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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乃杰对那次途中遇险尚有余悸,七分奉承、三分感慨地说:“大人忠于朝廷,恩被百姓,感天地,动鬼神,致使周凤鸣不期而至,化险为夷,使学生叨光了。”
屠景操听他提到了周凤鸣,便就话引话说:“在马贼眼里,周张二人似不可同日而语。”
“当然,当然,”邹乃杰附和说,“张喜瑞临阵如鼠,畏敌如虎,名为捕头,实为土鸡瓦犬!其若及周凤鸣十之一二,马贼焉敢嚣张如彼。”
屠景操听了心中一动:捕头乃三班之首,在典史手下专司捕贼擒盗。虽然职位不高,但任用是否得人,却关系全县治安。周凤鸣若肯出任捕头,凭他的声望影响,倒颇为合适……可是,他和黑道豪强似乎过从甚密,能夠真心为我效力吗?
邹乃杰是一个心眼儿紧跟正堂大人的。他从周凤鸣“偶逢其会,挺身而出”进行推断:“他心中有王法,眼中有大人。”他见屠景操点了一下头,更有了劲头儿,走近些儿低声说:“正堂大人,张某乃阚家护院,一条看家狗而已。阚某人能不知这条狗有多大份量吗? 为何于护印期间委以重任? 只因奴才与狗性情相近:不辨贤愚,只忠主子。故学生先祖邹阳公曾有‘桀之犬可使吠尧’之论。”
屠景操“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下决心踢开张喜瑞这条狗了。屠景操拉着滥认祖先的邹乃杰,一同去见周凤鸣……
邹乃杰对周凤鸣那次为屠景操解围,从“偶逢其会,挺身而出”来推论,说周凤鸣“心中有王法,眼中有大人”。这些话儿,他是说给屠景操听的,说明他还有几分“无中生有”、“放屁添风”的拍马屁天分;可也证明了他在认识人上,尤其是对周凤鸣地认识上,很像井底之蛙自以为是——蛤蟆坐在枯井里观星,说“天只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青石板,上面只有三两颗小米粒儿大的银钉儿”!他,还有屠景操,做梦也没想到那件事复杂得多,里面隐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 。。
二。2。
四月下旬的一天中午,正在老窑的“追风沙”得到报告:“建安县阚典史派张捕头来见头领。”他心里说了句“夜猫子进宅了”,便吩咐:“把他安派到客房,告诉他‘大当家的外出了,傍晚回来才能见你’。”
“追风沙”叫来许彪,叫他打扮老些儿,晚饭后一上灯就以大当家的身份去见张喜瑞,“他可能是个讨账鬼——你一问清他的来意,就让他歇下;过来跟我回话儿”。
上灯后,许彪带两个弟兄来到客房门外,大声吆喝两人“在外面等着”,自己一个人进了屋儿。张喜瑞对这位大杆子头儿有些儿打惧,连正眼都不敢看。许彪听他说了请求帮忙的意思,心中也有些吃惊;说了句“这件事儿对绺子非同小可,我得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早晨给你回音儿”。
许彪向“追风沙”汇报完,心窝子里却有些打鼓;“追风沙”好像看出来了,问他说:“这件事儿该咋回答,你有啥看法儿?”许彪觉得瓢把子对自己这个嘴巴子没毛的小弟兄,平时就当成近人儿,现在又问到了头上,再不说就不义气了,便开了口儿:“当家的大哥常对我们这些弟兄说,咱们是‘没吃没穿落了草,胡打乱凿没个好;不反朝廷不扰民,不淫少杀做侠盗’。我觉得姓屠的和姓阚的,是在争权夺利狗掐狗;咱们往里搀和,可能惹出祸。请当家的大哥认真掂量——是不是不答应好?”“追风沙”有些为难地说:“答应去帮忙,会落下‘胁官买路’的反叛罪,是干不得的;可阚家帮咱们救出了张冲,不答应的话儿,绺子会落下‘忘恩负义’的名儿,叫江湖同道瞧不起……”许彪低声说了一句“两害相较取其轻”。“追风沙”却摇摇手儿,对许彪说:“先别忙,还有一整夜的工夫。周凤鸣先生见高识远,我去向他讨教讨教……”
二更多时,“追风沙”骑花里豹赶到了建安县城,敲响了老周家的门。
周凤鸣把“追风沙”迎到屋儿,两人进行了一次秘密谈话。当初“追风沙”去求阚老太太搭救张冲,还是周凤鸣出的主意。他一听“追风沙”说“……我答应过对阚家‘有所报答’。现在阚家打发个要账鬼讨债了,要我在半路围劫屠县令,逼他答应交钱买路……”,就摇手说:“不可——你不是跟我说过‘无奈落草……不做反叛之事’的话吗?你若答应下来去帮他,那就事近反叛,便跟如毛的盗贼有了差别,可能招来大兵围剿;后果对你和绺子都十分不利。”“追风沙”无奈地说:“逼迫命官买路,实近公开反叛,是我所不能做;若拒绝,我又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是我所不愿为。所以我把去的人稳住,跑来向大哥讨个两全之策。”周凤鸣双眉紧皱,思虑了好长时间,才右手握拳捶了一下胸,果断地说:“那个主意是我出的,惹出的麻烦也有我的份儿。这事儿由我出面插上一杠子,咱们一道儿扛起来……”“追风沙”听了他说出的安排后,有些不安地说:“这样儿做,对我和绺子是两全之策;可对老大哥来说,却留下了后患:姓阚的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肯定要忌恨你,伺机陷害。”周凤鸣平静地说:“或许不会:他求你的事儿,是勾结‘胡匪’绑架朝廷命官,量他不敢公开地就这件事儿对我报复;我是偶然遇到了医过的受伤之人,仗义地将不法之徒喝退,料也不会引起外人怀疑。而且,姓阚的有了小辫子在你们的手里,你们也可以对他进行牵掣。这对我来说可以免灾,对你们来说有利于今后的活动。”
“追风沙”又连夜返回了老营。
许彪在五更天又去见张喜瑞,对他说:“看在老夫人对我的情义上,不能不去帮你们这次忙;但我去的人马,只围着屠县令的人绕圈儿跑;在他答应买路后,我们就撤走。”张喜瑞满心眼儿高兴,连说“那好;那好。”
二。3。
屠景操和皱乃杰来到了周家。这是栋一明两暗的土平房,客人被迎进了西屋。屠景操见屋里摆了一大溜儿药架子,便恭维说:“周师傅仁术仁心,德被一方;不才未曾拜识,便得叨惠!”邹乃杰代屠知县承上了一份礼物。周凤鸣推辞说;“大人贵恙;乃不慎脱臼;草民举手之劳;不敢受礼。”
屠景操当着真人不能完全说假话;加上还想探明周凤鸣和“追风沙”亲善程度;便说:“‘追风沙’带人妄为,欲逼本官买路。若非壮士将其喝退,难免一场厮杀;后果堪忧……壮士解围之功,岂是举手之劳?”
周凤鸣便解释说:“‘追风沙’在蒙旗有侠盗之名,曾因阻止匪首“黑虎脸”**被砸断一臂,经草民治愈。其绺子时聚时散,那日惊扰县尊之人,实为其部下擅自行动;其中也有经草民医过伤的,故而彼此认得。彼等听草民言说被拦者乃朝廷命官,加之草民曾为其中之人疗过伤,便听了小人的劝告,匆匆离去草民倒有些狐假虎威了。”
屠景操见他敬重自己,还收下了礼物,便和邹乃杰一抬一吭地劝他出山,说他“忠义过人”,理当鼎力相助,安民抚盗,保一方平安。周凤鸣是讲求忠义的,但他认为现在的衙门都很黑暗,好人是不应当往里搀和的,便一再推辞。后來听屠邹二人反复强调“安民抚盗”,使他想起了近來发生的一件事:上个月有几个山东老乡,慕名投奔自己來了;不料只住了三天,张喜瑞便领人登门盘问,还声称是防备关内“拳匪”流窜过來闹事……结果那几个老乡不得不匆匆离开了。周凤鸣动心了:在当前的混乱形势下,若是当捕头,倒可以护庇一些朋友。于是他应允了,但明确地提出了一项要求:“我多年來卖药疗伤,认识了一些黑道上的朋友。如果他们今后安分守己,我不能翻脸无情。”屠景操也很大度,表示“只要他们今后不在建安境内惹是生非,又不在海捕之列,自可不闻不问”。
再说阚山。他本來是躲在老家听消息的。他派到奉天摸底的家人汇报说:屠知县确实有亲友在京城当官;但当什么官儿,在奉天无法探清。而邹主簿有个妹妹,去年嫁给了将军府的一名侍卫,“是由他在将军府当差的表哥从中撮合的”。阚山听后暗下叹息:这两个人果然有些背景。至于屠景操去曾家屯途中的遭遇,当然更有人及时报告——不过他派人和“追风沙”联络的事儿,是没跟他妈核计过的。所以他也没向他妈提起。他对周凤鸣,如果说他过去有所忌疑,现在就变得几乎恨之入骨了。
阚山回到县衙,对屠知县说“家慈托大人洪福,己痊愈了”,又自责对张喜瑞督责不力,导至其“对大人保护不力”。屠景操先大量的表示“捕头失职,与典史无关”,接着便把刀削脸拉长,不容争辩地说:“张喜瑞无勇无谋,难堪重任。本县决定礼聘周凤鸣为捕头;峻岩兄可传谕张某,明日便可不必应卯。”
阚山原本对新來的县太爷,没咋看在眼窝子里。以往几任县太爷都肥头大耳、腰粗体胖,让人一搭眼就觉得肚子里装满了四书五经;脑袋瓜子里有用不尽的锦囊妙计。可这个新来的屠知县却刀削脸儿、箭杆肚子、麻杆腿儿,像条快要饿死的殃腔狗。刚开始时他还觉得,虽然这样的县太爷可能十分贪婪,但不难对付:只要不妨碍他刮地皮,他也会像已往的正堂大人一样,愿意和自己联手发大财。可没过几天,阚山便发现自己看走眼了:屠景操那尖下颏儿,那一对儿叽里骨碌乱转的小圆眼珠子,分明像奸诈狡猾的老狐狸:他明面儿上笑容可掬,暗地里痛下杀手,弄来了邹乃杰当主簿,把自己从六房里挤了出來。自己还以为不用亲自露面儿,就能让他马失前蹄,摔个满脸花,不得不回过头來向自己求助,请自己帮他掩饰“向马匪买路”之羞。却不料功败垂成,还叫这个南方蛮子借机用周凤鸣取代了张喜瑞,拧掉了自己一条小胳膊,使自己指挥三班人马也碍手碍脚了……阚山觉得若听任这种形势发展下去,自己在县衙的权势便会葫芦头儿滚山——步步都是下坡的路,将來很可能成为孤魂野鬼,別说继续坐在大殿上享用猪头、猪蹄儿、猪尾巴,恐怕连咸菜疙瘩儿也没人往我脖子上挂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三。1。
中国人自古以来就十分注重礼仪,而且巧妙地把祭祀中的诚挚和生活中的节俭结合起來,创造出了一种优良传统:在敬神祭祖时用一头、四蹄、一尾代替全牲。牛头、羊尾在很多地方是不易买到的;所以人们往往是敬献“全猪”。而北方有些地方;在大庙正殿前墙靠近大山的地方;常常留有一个小龛;供“十不全”据说就是《施公案》中的施仕伦。有些患气喘老病的人;在四月十八或二十八庙会时;给他的牌位挂上一串儿咸菜疙瘩儿;“祈求保佑;不犯旧疾”。据说颇为灵验:挂上咸菜疙瘩儿后;很快就会见效——其实这种病到了四月末,有几个不见转轻的呢?阚山在“贼卵子窝儿”这座庙里,一直和正堂大人一起啃猪头、掰猪爪儿、嗍猪尾巴的。可现在,像人得了殃腔病被挡在了席外,像驴塌了胯儿抢不上槽了,他当然不甘心。可咋蹦达才能扭转败局,翻回老本儿呢?他认真地进行了回忆:姓屠的刚到时虽然瘦狗端起了驴架子,却身只影单,拉不动县衙这辆车,便没敢对我抬蹄尥蹶子。一弄来了姓邹的,他才对自己连蹄带卷了。他还把姓邹的当香饽饽捧在手里了,才使县衙内外那些脑瓜皮儿薄的人,把我看成了粑辣团子,不理不睬了。我若是把姓邹的,从他身边儿拽到我身边儿,姓屠的可就又成了孤零零的瘦驴;等他把车陷在泥坑里,就不得不求老阚我帮他摆脱困境了……可用啥招儿才能把姓邹的这头小叫驴,拴到自己家的圈里呢?他回忆起了去奉天掏底的家人说过:“邹主簿考上秀才后,父母相继亡故。他年轻*,尚未婚配,常去花街柳巷寻欢取乐……”阚山胖脸上的眉毛忽扇起來了——姓邹的腿肚子上贴着灶王爷,是个人走家搬的光杆子;可到建安来当了主簿,却每隔十天半个月就回趟奉天。我错以为他真是“探舍妹、会文友”。原来他是“大烟鬼般犯了瘾,烟花窟里去销魂”!这种只会拉下坡儿时紧倒腾蹄、打着响鼻儿踅摸臊味儿的小叫驴,是不难引出圈、套上笼头的……
邹乃杰一打到建安当主簿,便在县衙吃住,没敢出去拈花惹草。这当然不是浪子回头了。他是怕人生地不熟,叫游子引进笼子,在小河沟里翻了船,坏了名声影响仕途。他刚刚二十五岁,是耐不住冷清的。虽然每个月他都不辞辛苦,來回颠簸三百多里,去一两趟奉天,鬼混几天,但仍有不少日子寂寞无聊,欲火难熬。阚山想在这种情况下对他施用美人计,还真适逢其会,用俗话说是“一脚踢出个屁來——恰巧赶上那个点儿上了”。
阚山的第一步棋,是把邹乃杰从县衙里薅出來。县衙内的属员从吏,县城里外的老板乡绅,跟阚山铁靠的大有人在。他们轮班儿宴请邹乃杰,讨好巴结,可以说是人之常情。邹乃杰俯允所请,屈尊光临,表现出的是体恤下情,谦虚随和。而阚山应邀奉陪,也在情理之中。邹乃杰见众人群星捧月般拱围着自己,连典史都一付借了光的模样儿,更觉得今非昔比,认为自己已经在建安打开局面,成了有目共睹的显赫人物。
阚山见他吃顺了嘴儿,迈惯了腿儿,对自己也近乎了不少,便开始走第二步棋:煽风点火吊胃口。于是,饭局上出现了劝酒的*。小县城人口不到五千,每日落脚的客商只有数十人.有点儿才貌的青楼女子,若不是有些瓜葛,是不会在这背旮旯子创牌子、讨生活的。但唤來陪酒的,也是矬子里头儿拔出的大个儿、歪瓜裂枣中挑出的周正些儿的货。而且,她们伺候的是新主簿、老典史,咋能不尽情地巴结讨好?一个个短袖下裸着粉臂,伸手便掐掐捏捏;衣襟儿半裂半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