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口立刻接着问道:“您的意思是,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癌细胞,早在手术前就已经扩散到全身,而转移到肺部的癌细胞,当时已经形成肿瘤了,也就是说,第一审以来大家误以为这个贲门癌只是局部性的早期癌,然而事实上已经恶化得相当严重了。那么,如果院方当时能够确实进行详细的病理组织检查,应当可以发现肺部转移的现象,是吗?”
都留十分肯定地说:“我认为这是相当有可能的。因为只要发现癌细胞流向血管,首先会怀疑癌细胞是否转移至肝脏,其次就是肺部。”
“谢谢您宝贵的意见。我的讯问到此结束。”
关口面色潮红,使尽全力将讯问引导至有利于上诉人一方。
鸦雀无声的法庭内,柳原证人和里见证人入庭,两人宣读完誓言之后,审判长庄重地开口:“现在你们要以证人的身份接受讯问,必须依照刚才的宣誓陈述事实。如果证词与事实不符,将以伪证罪接受起诉,你们要有这个心理准备。那么,先由里见证人进行讯答。柳原证人,请到走廊等候。”
柳原立即离开法庭,关口面对着证人席上的里见开始进行讯问。
“当初佐佐木庸平来初诊时只有胃炎的症状,你却替他做了血液、胃液、X光、胃镜等所有的内科检查,最后加深了癌症的怀疑,才转诊给财前教授。财前教授做了什么样的诊断呢?”
“一开始他也说只是一般的胃炎,不过我请他做X光透视后,才发现是贲门癌。”
关口加强语气问道:“您记得当时财前教授的语气或是态度吗?”
“我记得。我向他询问诊断结果,他一见到我就说:‘这是拇指大小的贲门癌,是第一次发现这么小的早期贲门癌!’他的态度就和其他医生发现首例病例时一样,相当兴奋。当然,我也相当佩服财前教授的X光片解读功力,他只靠两张X光片,就找出这么小的贲门癌。”
“当时,财前教授还说过什么话?”
“我想想看。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清楚,他说,要解读贲门癌这种微妙的病变已经不是科学,而是一种艺术。”
“这么说来,财前教授不只是兴奋,而且因为仅靠两张X光片就找出最小的贲门癌,并深深陶醉其中。我们是不是可以推测,财前教授当时的陶醉一直延续到后来,从而导致严重误导了往后的诊断。就一个医生的心理而言,这是不是常有的现象呢?”关口想揪出财前误诊的根本性原因。
“这是有可能的。为了提醒医生注意这一点,我们不论何时何地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医生做好检查。”
“了解。所以我们才会请东京K大学的正木副教授鉴定,这也就是第一个症结点——手术前是否曾进行检查。您在第一审说过,曾两次建议财前教授做断层摄影,但财前教授彻底否定了转移灶的可能性,不愿意接受您的建议。您到现在还是维持同样的证词吗?”关口回顾了第一审的开庭记录。
“是的,我不改我的证词。”
“那么,当时柳原医生是不是也曾怀疑肺部转移?”
“是的。柳原医生告诉过我,他在教授总会诊时曾建议做断层摄影,但遭到驳斥,我想当时他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结核病灶。我刚好在中央检查室碰到柳原医生,于是我问他,佐佐木先生的胃部病理检查报告是不是出来了?他说,早就做完了,组织诊断的结果也表示那只是局限在黏膜内的早期癌。我再更进一步询问,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检查?他竟然说,只做了一片代表性切片的检查。我非常惊讶,于是建议他,既然手术前没有做断层摄影,现在更应该详细检查整体病灶才对。柳原医生说,那个胃以后要作为财前教授的研究与临床课的教材标本,因此教授命令要浸在福尔马林里,好好保管,未经教授同意,不准擅自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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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渐露(4)
关口听到这里,掩不住愤怒的情绪:“这个胃标本里包含着攸关患者性命的线索,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研究而占为己有呢?太藐视人命了!”
“审判长,该发言严重毁谤被告,我方要求收回!”河野和国平异口同声地表示抗议,审判长接受了他们的要求。
“我换个问题。手术后一个星期,患者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我想请问当时医生是否进行过妥善的处理?当时里见证人您要求财前被上诉人拍摄胸部X光,这又是为什么?”
“患者因呼吸困难而相当痛苦,当时是我亲自替他看诊,也听主治医师柳原说明病情的经过,因此对财前教授的诊断产生了怀疑。财前教授认为那是手术后引起的肺炎,但是肺炎通常发生在手术后第二三天,当时已经使用了氯霉素,氯霉素对肺炎具有绝对的效果,然而经过了一个星期却未见成效。因此,我怀疑可能是癌性肋膜炎。肋膜炎会导致肺部积水,只要照X光就可立刻得知。”
“了解。记得东京K大学的正木鉴定人认为,手术前的X光已经显示疑似有三四十CC的积水,如果超过50CC就可以大致判断病况。因此,如果在手术后立刻进行X光检查,便可以确定病因。但是财前教授仍旧坚持己见,拒绝了您的建议,是吗?”
“没错。”
“当时若能进行X光检查,确定诊断为癌性肋膜炎,应该做何处置呢?”
“应当立即进行化疗,防止癌细胞的扩散。除此之外,我想没有其他办法吧。”
“也就是说,患者在手术后发生呼吸困难时,若能立即拍摄X光,就能发现癌性肋膜炎,也能进行化疗,抑制癌细胞的扩散。但是财前教授依然未尽职责,因而将癌性肋膜炎误诊为术后肺炎,导致患者提前死亡,是吗?”
“我认为是如此。”
“我的讯问到此为止。”
财前身为医生却怠慢了应尽的检查职责,关口通过里见的证词,一一指出财前的过失。等关口一回座,对方律师早已蓄势待发,立刻发言:“被上诉人律师开始进行反对讯问。”
局势逐渐不利于财前,为了一举挽回颓势,这次由河野律师开口。
“方才里见证人认为从手术前到手术后,财前教授都未进行几项应做的检查,因而质疑他的怠慢,那么我想请问,里见证人为什么不亲自执行其中的任何一项检查呢?”
河野劈头就指责里见。
“若医生要重新诊断时,必须获得对方的认可。当时财前教授拒绝我的建议,我也无可奈何。”
“但是,假设你果真在手术前就发现了转移,而手术后也耿耿于怀,那么为什么一遭到财前教授的否定就立刻打退堂鼓呢?那就好像A电车载满了乘客,而坐在B电车上的人,在远处就发现A电车的铁轨上有异物,好心提醒A电车司机;然而A电车司机却说毫无异状,因此B电车的人就眼睁睁地看着A电车翻覆。你的行为不就是如此吗?”
里见严辞回答:“请不要举一些莫名其妙的比喻,请有话直说,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当时您的确怀疑肺部转移,也向财前教授提出各项检查的必要性,然而您每一次都接受了财前教授的说法,这是因为您认同他的诊断的可信度,也因此不敢亲自执行。这表示,您当时并没有强烈认同检查的必要性,现在结果出来了你才来放马后炮的,不是吗?”河野一步步进逼。
“不是的。我并不是因为财前教授拒绝我的建议,所以妥协或是服从。然而就如您刚才所说的,即便遭到他的拒绝我也应该坚持到底。我认为这件事,我必须负起一半责任。”
里见坦率认错,反倒让河野不知所措,他对里见的攻击也就此打住。
“审判长,我的反对讯问到此为止。本人打算在讯问我方证人柳原时,再明确论述我方的反驳意见。”
河野说完,换柳原上了证人席。柳原的脸色苍白、全身僵硬,河野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慢条斯理地说:“柳原证人,你是佐佐木庸平先生的主治医师,对吧?”
“是的。”
“患者在贲门癌手术之前进行胸部X光检查,发现左肺下叶有阴影,你当时是不是曾向财前教授建议进一步做断层摄影?”
“不,没有那回事。当时财前教授说,这个阴影应该是肺结核的旧病灶,但也不能排除转移灶的可能性。因此,反倒是教授提醒我要注意手术开腹时的状况。”
柳原听从财前的指示,说出事前已经套好的证词。
“那么患者在手术后1个星期,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迹象,当时你做了什么样的处置?虽然你已经在第一审时说过了,不过麻烦再重复一次。”
“在患者发作之前,恢复的状况都非常顺利。因此当护士报告病况时,我相当惊讶,立刻冲到病房。当时佐佐木先生的痰噎在喉咙里,看起来相当痛苦,我立即请教财前教授,是否要注射肾上腺素和镇咳剂?教授说,手术已经过了1个星期,如果是术后肺炎,也未免发生得太晚了。话虽如此,假设当时的胸部阴影是转移灶,但那么小的阴影不可能在短时间急速增长,造成癌性肋膜炎。就患者高烧的情况看来,只能判断这是术后肺炎。因此他指示注射氯霉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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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渐露(5)
“注射结果有效吗?”
“注射12个小时后,次日早晨患者转为轻度发烧,咳嗽的症状也改善了。但是中午左右又开始发高烧,痰也积在喉咙里,我再度跑去向教授请教。教授说我注射氯霉素的方式不对,应该需要更大量的刺激,因此原本每6小时注射500毫克,改为每4个小时注射1次。”
“那么请问,当时您是否向财前教授建议做胸部X光检查?”
“不,我相信那是术后肺炎,因此并没有做这样的建议……”柳原再度做了伪证。
“了解。另外再请问,财前教授在出国前,是否针对胸部转移灶提过什么意见?”
“有的。他说,目前患者的症状确实是术后肺炎,不过就算胃部的病理检查否定转移的可能,但毕竟标本只是病灶的一小部分,总之癌症手术时常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因此需要多加留意患者的状况。”
柳原仍旧依照财前的指示,说出已准备好的台词,然而却心虚得不敢抬头。
“财前教授如此细心,一再提醒主治医师。但讽刺的是,就如教授出国前所说的,癌症在出乎意料的情况下急速增长,最后回天乏术,导致患者死亡。以上,我方的讯问到此为止。”
河野以他惯用的手法做了总结。
河野一回座,柳原这才松了一口气,眨了眨眼。接下来只要照财前的指示,应付关口的反对讯问,就能解脱了。
关口取得审判长的允许后,立刻展开讯问。
“?我请问你,你认识第一外科的前护理长龟山君子小姐吗?”
“是,认识……”
关口突然提及龟山君子,柳原来不及反应,答得结结巴巴。
“龟山小姐的证词说,柳原医生在手术前曾建议财前教授进行断层摄影,你承认有这件事吗?”
“不,我不承认。”
“刚才里见证人也说过同样的话,你还是不承认吗?”关口以严厉的口吻逼问柳原。
“我不记得有这种事,所以无法承认。”
“是吗……龟山小姐为了死者的家属出庭应讯,导致她无辜的丈夫也受到公司打压,但她得到了丈夫的谅解,尽管有孕在身,还是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站上证人席。里见医生也不惜牺牲自己的工作,从第一审到现在,坚持说出事情的真相。所以,也请你拿出医生的良心吧。”
“但是我……”
“佐佐木先生的店已经倒闭了,他的家属现在进了共同贩卖所,勉强靠微薄的收入过活。请你想想,只要你承认事实,他们会有多么欣慰。请依照证人宣誓,把真实呈现在大家眼前。”
关口的这番话已然脱离了律师的身份,而是在以为人之道劝说柳原。柳原嘴唇抽搐,低头不语。
“柳原医生,求求您!请您说出真相吧!”
良江哽咽地说,突然冲向柳原。法警急忙跑上前,试图拉良江回座,但良江甩开他们的手喊道:“柳原医师,请您说出真相,只要说出真相就行了!如果您不说出真相,我家那口子死不瞑目,我们家人也不甘心呀,太残忍了!”
声嘶力竭的哀号声传遍整个法庭。柳原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额头上冒出了冷汗。
“柳原先生,请你拿出勇气,说出真相。除了在这间法庭以外,没有其他地方能展现你的良心了。”
关口也试图动摇柳原的意志。柳原的表情扭曲,身体前倾,坚固的心理防线似乎即将瓦解。
“不,我不承认。”柳原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
“是吗……家属们两年来遭受那么多的痛苦,而你身为医生却……你实在是……”
关口紧握拳头、声音颤抖,但又立刻重整思绪说:“刚才你说,财前教授在出国前提醒你要多留意患者的状况。那么请问,手术后一个星期,也就是佐佐木庸平先生出现呼吸困难,到财前教授出国之前的这段期间,他是否说过需要做胸部的X光检查,或是命令过您这么做呢?”
“……”这个问题让柳原哑口无言。
“怎么样呢?柳原证人……”
关口以强烈且犀利的口吻要求回答。柳原咬紧牙关,死不应答。过了几秒钟、几分钟,凝重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法庭。
“柳原证人,请你拿出勇气,提供证词!”
关口一再逼问,但柳原却丝毫不为所动,不予响应。
学术会议选举的开票结果不断传送进来,财前教授领先许多。教授室中,原本只有医局长以上的人才得以进入,现在却挤进了佃讲师与担任辅选专员的众位医局员,佃讲师正坐在电话前,一边听着得票数,一边填入表中。
财前目前获得6309票,神纳则是5789票,扑朔迷离的选情中,财前暂时领先。财前坐在主管椅上,神态自若地抽着雪茄,但由于对手是神纳,如果无法拉开票数差距,他也难以乐观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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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渐露(6)
电话铃声响起。
“财前7312票,神纳6036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