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拉住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十指虽然细白,可是指腹和掌心处都有厚厚的茧子,可见这十年大闺女在宫中也是吃尽了苦头,秦氏一想到这不由悲从中来,眼眶渐渐泛红。
“娘!”林雅蓉没见秦氏眼底的爱怜,只是久久不见母亲开口说话,怕母亲有什么心事,不由的轻轻唤了一声。
秦氏忙不着痕迹的眨眨眼,把那快溢出眼角的泪珠给逼了回去,这才抬头看着林雅蓉道:“你爹去的早,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也不过是十四的小姑娘,少腾才三岁,最可怜的是小妹,那时还在我肚子里连她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那年,县老爷来咱们村挑秀女,家家户户都不愿把闺女送到那个吃人的地方去,可偏偏你瞒着我独自去县老爷那报了名,因着你的福,县老爷给了我们二十两银子,族里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特意分了两亩水田给咱家,这十年来,你年年都托人从宫里带银子回来孝敬我,家里也才有能力让少腾去上学。大妞儿呀,娘没什么本事只得苦了你,你不要怨娘。”说到后面,秦氏再也忍不住哭出声。
这些陈年旧事,林雅蓉原想她早就忘记了,如今母亲一提及,这十年来在宫里忍辱负重处处小心的生活就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眼前闪动,到了后面,林雅蓉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
“娘,我在宫里吃的好穿的好,侍候的也是个大方体恤下人的主子,在宫里学了不少东西,我如今好好站在您跟前,可见我这十年在宫里过的不苦。再者,孝敬您爱护幼弟小妹本是我这个做大姐应该做的事,娘,您别这样说。”
秦氏抹抹眼睛,笑道:“是我糊涂了,大妞儿说的是,只要你好好的回到娘身边,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大妞儿呀……”秦氏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你比娘有见识有主意,既然你决定嫁到孙家定是想好才和我商议,以你这性子嫁过去定不会吃亏,娘没什么不放心的。”
秦氏这最后一句话让林雅蓉不由一惊,虽然早知道秦氏到最后不会反对,可是也想着要经过一番挣扎才会点头答应,如今见秦氏脸上神色没半点勉强为难,林雅蓉转念一想便明白,定是母亲心里担心她怕她心里难过所以才点头应了。
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林雅蓉心里有万千语言要说,可是最后只能哽咽着开口轻声道:“娘,谢谢您。”
“傻孩子!”将林雅蓉搂到怀里,秦氏像小时候那般,爱怜的轻拍她的背。
“贵柱娘,大妞儿,在屋里吧?”突然屋外传来林奎山的声音,“贵柱娘,快些出来,孙家着人来提亲了。”
……
十月三十,戊戌月、戊午日。宜祭祀、进人口、嫁娶、安床。
孙家虽娶填房,倒也没委屈林雅蓉,三书六礼一样不少,因此林雅蓉出嫁时,秦氏把几近全部的聘礼全当成嫁妆让林雅蓉带去了孙家。
开脸、哭嫁、送亲、接亲、背新娘、坐花轿、跨马鞍,拜堂到最后送入洞房,林雅蓉结结实实辛苦了一天,待喜娘出了新房后,屋子里只剩她一人时,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头上的喜凤冠压得她脖子疼,可又不敢摘下,只得伸手微微松开挽在脑后的发髻,她才觉得舒服一些。
然后耳边听得便是从前院传来的喧哗声。
心头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感情,分不清是喜是悲,只是觉得这一切似真似梦,如行走于云端,生出几分不安来。
不知过了多久,透着喜帕,看投射在地上的光线越来越暗,恐怕此时已近天黑。林雅蓉摸摸肚子,有几分难过,还好早上在家好好吃了一顿,要不这一天下来可真不好过。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纷纷杂杂。林雅蓉心里一怔,忙将身子坐正,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
房门“吱哑”一声被人推开,吵杂的声浪如潮水一下涌入房间,然后便听喜娘朗声道:“请新郎挑起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林雅蓉只觉衣袖下的双手掌心里全是汗,全身绷得紧紧的。
一杆喜秤出现在眼前,由下而上缓缓而稳稳的将罩在头上的喜帕掀起,林雅蓉抬头看去,一脸略带病容的脸便闯入眼底。
剑眉星目,高鼻薄唇,略带冷意的方脸,一切都和那年她偷偷躲在崇庆宫后看到的一样,只是……他瘦了。
心底最先涌上来了淡淡的欢愉,然后便是浓浓的哀伤,记忆中的镇国将军怎么能如此削瘦脸色又怎么能如此苍白?
林雅蓉眼睛向下看去,大红的喜袍下摆遮住了一切,可是她知道孙靖邦的左脚因为受过伤而有了残缺,莫名心里多了几分难过。
等再抬眼看去,喜娘已经笑着又道:“新人喜结良缘,永为伉俪。今后夫妻恩爱,海枯石烂、永不分离。从此孙氏、林氏家族和二姓之欢,永结秦晋之好。”说完,将林雅蓉扶起,紧接着丫环抬上一盆清水,孙靖邦双手伸进盆内沾了一些水,喜娘忙塞了一块帕子到林雅蓉手里,林雅蓉会意,上前一步将孙靖邦双手擦干净。接下来是林雅蓉,她学着孙靖邦也洗了手,待孙靖邦帮她擦干手上的水珠后,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并坐到喜床上。
这时,喜娘又道:“秉玉英兮结誓,沐浴盥兮今朝。生生兮为伴,世世兮相随。”说完这话,喜娘冲两人福身行礼,便带着来人退出了喜房。
等房门一关,还不等林雅蓉开口说话,孙靖邦已经松开了手。
手上一空,林雅蓉不由一怔,忙抬眼向孙靖邦看去,下意识开口道:“侯爷,您……”
孙靖邦此时站在床前,微低头看着她,抿紧的嘴让他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林雅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莫不是她有什么地方没做对?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孙靖邦低声开口道:“别叫我侯爷。”
那叫什么?林雅蓉一时头大,想了想,又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夫……夫君。”
这次,孙靖邦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看着林雅蓉,脸上渐渐现出一丝不解:“我们以前见过?”
“是,以前见过。”林雅蓉老实回答。
“在哪?”孙靖邦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林雅蓉犹豫了一会才轻声道:“大内。”
果然,孙靖邦眉头一下皱了起来:“你是宫女?”
“是,我是庆德十六年入的宫,我……我第一次见到侯爷是庆德二十年中秋夜宴上。”不知为何,林雅蓉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几分惆怅若失。
好一会后,才听孙靖邦略有苦涩的问:“那么,你也应该……”
不等他把话说完,林雅蓉已经开口道:“是,那晚我也见到了……见到慕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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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不省心
慕云烟,金明府太守家二小姐,才貌双全,贤良淑德,曾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死于庆德二十一年春。
她是孙靖邦的前妻。
听了林雅蓉的话,孙靖邦长时间没说话。烛火下,他眼底的流光微微黯淡,良久,他低声道:“你应该称她为夫人。”
林雅蓉自然知道她应该尊称慕云烟为夫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就算听出孙靖邦口气里的不满,她还是开不了口。
暗自轻叹一声,林雅蓉低声道:“夫君,该休息了。”
孙靖邦站着没动,林雅蓉抿紧嘴,站起身,颤抖着手想去帮孙靖邦脱衣服,可是手还不及触碰到他的身子,孙靖邦猛的伸手抓住她。
“还没喝合卺酒。”孙靖邦走到桌旁倒了两杯洒,转身递了一杯给林雅蓉。
双手接过,林雅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抬眼向孙靖邦看去。而孙靖邦却看着手上的清酒略有些出神,然后仰头一口饮尽。
林雅蓉心底略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她平复心情,将手上的酒喝完。
将空酒杯放于桌上,林雅蓉大着胆子伸手帮孙靖邦脱下喜袍。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可每一个动作都很轻柔,待孙靖邦身上只着白色中衣时,他突然开口道:“不用了。”
林雅蓉立即停手,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想孙靖邦却看着她道:“这不是皇宫,你不必如此。”刚刚那个动作林雅蓉全属本能反应,完全忘了此时她不是在服侍宫里的贵人。
林雅蓉有些不好意思,红着一张脸喃喃道:“做习惯了,一时没注意。”
孙靖邦看了她一会,然后轻声道:“过来,我帮你将凤冠取下。”
带着几分欣喜与激动,林雅蓉坐到床上,微侧过身,其实她在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头上喜凤冠戴上不易,想取下来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可没想到,孙靖邦只用了一会的功夫便将凤冠取下,让林雅蓉不由好奇,原想孙靖邦一介武夫恐怕不会做这些小事,如今看来孙靖邦也不乏细腻。然转念一想,早听说孙靖邦与慕云烟恩爱齐眉,也许这些事孙靖邦以前也曾做过,没由来,林雅蓉心底渐生诸多心思。
取下凤冠,孙靖邦并没有别的动作,林雅蓉只得自个把身上的喜服脱下,一狠心连中衣也脱了下来,此时她身上只着一件红色鸳鸯肚兜。
可等她抬头看去,孙靖邦已经掀开被子躺了下去,根本没看她。
林雅蓉低头看了一眼胸前,不由的苦笑一声,也许她就不应该期盼着什么。
睡前,她小心的将床上和被子里的花生莲子拾了出来,整个过程孙靖邦一直闭着眼不说一句话。最后,林雅蓉将被子揭起一角,钻了进去。
孙靖邦翻了一个身,林雅蓉不敢挨他太近,只好紧紧挨着里墙,过了一会,她也翻了一个身,与孙靖邦背对背。
……
第二天,林雅蓉半醒半梦中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一下惊醒过来,睁开眼却撞上孙靖邦的眼睛,定眼再看,孙靖邦似要起床。
林雅蓉忙起身准备侍候孙靖邦洗梳,可是手才伸出被子,孙靖邦开口道:“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吧。”
“那夫君你呢?”见孙靖邦下床套上鞋子,林花枝从床上半支起身问道。
“我去书房看一会书。”孙靖邦头也没回,丢下这么一句话,披上外衣就走了出去。
看看天色,天还没亮,林雅蓉偏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红烛,此时大概在寅时三刻左右。伸手摸摸空了一半的喜床,林雅蓉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翻身裹紧被子继续接着睡。
等林雅蓉再醒来时,孙靖邦已经穿戴整齐的坐在一旁。
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林雅蓉不慌不忙的从床上坐起身,略略收拾收拾,然后便听到门外有人低声道:“老爷,夫人,该起身了。”
林雅蓉穿上一件外披,才扬声让人进来。
房门被人推开,进来四个丫环,当先那个站定在她身前三步,然后福身行礼:“奴婢诗画、友梅、绿兰、绿蝶给老爷,夫人请安。”
“起来吧。”林雅蓉这时注意到最后面那两个丫头长的非常相像,一个穿着淡绿色的裙子,另一个穿着一条嫩黄千水裙。
“你们是双胞胎?”
“回夫人的话,奴婢是绿兰,她是胞妹绿蝶。”回话是穿淡绿色裙子的丫头,大大的眼睛一转,脸上神色很是活泼,不由的让林雅蓉想起了她的小妹,立马让她对这个叫绿兰的小丫环有了几分好感。
可是不等她说什么,当前说话的那个丫环开口道:“老夫人已经在正屋等了,老爷和夫人还是早些过去请安为好。”
林雅蓉抬眼向那丫环看去,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细眼樱唇,眼角向上微挑略带着几分风情,身子有些丰满,裙子是暗花素锦,腰间挂着一方小小玉佩,成色不错。顿了下,林雅蓉道:“你是诗画吧,没想到婆婆起的倒是早。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端热水过来侍候老爷洗梳。绿兰,你同绿蝶过来,把我裙子放到衣架上。”
诗画一听林雅蓉打发她去端热水,脸色微微一变,不过她没有说什么,转头向一旁的丫头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忙道:“夫人,友梅侍候您起身。”而诗画却只是后退了一步,不见去端热水。
友梅上前,抬手作势来扶林雅蓉,可是眼睛却直直落在了她身下的床单上。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友梅捂着脸退了一步,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坐在床上的林雅蓉。
“跪下。”
林雅蓉板着脸,声音不高不低,可是却透着冷与不满。
友梅愣愣站在那,似乎没听清楚一般,而等她看到林雅蓉脸上的寒意,脚一软便跪了下去。
“知道错哪了吗?”
友梅隔了好一会才怯怯道:“奴婢不知,奴婢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林雅蓉招招手,绿兰是个机灵人,忙上前帮林雅蓉换衣服。
友梅都不知道错在哪,只当不小心惹了林雅蓉不高兴,凭白挨了一记耳光。
见友梅不说话,林雅蓉才慢慢开口道:“既然身为孙府的丫环,就应该时刻牢记得自己的身份,孙家不是一般的大户,你们要服侍要侍候的主子只有一个,是老爷。”
话到这,只要不是一个笨蛋,也应该听明白林雅蓉话里的意思。而林雅蓉也不再多说,眼睛越过友梅,落到了诗画身上。
诗画脸色略有些苍白,见林雅蓉看来,诗画勉强挤出一个笑,忙出门将热水桶拎了进来,这次不用吩咐,往铜盆里兑了适量用水后小心端到孙靖邦身前,低声道:“老爷,奴婢侍候您净脸。”说完,欲伸手去碰孙靖邦。
林雅蓉清咳了一声,骂了一句:“没用的奴才。”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孙靖邦转头看着她,眼底带着不解。
暗地里轻叹一声,林雅蓉心道这家里的丫环们看来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该怎么调。教呢?
006 新婚第一天
诗画僵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林雅蓉上前接过帕子,先帮孙靖邦净了手,又把另一块干净的帕子放到铜盒里,绞干后递到孙靖邦面前。从头到尾林雅蓉一个字也没说,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动作处处透着细心和体贴。
孙靖邦擦了脸后,林雅蓉接过帕子,转头对诗画道:“可看清楚了?”
诗画忙点点头,见林雅蓉看着她,微微一愣,立马醒悟,上前一步按林雅蓉示范的动作绞了干净的帕子递了过去。
洗净手脸后,林雅蓉不喜这么多人在屋里,开口道:“都去门口候着吧。”
诗画下意识的往喜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垂着头低声道:“夫人,还没收拾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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