的话,她想请求吴镇宇拿起桌上的餐刀一把刺死自己,因为这破烂的身躯深处,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被挽救了。
吴镇宇站起身,拿起账单要离去,可以想见今天之后,张书妘应该是不会有拒绝人的困扰了。
「吴镇宇。」张书妘开口叫唤。
「嗯,怎么了?」
他转头,彷彿还带有最后一丝的期待。
「今天我请客。」
张书妘说,脸上牵强的笑。
今天我请客…
…就当作,你让我明白许多事的报酬吧!
☆、20
习惯是种好恐怖的东西。
若说日子它自在地走过也没有错,一周悄悄的过去了,张书妘除了一封吴镇宇要自己好好想清楚、做对的决定的简讯之外,半点他的消息也无,她偶尔想起来会自我纠结一番,但不能够抹灭的事实是:她逐渐习惯了。
她习惯了上课时间一定把椅子放在离戴懿凡置物柜不远处,为的是可以看的她经过时对自己灿然的笑脸;她也习惯了走在校园里头时找寻三人一组的身影,总觉得一定会在看到王妍君、李嘉仪后,看到林宇侬淡然沉默的神情;有一层楼、有一段路,张书妘在经过时一定放慢脚步,因为仁班、义班教室就并排站在那里。
有些时候即使不带有期待,仍然是折磨。
张书妘会去相信爱情,但同时的无法接受爱上学生的事实。
不,这一点都不矛盾。她接受自己对林宇侬、对戴懿凡产生的情愫,她愿意去认同、去相信自己的感情,但她不会积极去追求这一份(或两份)爱情。
所谓暗恋。
没什么不好,但好多纠结。
仁班的周记…
张书妘心烦意乱的改了两本之后,象是对自己发怒一般,抽出林宇侬的周记本,塞到整叠周记的最下头。
想都别想,越是渴望就越不可以得到。
「可恶。」
到底为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坐不住,这样注意力不集中?
其实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很担心自己在期待这么多之后,翻开林宇侬周记时只有些潦草空旷的笔迹。
…那种失落的心情。
「书妘!」
张书妘愣了愣,这个声音是她认得的,但是平常并不是特别有交集,当叫着自己名字时居然感到这么陌生。
「雅群?」
「筱婷跟我要去打羽球,妳要不要一起来?」
张书妘抬头,努力想隐藏自己的困惑与讶异,她一直以为许雅群对自己很没好感的。
平日没有交集,这友善的邀约居然让自己不知所措了。
「主任要找我们怎么办?」张书妘第一个想到的问题。
「中午要开会,主任不在呀!」
「我…好啊!」张书妘答应,想了想又说,「我把周记改完就走!」
许雅群皱了眉,但很快地掩饰过去,「书妘,等到这一叠改完之后午休就结束了…」
「那我再改两本,马上!」
许雅群耸了耸肩,「我去上个厕所,回来就走吧!」
「好!」
张书妘把握时间,从整叠周记的最下头,抽出林宇侬的周记看。
到头来还是没有把持住啊…
『周一
What The Hell!
教室布置只有第四名。』
『周二
家里有点吵。』
『周三
我也该得个口角炎。』
『周四
李嘉仪很坚持她表哥。』
『周五
老话一句:TGIF!』
果然就如同张书妘所预料,精简到不行。
即使做过心理准备,还是难掩失落,翻回前页想看林宇侬之前写给自己的长篇大论以求平衡,却发现女孩早就干干净净地撕掉那章节,像不曾存在一般,连张书妘都纳闷起来,这恐怕是自己做过的愚蠢的梦境。
张书妘低靡的在空白的日期处划了个大红圈,在「hell」字下头划了双红线,最底下批上「注意篇幅」,签上日期便完成了批改。
这次大概真的花不到三十秒。
即使没有什么铅笔箭头,张书妘还是抱着希望,翻到隔页,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这真的吓了她好大一跳,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期中的空白页,林宇侬又隐秘的写了满满一面。
张书妘真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但想到许雅群很快就要回来了,马上抛开千头万绪,阅读起那潦草的笔迹。
『
我觉得我一直在无病呻吟,不只是在周记本上而已,任何时候都是,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惨的人,一有坏事发生,就觉得怎么冲着我来一样。老实讲,这种想法很自以为是、很自视甚高,真是个坏习惯,该改改…』
这段话,张书妘也常常觉得自己如此,那种明知道不该,但仍然觉得世界的中心是自己,觉得自己是悲剧主角的感受。
『
王妍君跟李嘉仪都很好、很贴心,但不是能分享心事的朋友,跟她们在一起时如果讲太沉重的东西,那种感觉很像往雪地上撒泥巴,是在玷污她们的快乐跟欢笑一样。
知音难寻,知己难觅,知心难求。
这种事情,我不知道该跟谁讲,如果要把心事交给谁,我希望可以是会懂得的人,我不要来自朋友们的惊慌失措,不要老师的关心,也不要官方式的安慰处理,只要一些支持、一种理解、一点倾听就好。
最近回到家觉得很郁闷,家里的气氛,不好。
爸爸跟妈妈一直都在吵架,我想我没有发现是因为国中时候升学压力很大,那时候几乎没有注意自己以外的事物,发现的时候爸妈的关系已经很像陌生人。
四年前他们就分床睡了。现在老因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大吵,平常讲话口气也都很糟糕,就连同住的陌生人都不会这样恶言相向。随便也看得出来,这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感情,在同一个屋檐下只为了所谓「家」的感觉。
但这不是一个美满的家庭。
有天我建议爸爸,问他为什么不干脆跟妈分居,或是离婚也可以,总之我觉得有更好的方式去面对,总好过硬是要住在一起的两相折磨,并且他们都还有机会做对自己快乐的选择。
我被骂「拆散家庭的混帐东西」。』
以一个高中女生的思维,是成熟而理性的。
这不算是无病呻吟,这是很现实、很巨大的问题。
张书妘感到心疼,林宇侬平常给人的感觉是这么晦涩、冷淡而超然,没想到居然心里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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