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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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韵事-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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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彻悟了,解脱了。于是有情,而无挂碍。吟一句 “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苏曼殊飘然而去。
  五、补记:苏曼殊与李叔同,合二为一的生命线
  苏曼殊小李叔同4岁,二人初交于1907年的上海,曾共事叶楚伧、柳亚子等人主办的《太平洋报》,并称“南社二僧”。
  1918年6月,在苏曼殊死后的第17天,断食静修两年的李叔同自称“尘缘已尽”,在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索性做了和尚”。这似乎是两人的因缘巧合。
  苏曼殊卒时35岁,正当他的青春盛年,而他的一生,亦带有浓烈的青春特质;到圆寂前夕,一日见一友人欲捻死一只虱子,他立即制止:“不要毙,只掷之窗外即可。你这样捻它,它将十分痛苦地死去。请发菩提善心。”长年佛光慈雨的沐浴,曼殊养就了一颗善心。
  李叔同出家时,39岁。他也曾经有过醉生风月场的青年时代,而中年归佛后,超然物外,清心寡欲,归于淡泊臻境——不禁想,李叔同恰恰有过苏曼殊一样的青春风月;而若是苏曼殊长寿,或许他也有弘一法师日后的恬淡佛心。
  如同中国人对人生成长境界的划定:绚烂至极归于平淡。苏的俊格凌厉,是一个人的青春期;李的悠然淡远,是一个人的中晚年。苏曼殊是“青春情僧”,李叔同是“中年后僧”。两人的两片命运,恰好合成了一条完整的生命线:青春——中年——晚年。
  从孤云野鹤(苏)到天心月圆(李),生命的滋味,正如弘一法师在泉州不二祠晚晴室圆寂时写下的四个字:悲欣交集!
  

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
唉!都错过了,年轻人是时常错过老人的,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
  ——黄永玉《比我还老的老头》
  黄永玉叫沈从文“表叔”,两人都从凤凰边城出来。长河虹桥,故乡记忆,一个把它流淌在自己的文字里,一个把它印染在自己的画作中。一个灵动而缄默守信,一个活脱而散淡天真。看老头黄永玉写那些“比我还老的老头”,真是喜欢那些可敬可亲可爱的老头们。
  黄永玉实在是个散淡之人。说得一口俏皮话:“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睡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到了晚年,他把人世间的所有极致幸福都享受到了——富贵,闲人,还智慧。他在自己的“万荷堂”里种植荷花无数,关起门来,别有洞天,淋漓泼墨画荷无数。在故乡凤凰有他的“夺翠楼”,一次,他在江边画画,听见一个导游对着游客说:“黄永玉以前有个老婆是人家的,叫翠儿,是黄永玉抢来的,所以叫夺翠。” 
  黄苗子说黄永玉是笑话大王,席间跟朋友谈天可以连讲100个笑话。黄永玉的一句人生箴言让人深思:“对人生要从容一点,别嚣张。苦也别嚣张,得意时更不要嚣张。这需要修养,有知识的修养,也有人生的修养。”
  他也是用散淡之笔,从容之心,如数家珍如拉家常般,细数钱钟书、沈从文、李可染、张乐平、林风眠、黄苗子等一拨老友。故人已逝往事如烟,而那种随时间而来的智慧,永久地凝固在那些智者的音容之中,并轻轻的启迪我们。
  “钱先生一家四口四副眼镜,星期天四人各占一个角落埋头看书,这样的家我头一次见识。”多可爱的钱家人!黄永玉与各位老人之间的友谊,是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喜悦,保持一种不相扰的距离,潜心各做学问,隔门相望,相忘江湖。相见了,却是最亲善的眼睛相对,惺惺相惜。钱家人一般是这样拒客的:来人说了春节好,跨步正要进门,钱先生只露出一些门缝说:“谢谢!谢谢!我很忙!谢谢!谢谢!”而林风眠家的门扉被扣响,一个笑容可掬的9岁孩童开门出来,先鞠一个躬, 背书似的把每个字念出来:“嘿!林,先,生,出,去,了!——下,次,来,玩啊!”又鞠了一个躬,慢慢关上了门。他们拒的都是无聊者、权势者、志不同者。等自己一帮人聚在一起了,就海阔天空聊兴极酣,一直到深夜家人催归,意犹未尽,李可染与吴作人老人便划拳,谁输了谁先离开。他们越到老年,越是一群天真顽童,至情至性。此为可亲。
  李可染带黄永玉到齐白石老人家,路上,李可染说起白石老人家那份著名的“待客点心”:一碟月饼,一碟带壳花生。老人见到黄永玉,果然亲自开了柜门的锁,取出两碟。月饼剩下四分之三;花生是浅浅一碟。“都是坏了的,吃不得!”寒暄后,黄永玉远远注视着这久已闻名的点心,居然发现剖开的月饼内有细微的小东西在活动;剥开的花生也隐约见到闪动着的蛛网。这是老人的规矩,礼数上的象征,倒不希望冒失的客人真正动起手来。天晓得那四分之一块的月饼,是哪年哪月让馋嘴的冒失客人干掉的!黄永玉给老人带去了40来个螃蟹。老人高兴,吩咐阿姨提去蒸了。阿姨出房门不久又提了回来说:“你数!是44只啊!”老人“嗯”了一声表示认可。阿姨转身嘀咕:“到时说我吃了他的……”在艺术上已臻至境的大师,在生活上却有某种让人一哂的怪癖,不拘小节或偏执某小节,如玉上一瑕,脸上一痣。此为可爱。
  而他们全是在时间里修炼得运斤成风的智慧大师。优游于艺的境界与做人的通透,可敬。我想,所谓大师,除了天才所赋,他们对时间,都是一种近乎虔诚的膜拜态度,静心,勤奋,耕耘。然后,时间回报给他们奇异果实。住于大雅宝胡同时,黄永玉家的画室正对着李可染的画室,只见对面楼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拂晓,探出窗相望,可清晰看到对方在埋头伏案,要么作画,要么书法。天道酬勤。李可染向齐白石老人请教运笔奥妙,老人沉吟许久,只是回答:抓住了,别让它掉了……
  他们一群人,都是遭遇“*”创伤的知识分子。作为苦苦探索传统文化并承担传承创新使命的画家知识分子,却被文化革命的残酷游戏所摧残,这是历史的荒谬。事实上,他们大多是文化上的赤子,政治上的无知——这是好话。面对那场磨难,沈从文见了亲友,无语,流着赤子的清泪。李可染一被红卫兵叱呵,就会全身发抖。这些善良的人。而黄苗子、郁风夫妇,非常的浪漫骑士精神,连坐牢也要跟着一起去坐。他们一辈子乐观,大声说话大声笑。天作之合的老头老太。
  宋代王观有《红芍药》词:“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之中,宁无些个烦恼。”是一种浓郁的光阴喟叹。这也是黄永玉老头在时间里的喟叹。故事一串串,像挂在树梢尖上的冬天凋零的干果,已经痛苦得提不起来了。而他与他所怀念的那些比他还老的老头老太,都配得上叶芝写的那首《随时间而来的真理》:虽然枝条很多/ 根却只有一条;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从文的湘西
我的心很静,温柔。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大的影响。
  ——沈从文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能认识人。”这是在长篙船上顺着沱江漂流而下,你可以看到的刻在沈从文墓地碑石上的字。往者已往,这16个字里,依然是一种透心的凉意与参悟。跟他的文字,跟这两岸之间的长河水汩汩相应,同样有着一种逸落在喧嚣之外的清冷之美。或者说是少有知己的落寞。我断定沈从文生前是寂寞的,除了被他亲昵地唤作“三三”的妻子张兆和,除了在书房里奋笔疾书从事创作,就剩下他的湘西乡愁了——他常年漂泊居住的城市,其实多半是他的异乡,他始终把自己排除在都市人之外,终生称自己为“乡下人”。
  沈从文惯于构建美丽人生,然而看梁实秋给沈从文写的悼文《忆沈从文》,看到了沈从文的另一个真实画像:“我记忆中沈从文瘦小而弱,身体很坏,脸色苍白,常常流鼻血,一流鼻血脸就更苍白了……印象中他是很孤独的,不与人来往,就是在房屋里拼命写东西。”“从文虽然笔下洋洋洒洒,却不健谈,见了人总是低着头羞答答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当时他很穷,来要稿费,书店的人说要梁先生盖章才行。沈从文就找到我家来了,他人很奇怪,不走前门按铃,走后门,家里的佣人把收据给我,我看是‘沈从文’,盖了章。后来我想下来看看他,但是他已经走远了。”这样一位在人生场里未免弱势的人,避开都市转而啜取湘西天地之灵,如同陶渊明缔造桃花源一样,去重寻湘西人情。末了,在晚年里还得躲到“花花朵朵”、“坛坛罐罐”里借研究民俗来逃避文化之罪,他的人生实在是一场逃向审美的苦旅。
  “照我思索,能理解我。”喧嚣俗世里的我们,能怎样理解他呢?这次旅途,为了打发耗在火车上的漫长时间,重新拿他的《湘行散记》来看。他的文字留给我的是一种氛围与人生理想:关于人情和美,人性的自为状态,水手、*都流露出一种淳朴天性。这次重新翻阅,仿佛重逢两颗清亮如初的眼睛,在字里散发清澈光芒,字下藏着赤子之心。先是看到他在阔别15年后回家看病危母亲的途中,经由沅水、桃源迢迢水路,在船上一边写作、一边给妻子张兆和写的信。“橹歌太好听了,我的人,为什么你不同我在一个船上呢?三三,我的……”他内心的细腻、温柔,在跟自己最亲爱的人的对话中,没有保留地流露出来,很让人惊讶。沈应该是一个有双向性格的人。缺少辨识耐心的外人,更多的看到他不善交际的迂讷,这其实只是一种认识上的偏差。他的内心却是跟他故乡的水一样,是异常的灵动深情。“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大的关系。”
  “照我思索,能认识人。”一本《湘行散记》与一次凤凰之行,终于让我设身处地知道了沈从文文字的节奏是从何而来——他文字的节奏,就是长河流水的节奏,舒缓、和悦、流转。再也没有比这更“若合一契”的天人呼应了。而正如水流的方向总是逝者如斯,湘西的人情实际上也是颓败日远,哪里还有翠翠这样的自然之女?哪里还有天保与傩送的谦让无私?当年沈从文重回故里后,看到的多半是带着墨镜玩摩登的青年。所以,他的湘西,是人文意义上的人性审美,与陶源明的桃花源一样,是一种乌托邦式的心理补偿。或者说,他的文学创作,是一种希冀:关于淳朴民风的消失与重建。
  于是,夭夭,三三,翠翠,柏子,这些水边吊脚楼里的多情女人,一个个俊逸灵动地跳脱而出。水手,船夫,戴瓜皮帽的朋友,爱惜鼻子的朋友,骂野话的,睡婊子的,当官的,统统是可爱的,存善去恶的,粗鄙与雅俗,都是天性里浑然天成的一部分,都来得淳朴合理。这就是沈从文带领我们去认识的人性。看《一个多情水手与一个多情妇人》,煞是妩媚流动,纯乎是一种“水含珠川媚”的阅读感受。他写水手的对话,十分地逼真生动,乡野粗话,流动直白。他写的女人,长腿白脸大*,跟观音似的美丽。而他写的人情,是富有流韵的,宛如桃花流水。没见过比他笔下更多情的带着湿润气息的女人。
  我说,水边的故事,总有许多“*”在其中的。又比如秦淮河边的*韵事。同行的老C说,那又不是。秦淮水边多的是达人书生与艳伎之间的金粉韵事,而湘西水边的故事是乡里野夫与女人的,要自然得多。我很同意这个说法。这个边城的气韵,又是可以颐养几个不凡之人的文气与墨韵的。迂回的回龙阁边上,是一座青山绿水重叠包围的“夺翠楼”,里边的主人便是画家黄永玉。在我看来,同样是描绘故乡的记忆,黄永玉的笔墨与胸怀,要比陈逸飞的双桥记忆晚清格调之类的油画来得天真自然。坐在边客酒吧的天台上,看山是山,水是水,回龙阁下有一种回肠荡气的余韵,我居然难免矫情地在翠色水印处,眼里心间,浮现出傍晚里坐在水边发呆、默想着少女情怀的翠翠。避开人群喧哗,凤凰这座边城,确实是流荡着一种沈从文气质的,只要你贴近它,慢慢呼吸。
   。。

鲁迅与四个女性(1)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鲁迅是个禁欲主义者。他把自己默守成一棵仙人球,肉身苦涩,紧紧收拢;满身长刺,攻击人生。引用弗洛伊德创作论来说,“力比多苦闷”是文艺创作的原驱动力。鲁迅的苦闷,粗略地说是源自社会苦闷与个人苦闷。我在揣想,如果没有朱安与那桩增添无限苦恼的旧式婚姻,如果许广平早20年在鲁迅生涯中出场,鲁迅的人生底色是不是要温暖许多,他的“刀笔吏”生涯会不会少去许多桀骜?但丁在《神曲》中唱:伟大的女性,将引领着我上升……
  一、鲁迅与朱安
  1906年,鲁迅在日本三番五次接到母亲催归完婚的电报。鲁迅回说,让姑娘另嫁他人为好。母亲电报的内容改为:母病速归。孝子鲁迅匆匆回国,等待他的当然是一场婚礼。这位生性开朗、喜读小说的母亲鲁瑞,一生与鲁迅情感极好,唯独在儿子婚姻这件事上,做了她应该做又万不该做的强迫。
  光绪三十二年农历六月初六(1906年7月26日), 桀骜不驯的青年鲁迅,被装了一条假辫子,头戴礼帽,身着礼袍,一套新郎行头,木然迎亲。新娘朱安的脚怯生生从轿帘中伸出来,中等大小,半天悬空,急欲着地。而绣花鞋终于不慎掉地,鞋头塞有一大团棉花。她旧式女人的小脚露馅了。
  揭开盖头,鲁迅看到一张狭长的脸,脸色萎黄,颧骨凸出,前额高而近秃,发育未足,似有病容。当夜,鲁迅坐了一宿,彻夜未眠。此后几天皆在母亲房中看书、入睡。4天后,鲁迅便借口“不能荒废学业”,与二弟周作人启程回日本,一走3年。传统婚制把他请进了婚姻的城堡,但他把朱安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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