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你的口音也不像本地人,哪里来的?”
“北京。”
“北京人儿。”X学起了儿化音,小佐哭笑不得。
X又问道:“北京人儿,你来这里旅游?”
“散心……”小佐说。
“哦,你失恋啊。”
“嗯……”小佐承认了。
X一把揽住小佐的肩:“没关系啦,天涯何处无芳草。”
“其实也不算失恋。”
“那你是单相思校花,结果校花找了隔壁学校的校草。”
小佐笑了:“不是啦!”
他和X走到了大马路上,他们叫了辆出租车去了最近的骨头汤店。X喝可乐,小佐喝茶,两人都很能吃,一吃上,话都顾不上说了。吃完之后小佐提议得干点消化食物的事,于是他们两人去了KTV唱歌。四人间的小包厢,环境不错,只是隔壁无限循环,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女生唱男生的歌。
“干,我们也选首猛的。”X说,点中一首《煎熬》,男生唱女生的调子,拼死拼活也要彪上最后的高音,握住麦克风的手指几乎痉挛,看得小佐笑个不停。《煎熬》唱完,X已经快要虚脱,他坐在沙发上喝冰水,两条长腿打开,小佐发现他的脚踝上有纹身,若隐若现,不知纹的是什么图案。这时隔壁包间的《死了都要爱》终于停下,小佐和X哈哈大笑,没想到片刻后竟然响起了《寂寞先生》。X一个白眼,指挥小佐:“高二生,快点快点!”
小佐忙去点了首《我期待》,唱到say goodbye的时候他快呼吸不过来, X还故意逗他,不停对他扮鬼脸,小佐岔了气,来了个大破音。X拍着手狂笑,隔壁不甘示弱,又来了首《玫瑰的名字》,X举高双手说:“我投降。”
小佐不服输,又要唱《回到拉萨》,第一个音才出来就只能听到嘶嘶剌剌,好似电台讯号不佳的白噪音。小佐一咬牙,大放原音,这下好了,隔壁开始播《青藏高原》。小佐忙拉了《拯救》《你快回来》进歌单里。X在边上差点笑断气,眼泪都笑出来了,说:“诶,高二生,你听得歌怎么都这么有年代感?”
小佐才要说话,他们包间的门砰地被人打开,一个哭花了脸,踩着高跟鞋的女人左摇右摆地走了进来。她还在哭,扫了眼小佐和X,立即扑倒在了他们的沙发上,撕心裂肺地喊:“为什么他要去美国!为什么!”
隔壁包间的音乐声停下了。小佐看看X,X看看小佐,女人一抹脸,抬起了头,从沙发上爬到了点歌器前,啪嗒啪嗒一阵按。
之后的一个小时,小佐和X连着听了女人唱了十遍张惠妹的《人质》。一遍比一遍哭得厉害,后来只剩下哭声。
女人哭着睡着了。
X接过麦克风,唱了首台语歌。
《谁知我心事》。
小佐想把女人扶起来,女人趁势一把抱住了他,将他按在了沙发上,扒着他的腿呼呼大睡。小佐叹了声气,X笑了,他把水杯递给小佐,但小佐的手被女人握住了,他抽不出来。X喝他杯子里的水,说:“那我帮你喝了好了。”
小佐没说话,他靠着椅背,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了些。他听X唱了一首又一首歌。
接近五点时,女人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小佐和X,脸色大变,护住胸口,踢开鞋子,尖叫着冲了出去。小佐拿起她的高跟鞋,追上去:“小姐,你的鞋!”
“不要了!给你们了!”女人咆哮着消失在了走廊转角,“王八蛋!谁他妈是小姐!”
“你的包间在隔壁……”小佐说。他手背上还沾着女人的口水。
后来他和X在KTV门口分开了,小佐身心俱疲,托着沉重的步子走上了早班的公交车,X拦了辆出租车。在公交车上坐好后,小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此时他才如梦初醒,霍地起来跑到窗边寻找起了那辆出租车。那辆载着X的出租车。他一扇一扇窗户找,一辆一辆车找,但X却已经难觅踪迹。小佐跑到了车尾,他跪在椅子上看在某个弯道处消失的一辆蓝色出租车。他用力挥手,大声喊:“你叫什么啊?!你的电话!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小佐颓然地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他想他该找些别的事情来做做。
他摸到了裤袋里的美美的mp3。
他把耳机戴好,按下播放键。
歌手开始唱歌。一首日文歌,小佐听不太懂,却很想哭。
歌名叫《I LOVE YOU》,歌手是中森明菜。
作者有话要说:
☆、7…8
7。
第二天下午,小佐在家看《虎胆龙威4》的时候,美美打来了电话。她在苏大附医院,希望小佐能过去一趟。小佐抠着脚趾坐好了,想了想说:“你别再放我鸽子了啊。”
美美说:“不会的,你过来吧。我等你。”
小佐暂停了影碟,拿上钥匙钱包就出门了。他骑车去的医院,到了大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美美,任谁一眼都能看到她——穿着鱼尾婚纱裙,盘起了头发,手持捧花的美美。
小佐推着自行车过去:“你怎么了?”
美美想笑,但她只是挤出了一个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我男朋友过世了。”
小佐指了指自行车后座:“你上来吧,我载你。”
美美侧着身子坐了上去。小佐跨上自行车,问她:“坐稳了吗?”
美美没回答,只是用力点头。
“出发咯!”小佐带着美美逆风启程。
靠近高架桥的时候,风特别大,美美抓着自行车的坐垫,她看了眼身后,医院的轮廓还很清晰,人群的诧异眼神也依旧很清晰。她问:“你说我们会不会上新闻?”
小佐没有回答也没有笑,他咬住嘴唇,站了起来蹬车。
美美将手里的捧花向后用力抛开。
8。
小佐和美美去了一家理发店,美美问理发师借了把剪刀。她剪掉了自己身上的鱼尾裙后摆,长裙转眼成了条露出膝盖的小短裙。然后她把剪刀还给理发师,说:“帮我剪短头发。”
小佐陪在她边上,美美问他:“那天宵夜你去了吗?”
“去了啊。”
“不好意思,那天他病危,我骗我妈说我还在上海。”
小佐低头翻杂志,指着上头的一个短发造型对理发师说:“剪成这样,这个好看。”
美美转动眼睛,笑着:“听他的,他是我的首席造型师。”
“那天我遇到一个人。”小佐顿了顿,问美美,“你还会想谈恋爱吗?”
美美眨了眨眼睛:“会啊。”她又补充,“不像你,失恋之后就一蹶不振。”
“可又没有好结果,干吗非得做些离经叛道的事,就不能干一份大家都认可的工作,喜欢一个大家认可的人吗?”小佐说,有些激动。
“可是……为什么非得大家都认可?”
小佐重新坐下,他不响了,但精神不再。他把美美送回家后也回家了,爬楼梯时他妈的电话又来了,他想了会儿,终于按下了接听键。
他妈第一句就问他:“干吗一直不接电话?”
“我有发短信给你啊……我挺好的。”小佐扶着楼梯扶手站着。
“还住客厅啊?”
“没有,老林搬家之后给我也弄了间房间。”
“钱够花吗?”母亲问。
小佐坐下了,坐在脏兮兮的台阶上。他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在手里玩,应了声。
“作业别忘记做,别玩太疯。”
小佐一一应下,母亲说完,他扔下了那颗石子,闻了闻自己的手,他的手也有猫尿味了。
“妈……”小佐抱住膝盖,脚在地上来回磨蹭着,“我和你说个事儿啊。”
他的嘴唇贴着自己的裤子,声音变得有些闷。
“怎么了?”母亲很是急切。
小佐闭上了眼睛,他僵住了,浑身僵硬,声音都被冻结。
“到底什么事?”
小佐的手撑在地上,抓了一把灰,又去抓自己的头发,他快速呼吸着,说:“老林搞对象了。”
母亲似是松了口气,轻笑着:“就这事啊!我已经知道了!”
“哦。”
“那女的怎么样?”
“挺能干的。”
楼上有人走下来,小佐站了起来,他和母亲道别,挂了电话。他回到家里时,老林正在靠近阳台的书桌边写东西,听到小佐回来了,打了声招呼,除下眼镜,说:“晚上爸爸的同学请客去松鹤楼吃饭,你去不去?”
小佐走到沙发边,犹豫了阵,又朝阳台走过来。他看到老林书桌上的一张纸牌子,上面写着:儿子,我是你爸,我来接你了。
小佐默默往阳台上走,老林隔着窗户看他,说:“你要是不想出门,我现在给你做点冷面条吧。”
小佐还是无言,老林有些怯了,苏州白话都出来了:“还是你要先淴浴?”
小佐背对着他,趴在了围栏上。
老林放下了笔,退开椅子,也走到了阳台上。他看着小佐,朝他伸出手,那手在半空中停了许久,还未落下时,小佐却先说话了。
“我喜欢男的……”
小佐说,声音弱弱的。
老林搂住了小佐的肩膀,小佐的脑袋抵着老林的胸口,他又说了一遍:“爸……我喜欢男的……”
小佐在老林怀里失声痛哭。
老林说:“儿子,爸写首诗给你吧。”
爱情啊,像醉海行舟。
掌舵的是蒙着眼的水手。
却,从不迷航。
作者有话要说:
☆、9
老林主持筹办了一场诗歌朗诵会,地点定在桐泾公园。管阿姨,小佐和美美都去参加了。老林在现场搭建的简易舞台上朗诵诗歌,诵读对象并非全体群众,他的诗都是写给管阿姨的。
小佐和美美在草坪上铺了一块餐巾,拿出了准备好的零食饮料,一边吃一边听老林抑扬顿挫地念情诗。管阿姨也在听着,就坐在他们身边。老林下台后,获得一片掌声。他和一些人握手,然后穿过人群来到了管阿姨面前,他拉她起来,和她去了附近散步。
小佐透过树丛看他们,他们在说话,都在笑着,老林采了一朵野花插到管阿姨发间,两人面色红润,在阳光下牵手漫步。
“唉,真是不害臊。”小佐挪揄地说。
美美拱他:“你还在想你遇到的那个人啊?”
小佐吧唧吧唧嚼薯片。
“再说说你的X吧。”
小佐扯了把草扔美美,美美拿手里的书挡开了。她在看一本外国小说,之前她买了影碟,电影看完了,又去读小说。她说:“念一段给你听吧。”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小佐拿出切好的西瓜,递给美美一块。美美合上书,附近有一片湖,吹来阵阵凉风。美美咬了一口西瓜,风吹动她的裙角,她挠了挠小腿。小佐吐出几颗西瓜籽,望向湖面上卡通造型的游船,唐老鸭和米老鼠撞到了一起,垂钓的人纹丝不动。
过了会儿,老林和管阿姨回来了,老林席地而坐,他也带了一本书出来,他给管阿姨念书,还是诗歌。管阿姨躺在他的大腿上,在扯一朵野雏菊的花瓣。她的样子有些扭捏,轻洞洞地和老林用苏州白话讲话。
讲着,讲着,他们的嘴唇碰到了一起。
小佐慌忙转移视线,美美拍了下他,使个眼色:“我们回家看电影吧。”
她和管阿姨说了声,就和小佐走了。她家就住在公园对面的新康花园。
“你真是傻头傻脑的,怎么就没问X要电话呢?”美美旧事重提,小佐不太愉快:“别说了。”
“X到底长什么样啊,长头发短头发?”美美的双手背在身后,快速穿过了马路,红绿灯开始倒数,小佐跑了起来,说:“是个男的。”
“啊?”美美诧异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X是个男的。”
“哦。”美美的诧异只维持了一秒,她恍然顿悟,“啊,怪不得你不喜欢我。”
小佐看了眼她:“臭美。”
他把手里的一朵野花插到美美鬓间。
美美扶了扶那朵野花,说:“你听说过西伯利亚鹰的故事吗?”
“讲什么的?”
“说西伯利亚的老鹰因为当地环境恶劣,寿命非常有限,繁殖率也低得可怜,一窝有时候能存活下来,长成成年老鹰的可能只有一只。这一只鹰,在父亲和母亲相继过世后,就会踏上寻找伴侣的旅途,但因为西伯利亚实在太冷太冷了,它每天活动的范围很有限,它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担忧,它的温饱,它今夜的落脚点,它就在这样有限的范围里不断起飞,不断寻觅,它可能一生都无法找到它的另外一半,但它不会停下。”
小佐没吭声,美美拍拍他:“这个故事我编的。”
小佐笑了起来,对美美比了个嫌弃的眼神。美美笑着加快了脚步,她和小佐晃荡到了她家楼下,美美一摸口袋,说:“我的钥匙手机都在我妈那里。”
“那回去问你妈要吧,反正走过来也不远。”小佐说。
“没关系,我哥在家,我喊他开一下门吧。”
小佐眨眨眼,美美仰起了头,双手撑开在嘴边,高声喊:“赵可!我忘带钥匙了!下来帮我开下门!”
没有回应,美美又喊了一声,声音比先前还要大。小佐说:“不然还是……”
他话才说到一半,五楼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年轻男子探出个头,说:“知道了!你别喊啦!”
小佐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问美美:“你……你哥怎么有台湾口音?他是台湾人啊?”
美美说:“对啊,他从小就去了台湾啊。”
小佐不舍得眨眼睛,他瞪着眼睛低下了头,他感觉他能听到一连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咚咚咚,咚咚咚。他指指树荫处,对美美说:“去那里等吧,这里好晒啊。”
他先转过身去,跳着迈出了第一步,很是欢快的样子。
——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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