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恐惧与不安朝财前狂袭而来:糟了,可能会败诉!
“财前被上诉人,请到前面来……”审判长命令道。
财前压抑着慌乱的心情,站到证人席前。
“你承认这项书面证据吗?”审判长的声音十分严峻。
“这是我所负责的第一外科的抄读会记录,这点我承认,但是我不承认内容,因此,对于内容真伪,我会力争到底。”
财前回答后,关口律师立刻申请对财前的讯问,审判长认可。
关口直视财前:“你刚才承认这是第一外科的抄读会记录,但是不承认内容。你不承认内容的哪一点呢?”这尖锐的语气仿佛刑事案件中追逼犯罪嫌疑人的检察官一般。
财前面露怒色:“这是第一外科的保管物品,竟然没有经过身为教授的我的允许就私自带出,成何体统!你以为你是谁?你们必须坦白,记录是在何时,又由谁如何擅自带出的?”
“现在的问题并非如何取得抄读会记录,请别顾左右而言他。记录的第34页第5行写着‘昨天进行贲门癌手术的患者’,这句话中的患者,指的是佐佐木庸平吗?”
“无可奉告。这项记录又不是我写的,更何况记录中并未明载是佐佐木庸平。”
财前从刚才的冲击与绝望深渊中慢慢恢复,无论如何,绝不认输!刚强坚忍的意志力,逐渐展现在他的言语之间。
“那么,第35页第2行,你说:‘这也是我的得意之作。X光片的判读十分正确,就是局部性的早期癌,我已经完全摘除,永久治愈了。’这是指哪位患者的贲门癌手术呢?根据本方的调查,这项抄读会是5月30日举行的,前一天在第一外科中,只有佐佐木庸平先生接受贲门癌手术。”
“是吗?”财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绝对不会错。您说:‘佐佐木先生的贲门癌是早期癌,没有转移现象,已经永久治愈了’,您承认这个发言吗?”
“可是,记录当中,我从未提及没有转移现象。”
“局部性的早期癌,只要说是永久治愈,就只能解释为没有转移到其他器官的现象,不是吗?”
“我的意思是,记录当中,我从未提及‘没有转移现象’这样的字眼。”
财前紧抓关口讯问的漏洞狡辩,设法争取时间。
“无论你的用词为何,你承认记录上自己的发言内容吗?”关口敏捷地反问,不让财前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不,我不记得所记载的内容,所以只能否认。”
“你说什么?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抵赖到底啊?好!我有证据,可证明这份记录是你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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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逆转(7)
关口一说完,大步走向旁听席。旁听席后排的角落坐着柳原,柳原旁边则是设法避人耳目的江川。关口来到江川面前,周围的视线齐聚在江川身上。从舞鹤悄悄溜出的江川,惊惧地低下了头。
“江川先生,你刚才都听到了,财前教授不承认这份抄读会记录的内容。对于造成你的困扰,我感到非常抱歉。但是,我们希望请担任记录的你,能证明记录内容无误。”
关口抱着背水一战的决心,深深地鞠躬恳请江川,旁边的柳原也开口了:“江川君,不好意思,我也拜托你……”他自觉对不起江川,表情扭曲地恳求江川。
江川虽然一时全身僵硬,闭眼不动,但是……
“好的,我愿意作证。”他总算下定决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随着关口来到证人席前。
财前的脸色愈来愈难看:“江川,你!连你也……”
财前一时忘记自己身在法庭内,破口大吼。这些医局人员原本个个绝对服从自己,像一颗颗棋子般操纵自如。然而此刻,不只柳原,竟然又有一人胆敢朝自己放冷箭,愿意出庭作证……一股震惊直蹿财前全身。面对财前的震怒,江川虽然有些裹足不前,但是,关口立刻向法庭提出申请,让江川成为当庭证人。法官裁示许可,江川宣誓完毕之后,关口随即开始讯问。
“你担任医局抄读会的记录,一直到什么时候呢?”
“从前年4月到今年10月出发前往舞鹤之前,我一直担任记录。”
“所以,这份昭和三十九年5月30日的抄读会记录,是你负责记录的?”
“是的,没错。”
“那么,第34页到35页的内容中所论及的贲门癌患者,究竟是指哪位?”
“那是当时在第一外科住院的佐佐木庸平先生。”
“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手术后隔日,财前教授在抄读会中阐述佐佐木先生是早期癌,并表示已经永久治愈了,这是事实吗?”
“是的。贲门癌的病例并不多,所以我记得很清楚。财前教授确实这么说过,我的记录没有错。”
关口再度面向财前。
“财前教授,记录负责人江川证人已经证实记录确实无误,证明你曾经说过这些话,你怎么解释呢?难道你还想狡辩,佯装不知吗?”
“当时,我并不在场……”财前似乎想到了什么,正准备铺陈。
“什么?你不在场?”关口愕然地反问财前。
“是的,我不在场。”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么,这里所记录的财前教授,究竟是哪位财前教授?”
“当然是我本人。但是,记录患者情形时,鹈饲医学部长正好有急事来电,我便起身离座,接下来就交由佃讲师主持了。”
“江川证人,真的如同财前教授所说,那时他因为接电话而中途离席吗?”
关口难以置信地问着,江川思考片刻,轻轻地“啊”了一声。
“这么说起来……”
江川脑中浮现影像,不记得是何时了,抄读会的途中,鹈饲医学部长来电,财前仓皇起身。国平见机不可失,立刻起身:“江川证人,这是非常重要的事实,请你冷静想想。财前教授真的说出‘永久治愈’的字眼了吗?还是其实是财前教授中途离席,你自己判断而归纳总结的呢?”
“不,那时……不,教授的确说了‘永久治愈’的字眼……我不会记录教授没说过的话。”尽管结结巴巴的,江川仍旧不改证词。
财前的身子稍稍向前倾,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紧盯着江川。
“江川,假设、假设呃!我曾说过永久治愈,我应该是说依据我的手术方式,也就是将手术分两次执行,可期待永久治愈的效果。如果你曾录音,再依照录音来记录内容,我当然没话说,但是这只是记录大纲,你能确定这份记录绝对正确无误吗?”
江川搜寻着反驳财前的字眼,满脸涨红,眼神飘忽不定、慌乱无神。他突然想起,财前接到医学部长召唤的抄读会,并非这次抄读会,那次抄读会上财前亲自介绍论述血型与胃癌关系的德国文献,他察觉到财前偷天换日,巧妙地置换中途离席的事实的企图。
“教授,您太过分了,您想篡改事实!这次抄读会的时候,您绝对没有中途离席。您的发言,就是记录当中所记载的内容。您说谎,您想陷害我。不!不仅如此,您对不合自己心意的医局员就随便编派理由,将其踢出医局,或是不给研究主题,甚至为了赢得学术会议选举,任意将医局员调派到地方医院,换取选票。您的所作所为,令人不齿!”
江川原本与柳原相同,个性懦弱,但是成为意料之外的证人后,一站在法庭上却狂乱地呐喊起来。
关口连忙制止江川,但是,江川却对着财前继续高声呐喊:“教授,难道这是您为人师表的态度吗!你,你根本没有资格当教授!所以,你才会发生这种误诊的疏失!还有,在教授选举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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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逆转(8)
江川正欲继续说下去,审判长出声说:“本庭命令江川证人退庭!”
财前脸色发白、一语不发地从证人席上返回自己的座位。法庭内鸦雀无声,气氛诡异。审判长看看关口、河野和国平说:“上诉人律师,被上诉人律师,还有任何需要调查的证人,或是书面证据的申请吗?”双方律师都摇摇头。
“本庭宣布审理结束。两个月后,本庭将于明年的2月15日宣布判决。”
审判长说完,便结束了上诉审的证据与证人讯问。
迟来的公正(1)
冬日澈净的阳光中,大阪高等法院高高地耸立着。财前下了车,抬头望向眩目耀人的青铜圆形屋顶,然后随同河野、国平律师,与岳丈又一走进正面玄关。
开庭前20分钟,民事第34号法庭已经挤满了旁听民众,有浪速大学医学部相关人员和医师公会的高级干部,也有曾因误诊而痛失亲属的一般民众。上诉审的判决宣告日果然气氛大不相同,法庭内充满紧张与压迫感。
财前一现身,旁听席的视线齐聚在他身上。财前坐在被上诉人席上,正后方坐着岳丈又一,斜后方五六排处,则坐着里见、东佐枝子、龟山君子,再靠边处是庆子,而柳原则仿佛想避人耳目般地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
时间到了10点,法警高声宣布:“起立!”
上诉人、被上诉人、律师与旁听者同时起立。审判长席正面的大门打开,穿着法官袍的审判长以及两位陪审法官出庭并陆续就座。
全体就座后,审判长缓缓开口说:“现宣布上诉人佐佐木良江等四人,以及被上诉人财前五郎的损害赔偿请求诉讼案件的判决结果。”
审判长庄严的声音响彻法庭,佐佐木良江与三个孩子、财前五郎一齐伫立聆听着。
主文
驳回原判决,被上诉人必须支付上诉人275万元。
“上诉人必须放弃其他请求,诉讼费用分8等份,其中3等份由被上诉人负担,其余由上诉人负担。”
佐佐木良江获判胜诉,她不禁热泪盈眶,而法庭内则议论纷纷。
审判长继续宣读——
“考虑到本上诉审判决可能会对社会产生巨大的影响,接下来宣读判决理由的主旨。”
法庭内又恢复了鸦雀无声的状态。
“上诉审中本庭最重视的事项,有下列三点:
“第一,被上诉人财前是否注意到死者佐佐木庸平的胸部转移灶;第二,无论被上诉人是否曾注意到,本案中佐佐木庸平的胸部转移灶是否能够确认,如果得以确认,被上诉人能够在什么时候确认;第三,确认之后,有哪些对应治疗方法,依据其治疗方法,能够存活多久。
“首先,关于第一点,被上诉人自始至终主张,曾怀疑肺部转移灶,第一外科副教授金井达夫,讲师佃友博也都作证肯定。然而,依据原第一外科病房护理长冢口君子(龟山君子)、原第一内科副教授里见修二,第一外科助手柳原弘等人的证词,以及昭和三十九年5月30日第一外科医局抄读会记录负责人江川达郎的证词,清楚显示当时财前被告不仅从未注意到肺部转移,甚至从未质疑过。
“癌症治疗中,转移癌不同于早期癌,几乎是无法根治,因此必须在治疗之初,就拟定如何延长生命的治疗计划。本案中,里见、柳原两位医生高度怀疑胸部转移灶,并曾提醒注意,无论财前被上诉人如何判断病情,或是忙于出发前往参加国际外科学会,都必须考虑到万一的情况,做好万全的处置。关于这一点,被上诉人财前却完全没有注意,身为一位癌症专家医师,恐遭人讥为名不副实,判断过于草率。”
法官严正谴责财前过度自信,且又投入于欧洲行的准备、完全没有考虑到转移的可能性。
佐佐木方面的第一项主张——如果进行断层摄影或支气管造影等检查,就得以在手术前确认转移灶的主张,遭到驳回。
上诉人主张假设手术前无法发现转移灶,只需进行手术后的病理检查就能发现,但也因为检验天数的缘由,遭到驳回。旁听者都竖耳倾听,以便获知财前的过失究竟在哪点遭到认定了。
“
对于手术后一周发生呼吸困难时的处置,审判长郑重判定财前有过失。
“
审判长的判决书还未宣读完毕,旁听席上部分医生就开始怒骂,财前也愤怒得全身颤抖。
审判长仿佛雕像一般,丝毫不动声色,只等旁听席安静下来,再继续宣读。
“根据以上各点,本庭认定死者佐佐木庸平本来得以存活至少6个月。考量在此期间的收入等损失,这些利益损失合计126万元;此外,对于上诉人佐佐木良江等遗族的慰问金,考量佐佐木庸平死后佐佐木商店倒闭等悲惨状况,金额应达149万元,以上为判决书主文。
“附带说明,以一般的医学常识认定,本案件为极为罕见的病例,所以财前被告的误诊,在第一审时判决为不可抗力之因素,这是适当的判决。但是手术后一周,发生呼吸困难与发热等症状时,如果能够针对患者与主治医师的要求,拍摄X光片,很容易发现癌性肋膜炎。本庭重视这点,推翻了第一审判决。虽然有人会认为,现今尚未了解该癌症的真相,就追究被上诉人的过失,或者对于医生要求过度严苛的注意义务会形成医学治疗上的阻碍,但是站在尊重生命的立场,人们将健康与生命交付医生,医生应该在可能的医学范围中,寻求所有的方法与努力,本庭相信这些努力绝非毫无任何意义。更甚的是,考虑到被上诉人为身兼诊疗、研究、教育指导等三责的国立大学医学部教授,本庭更相信必须以更高规格的道德标准来追究其责任。这是本庭做出以上判决的理由。”
迟来的公正(2)
严峻却合乎情理的判决。第一审时,从纯医学理论上,认定财前的误诊为不可抗力,但经由最基本的医生道德考量,终于让佐佐木庸平的遗族获得胜诉。
“起立!”法警命令全体起立。
审判长的身影消失在正面大门后,财前茫然地伫立着;佐佐木良江欣喜若狂,飞奔到关口律师身旁。
“律师,谢谢您!我们获胜了!终于获胜了!先夫终于能够瞑目了……”
“教授,您对今天的判决有什么看法呢?”记者们七嘴八舌地问着。
财前睥睨着这群记者:“遗憾至极啊!最近,医疗过失常引起社会瞩目,这样的判决方式如果继续下去,今后许多医生将不敢放手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