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碛萌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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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只华南虎 第三章(5)
10.
山路上的露水还没干,打湿了裤腿。山路旁的野芒草招扬摆动,芒花沾满头发,芒籽落满鞋面。黄山狗一路寻来,他手提着火铳猎枪,火铳的机头已经张开,枪膛里装满了火药和铁砂。黄山狗目光警觉扫射四周,两个鼻哥孔翕动着,空气中有强烈的气味。
昨天晚上,他冲出水秀家的柴门,追踪而去。黑夜茫茫,很快就失去了目标啦。两条腿的人毕竟跑不过四只脚的野兽。今早,天还朦朦亮,他就出门啦,其实,他昨晚一夜没合眼。他又把火药拿出来细细地筛了一遍,把铁砂也细细地筛了一遍,跳出小小的、最圆最重的颗粒。为慎重起见,他又把机头下的枪药纸细细检查一遍,似乎是受潮啦,他换上了一片新的。这一枪一定要打响。那气味,那强烈的气味,搅得黄山狗怎么也睡不着。
一片菜园子,围园的仙人掌刺东倒西歪,肯定有大只野兽从这里趟过。黄山狗从一片仙人掌上发现一撮黄毛,那气味太强烈啦。循迹追下去,到了一片番薯田,黄山狗发现了几滴血。又到了一块木薯地,淅淅沥沥的血更多更清楚啦。这里已经是婆髻山的山脚。咦,那边好像有东西。黄山狗连忙仆倒在地,火铳前伸。好大一阵子,没有动静。他又爬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观察,好像是一堆衣服。他把长长的火铳枪管伸过去一挑,枪管挑起来的是一条裤子,一条男人穿的唐装裤。再往前找,他看见了,一幅恐怖的、血淋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山林的早晨静悄悄,林木飒飒。除此以外,没有其他动静。
11.
黄墨斗的心情好极啦。这回真要娶老婆啦,不是发梦啦。他把一条坏腿翘在那条好腿上,晃个不停,吊儿郎当,憧憬着美好。砰!砰!有人猛烈打门。黄墨斗打开门一看,是黄山狗。“什么事啊?失惊毛神似的。”黄墨斗问。
“族长,快!快跟我去看!不得了啦,有老虎!老虎吃人啦!”黄山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黄墨斗一迈一摆的,被黄山狗拖着推着,来到了婆髻山脚。眼前的景象,让他张大的嘴巴再也合不上来啦。跟着,肚子里一阵翻滚,早上吃的烟熏腊肉也顺着喉咙全部吐了出来啦。他捂着肚子,一屁股坐在木薯垅上喘气,眼睛盯着那一堆血肉模糊的尸骨,眼珠子转不动啦。死了的人,那被老虎吃掉的人,正是庙祝公黄铜锣。报应呀!庙祝公的一副风流子孙根连春袋,全喂了老虎啦。肚肠肺脏全被掏空啦。两条多肉的大腿被啃得只剩骨头,大腿骨上还留下老虎的牙印。
黄山狗还在四处寻找老虎的踪迹。黄墨斗慢慢地喘足了气,终于回过神来啦。
山里的山蚁嗅觉异常敏锐,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早已成群结队而来,爬满了黄铜锣的尸骸,一层层,密麻麻,黑压压。
黄墨斗的肠胃又开始作呕啦。他翻身滚下木薯垅,扯着喉咙喊道:“山狗,回来啦!山狗,赶快去区政府报告啊!”
黄山狗应声回转。一溜烟地跑下山路,朝三岔路上的竹浪溪大路飞奔而去。
黄墨斗也连滚带爬下了山。他跑得那么快,摆脚佬一下子变了正常人。他一跌一撞冲入伯公庙,从更寮的木架上取下铜锣,又冲出伯公庙,当,当,当……,示警的锣声响彻山村。
“老虎吃人啰,老虎吃人啰!”他从村子的一条巷子窜入,又从另一条巷子窜出来。
“庙祝公被老虎吃啦,庙祝公被老虎吃啦!”家家户户的大门砰砰啪啪,有人探头出来看看,又赶快缩了回去。
“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关门闭户。看好细佬哥,看好细佬哥。老虎吃人啰,吃人啰……,”锣声,喊声,回荡着,好像有十几条喉咙同时在喊。
最后一只华南虎 第四章(1)
1.
刚刚早上十点钟,离区政府食堂开午饭的时间还早。区政府通讯员张东北手里拿着一把又长又亮的刺刀,在削一个树杈。这把刺刀,是张东北在朝鲜战场上杀了一个美国鬼,从美国鬼身上缴获的。张东北也来自林彪将军麾下的部队,在朝鲜打完仗后,部队归回原建制,张东北来到了广东。
这美国钢刀真正犀利。三砍两削,一个三叉就成形啦。再从一个破单车内胎上割两条橡皮,安在三叉上,一个超级弹弓就做成啦。
谢区长的儿子,六岁的谢阳安正在区政府的院子里玩跳房子。一个人玩,无聊极啦。在乡下村里,七八个细佬哥一起摸鱼捉泥鳅,逮秧鸡,那多有意思呀。乡下的阿妈要搞大跃进,阿公阿婆年纪大啦,无法照顾他,就让阳安仔来阿爸的区政府玩几天。
“小阳安。”好像有人在叫。
阳安仔转过身,见是通讯员张东北。“张叔叔,你是叫我吗?” 阳安仔还听不惯北方佬的北方话。虽然,阿爸嘱咐他,要学北方话,以后读书用得着呢。
“小阳安,过来啦。”张东北对他招手,左手藏在身后。
阳安仔过去,张东北从身后掏出做好的弹弓。
“哗,是个弹叉!”阳安仔兴高采烈。还是广东乡下人的叫法更准确形象一些,毕竟,叉不是弓。“张叔叔,是送给我的吗?”阳安仔问。
“是的。这是张叔叔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你要是学乖,以后还有好多好多的礼物。”张东北认真地说。
阳安仔接过弹叉,夹上一块石子,四处寻找射击的目标。 叽叽喳喳,树上有鸟在叫。
“树上有鸟窝。”张东北指着树顶喊口令,“瞄准,预备,放!”
“不!阿爸说啦,春天是鸟类孵化小鸟的季节。不能射杀它们。”阳安仔一本正经地说。
“这有什么呀。”张东北说,“我们在北方农村,还掏过鸟窝,吃过鸟蛋呢。比鸡蛋还好吃。”
“不,在南方农村不可以啦。”阳安仔很坚持。
“那好吧。我让你打美国鬼。”张东北捡起一块石灰,在墙上画了一个带钢盔的美国鬼头。“瞄准,预备,放!”
阳安仔站在十步开外,拉开弹叉,真有准头,每次不是射中美国鬼的鼻子,就是打中美国鬼的眼睛。这比玩跳房子有意思多啦。
2.
一大一小两个人正玩得高兴呢,突然,从区政府的大门外冲进来一个人,好奇怪的一个人,满头大汗,神色慌张,手里还拿着一把奇形怪状的枪,光那枪管就有五尺长。
“站住!干什么的?” 张东北拔出了刺刀。
来人停住脚步。嘴里喘着气,说道:“我是竹浪村的猎户。我要找谢先生。”
“哪个谢先生?你要找谢区长吗?”
“是。我要找谢先生区长。快,快去告诉他吧,老虎下山到竹浪村啦,老虎吃人啦。”
张东北一听大惊。“我这就领你去找谢区长,快跟我来。”
“不,不啦。我还要马上回村里去。请谢先生区长赶快带人来吧。”来人说完,一转身就走啦。
出现老虎啦,出人命啦。这事非同小可呀。张东北立即报告区长。谢区长果断决定,事不宜迟,不等中午饭啦,拿些干粮,要立刻出发。
谢区长从铁柜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枪里有六颗子弹。左轮手枪用红绸布包着,放进皮枪套,别在腰间,亦文亦武。张东北佩戴一枝盒子炮,能打二十响,加上他的美国刺刀,更加威武。他既是区长警卫员,也是通讯员。那个时候,共和国已经九岁啦,天下仍然不甚太平。特别在山区,干部下乡都随时带武器。只不过,谢区长的家什是摆样子的啦,一旦遇敌,等他把包着红绸布的左轮手枪从皮套子里取出来,早就耽误事啦。
谢区长和张东北各推一辆单车,刚要离开区政府。阳安仔追了出来喊道:“阿爸,我要跟你去,我也要去打老虎!”
最后一只华南虎 第四章(2)
“给我回去!跟食堂的阿婶住几天。细佬仔,不要打搅大人做事!”谢区长厉声喝道。
“不,我要去。我也要去打老虎!”阳安仔拉住单车,不让阿爸走。
“区长,让他一起去吧。他独自留下来,你也不放心呀。” 张东北说。
“那好吧。跟着你张叔叔,不准乱跑乱动。”谢区长允许啦 。
阳安仔高兴啦。他赶紧爬上张东北的单车后架。两辆单车朝溪口埠的渡口疾驰而去。
3.
过了渡口,才能骑上去竹浪村的大路。客家人建村子,很会选地方。他们既不居住在深山,又不选择平原。因为当年播迁此地时,和当地的本土居民发生过田地争执的利益纷争。当地方志有多次“土客之争”的记录。强龙不压地头蛇,客家人退而求次,选择平原与大山结合的地方定居。
到了渡口,小汽轮正在中流驶向对岸。三个人把单车放倒在草地上,坐在山坡上休息吃干粮。
江南三月,早春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眼前真是一片大好秀色河山。山坡上长着十几棵高大的九里香,这是有名的沉香木,过去是给皇上的贡品,宫里的焚香炉,好香木来自南方。靠近水边的坡地上长着几株灌木,其果实叫山枝子。靠岸的水里,也长着同样的几株灌木,其果实形状相同,却叫水枝子。山枝子和水枝子都可入药,其味一温一凉,有化痰清肺的功效。啪的一声,阳安仔的弹叉射向水枝子树丛,一个绿头野鸭惊起,扑翅远去。谢恒福区长深爱自己的家乡热土,这种爱,是一种与之共生共长的爱。
张东北对眼前的山水也感到新奇。这不同于家乡东北三省的山川。长城塞外,现在还白雪皑皑呢,冰河或许已经开始裂冻了吧。
谢区长经常给个仔讲些自然知识。张东北和阳安仔在一起,现在轮到细佬哥给北方佬做老师啦。“那棵树是杂漆树。它的树汁点在你身上呀,会痒得要死啦,你抓烂你的皮也不能止痒啦。”阳安仔指点道。
张东北刚想要靠那树干休息一下呢,赶紧缩回来。
“你看见那边山坡的草吗?”阳安仔的手指向东。
张东北看见啦。那些草一点儿也不像关东的乌拉草。
“我们叫这种草作牛毛油呢。”阳安仔说。
在张东北看来,如果山坡是牛身的话,这草还真像牛身上的毛。不过,这只牛也实在太大啦。
“牛毛油长得很快很旺盛啦。秋天,阿妈和阿婶们割草回家作柴火,到了春天,它们又长得厚厚实实的啦。牛毛油很旺火啦,一小捆就能烧熟一锅饭啦。”
张东北越发感兴趣。我们关东做饭不烧草,烧大块木柈子。
“你看见这边山坡上的草了吗?” 阳安仔的手指又向西。“走,我们过去看看啦。” 细佬仔拖着张东北的手,跑到那山坡上。
西坡的草与东坡的草真的不一样。东坡草色浅绿,西坡草色深碧。东坡的草像厚实的牛毛,西坡的草像一层层绿云。张东北蹲下细细观察,从草根往上长,是一根硬草杆,草顶部三五分叉,草叶像一把撑开的小绿伞。无数把小绿伞挤在一起,就是铺满山坡的绿云。
“阿爸告诉我,这种草叫狼荆草啦。”阳安仔又说了。“你过来看看。”阳安仔招呼张东北,让他看长满狼荆草的山坡地面。那里有一层铁褐色的、密密麻麻的、像铁丝直竖一样的枯草杆。
“阿爸说啦,每年,狼荆草枯死后,坚硬的草杆残留在山坡上。第二年,新草再长出来。年复一年,山坡上铺满了厚厚的狼荆草刺,村里的人光脚踩上去,像过刀山一样。连跑得最快的黄猄也不敢在上面走呢,见了这样的山坡都要绕开啦。”
张东北的手指碰一碰一根狼荆草刺,果然像锥子一样硬。
阳安仔拔起一株狼荆草,掐头去尾剩下草杆,又从草杆中抽出草芯,就是一根空心管。“看,用这个吹番皂泡,好玩极啦。”
最后一只华南虎 第四章(3)
叭,叭。小汽轮靠了渡口,响起了喇叭声。
4.
黄墨斗疲软啦。他坐在一个巷口的石台阶上喘气。这一轮窜遍全村的鸣锣示警,他喊破了喉咙,累坏了他的一条半腿。他的一只布鞋跑掉了帮,另一只鞋露出了脚趾头。毕竟,脚下功夫不是他的强项呀。他喘着气,手中下意识地打几下铜锣,锣声没有开始时那么响亮,那么急骤啦。
锣声还在山村回荡。大白天响锣,这是山村里几十年没有发生过的事。以往的锣声是庙祝公晚上敲锣打更,同时也提醒村民们严防火烛。到了白天,村民们就看日头判时间啦。一声,两声,锣声断断续续地响着,人们相信,铜锣声能驱邪,能赶吓野兽。
黄墨斗真想回到自己的大砖瓦屋,到大竹椅子上靠靠歇歇,把黄狗仔拴好。但他还不能回家呀,他心里边记挂着水秀和水鸭仔。从今天早上开始,他就知道啦,要照顾好着她俩仔乸【广东俗话,母子俩。】,要疼惜这个女人一生一世啦。媳妇还没过门呢,他不好亲自上门去关照。黄墨斗站起身,一迈一摆的顺着村巷朝黄猪哥的家走去。
5.
黄猪哥把家安在巷子的那一尽头,靠着山地,好方便猪群的活动觅食。此时,猪哥正在用铁丝加固他家的猪栏门。他养的那一头远近闻名的良种猪公,有能耐一天连赶七八场金枪不倒,经它打种的猪乸窝窝生仔十几只。猪公长得像山猪,嘴里没有獠牙,但体形比山猪大,背脊上一溜密密麻麻的猪鬃。那畜生不住地拱着猪栏门,显得很不耐烦。阳春三月好春光,正是猪乸发情期,猪公性急啦。
黄猪哥嘴里叨唠着。“哼,原来是老虎!这个吃猪不吐骨头的畜生啦,一下子拖走了我两只肥猪仔。”
睇见黄墨斗一瘸一拐地过来,猪哥起身。这猪哥生得肥头大耳,身壮体硕,活脱一头站着走路的猪公。又长又黑的胸毛,从他敞开的领口窜出来,就像又硬又扎的猪鬃。见到族长,他说:“墨斗呀,你说是不是啦,这只老虎真可恶啦,吃够了猪肉又吃人肉。庙祝公就这样喂老虎啦。”
“是呀,黄铜锣真够惨的啦。”黄墨斗惨然道。
“没人打更啦。你打算让谁接做庙祝公呀?”猪哥问。“我看呀,让山狗做庙祝公很合适啦。”猪哥又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