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串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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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地火-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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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大夫、张捕头脚前脚后迈进屋了。跟大家寒暄了几句后,张喜瑞见刘半仙把炕头儿让给了后来的人儿,便不客气地坐到了炕头儿。

  周凤鸣在炕稍儿坐下后,对谷璧说:“我在院里走了一圈儿,看到你们收的牛压圈了。”

  谷璧便说正张罗托个熟人,帮着找个打杂的,连打更带喂牛。

  周凤鸣便向他推荐张二晃悠,说他“腿脚不稳嘴牢靠,还在蒙旗呆过,会莳弄牲口”。

  张捕头见周凤鸣包了场,把自己晾到了一边儿,完全没把自己这个捕头看在眼里,便故意打别说:“你也没和他在蒙旗轧过邻居,咋知道得那么圆全!”

  全县知道张喜瑞老底儿的人,只有三五个,其中就有周凤鸣。他很讨厌张喜瑞的为人,又见他抢白自己,抖起了捕头的架子,便带刺儿地说;“我给他的朋友治过伤;到过他家里;当然熟悉他——不像你只钻过几天树林子、爬过几天盘山道,没认识下几个人。”

  张喜瑞听他敲打自己当过棒子手;想起阚山说过“周凤鸣给‘追风沙’治过伤”;立马反唇相讥:“你们当大夫的,认钱不认人。你医过的那些人;恐怕也不全是啥好饼子——我敢肯定有红胡子头儿。”

  周凤鸣毫不让份儿地说:“我治黑红伤还有点儿拿手,谁来求我都给治——有个儿杆子头儿倒也不假。他在后旗老百姓中,却有‘侠盗’的名儿;卖友求荣的下流胚,想往他的杆子里混,都没门儿!”

  张喜瑞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脸通红地说:“我不管他是‘侠’是‘盗’,他若是到建安县来抢来劫,我这个捕头儿却只知道抓红胡子!”

  刘半仙听出来了他们话不投机,还看到张捕头大脖筋跳得老高,眼看就要火上房了。他敬重周凤鸣,不愿意他跟张捕头闹翻了,便大声打岔说;“二位谷掌柜的,想让我们在这旮儿撕生牛肉吃咋的?我这牙口儿可嚼不动。”

  谷家兄弟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们是请客的主人,不能让客人在你们这圪塔儿伤了和气。连忙领大伙去预定好的饭馆子。

  刘半仙拉周凤鸣慢走一步,等谷璧陪张喜瑞出了屋,才小声说;“周老弟;大哥佩服你的耿直;但不可滥得罪人——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可得罪一个小人。”

  周凤呜不敢辜负他的好意;拱拱手表示“受教了”。

  有刘半仙从中调和;酒喝得还算顺当。

  第二天早上;周凤鸣便把张二晃悠领到了双义牛肉铺。谷璧还记得周凤鸣说过的“腿脚不稳嘴牢靠”;没挑张二晃悠的残疾;说肉铺管吃,一个月给三块银元,每个月只给两天两宿的假。张二晃悠点过头,便回家取铺盖。

五。1
张二晃悠是城边子顺山屯老户,小时候得过小几麻痹症,后遗症虽然不太重,走起路来扭扭搭搭、晃晃悠悠,得了个“二晃悠”的绰号。他一懂事儿,就觉得比别人矮了半截儿,见人藏头缩脑,说话结结巴巴。再加上老人只给他留下了两间小土平房、半垧薄拉儿地,过了三十也没说上人儿。他一狠心卖了地,到蒙旗从王府买出了个女奴隶,名叫“刀兰套海”一一翻译成民人的话儿是“白色的狗”。他没敢把这个比自已小了十来岁的女人领回老家,怕村里那几个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二流子,凭他们年青力壮、能说会道,先把她的心鼓捣疯了,接着就依仗腿脚麻利领她钻树林子——就算她不跳槽去当老跑头子,自己也得被骂成“三天也爬不到河沿儿的笨鳖”。他把老家的房子租了出去,在和蒙旗交界的王公窝堡安下家,靠开小片儿荒、养一小群羊过日子。刀兰套海做了张二晃悠媳妇儿后,邻居们都叫她“二晃悠屋里的”,她自已也忘了那个难听的名字。她在王爷府里一直挑羊毛、擀毡子,没干过地里的、炕上的、灶上的活儿。可她年轻,有力气,听张二晃悠的话儿,成了他过日子的好帮手。这个女人不再挨打受折磨,脸上有了笑容,白胖起来,一年后生了个闺女;张二晃悠给孩子取名叫小菊。这一家三口,日子过得不富裕,但挺舒心。可一打小菊十一岁那年起,这家的日子过得不平静了。

  王公窝堡一带,是柳条边外最荒凉、最偏僻的地方之一,常有马胡子到这圪塔儿落脚趴风。一天傍晚,一股报号“黑虎脸”的绺子在村里住下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实汉子,闯进了张二晃悠家。张二晃悠见他脸色黑红,嘴里呲出一对虎牙,进屋便把大砍刀摔到了炕头儿上,便知是来借宿的马胡子,迭忙说了句“掌柜的辛苦了”。可那人却像没有听到,眼神儿两道刀钩子似地搭到了小菊妈的脸蛋儿上,还咂了咂嘴儿,夸了声“还挺细嫩”。张二晃悠的心忽悠起来,看出他生起了坏心眼子。那人见他阴起脸来,便指着他鼻子命令说:“你领孩子去给我遛马!”张二晃悠知道灾祸落到头顶上了,却不敢不听吆喝……

  那人便是这股马胡子的杆子头儿“黑虎脸”。等张二晃悠领小菊一出屋,他便插上了屋门,回身就把小菊妈抱到了炕上。

  小菊妈有些怕,可嘴上一声没响,身子一下没挣。她在王府当奴隶时,管事包衣一叫酒拱出牲口劲儿,就把她拽到做仓库的蒙古包过驴瘾。她起初地挣扎过,换得的是一顿胖打;后来的顺从,却得到了夸奖。她还知道自己是当家的买到手的,一头儿羊似的属于他。现在他一个屁也没放就晃悠出了屋儿,分明是为了保命服了“黑虎脸”,把自己豁出去了。自己若是不听这个一脸横肉的人摆弄,只能是先挨一顿打,最后也得让他顺了心……

  “黑虎脸”不仅喜欢张二晃悠媳妇儿的脆嫩,更喜欢她的乖顺了:一声不吭地任自己包到炕上后,叫她敞开怀儿,她就解扣儿;一扒她裤子,她就抬起了腿儿。等自己把她当褥子铺上不一会儿,她就仰起脸儿送给自己啃;而放她起身儿后,她还有点儿害羞地抓挠了自己一把儿,小声儿说了一句“你比瘸子力气大”。他高兴了,送给了她一付金钳子。

  小菊妈把张二晃悠找回来后,“黑虎脸”竟和和气气地商量说:“你五十来岁还有残疾,支撑这个家很不容易,以后就让我帮你拉起一股儿套吧。”

  张二晃悠没吭声儿。

  “黑虎脸”瞪圆了眼珠子发起豪横,大声地说:“不管你愿不愿意、答不答应,这件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你若敢把她领走猫起来,我找到了就把你们爷俩儿一刀一个剁了,由我吃独食儿。”

  张二晃悠害怕了,虽然还是没吱声儿,却点了头儿。老话儿说“私凭文书官凭印”。他这一点头儿,可就等于在允许“黑虎脸”拉帮套的文书上划了押。从这天起,“黑虎脸”就拉起帮套来。

  所谓“拉帮套”,那个年月在边外并不咋出奇,是一种畸形的“一妻二夫”婚姻制。这种现象的产生,直接原因往往是名正言顺的丈夫,可能由于他有隐疾,不能和老婆过正常的夫妻生活,或不能有后代;也可能由于贫穷养不了家口儿,不得不同意另一个男人也睡在自己这铺炕上,跟自己一左一右把老婆夹在中间——但另一个男人要住在炕梢一边儿。这种不正常的“明铺明盖”,一得到了合法丈夫的正式“私允”,随之也因为“夫权”的神圣,自然地取得了社会的“公认”。可见病根儿在社会制度和生活水平。“私允”的人,也就是睡在炕头儿一边儿的男人,保持了正式丈夫的地位,还是“驾辕的”,是一家之主。“公认”的人,也就不把那个女人看作“养汉精”,也不把那个男人叫“跑破鞋的”。拉帮套,有拉长套的,有拉散套的。拉长套的,长年住在那个家,帮那个家干活儿,把驾辕的叫“大哥”,尊为家长;而且当着“大哥”面儿,或者面对外人,必须把那个跟自己有夫妻关系的女人叫“大嫂”、不能公开叫“我媳妇儿”的。拉散套的,时来时往,按年或按月缴纳讲定的“炕钱”。若是这两套马车上的女人生下孩子,按老规矩头一个归驾辕的;多了,按商定的办法瓜分。

  “黑虎脸”是杆子头儿,领人马东奔西跑,当然拉的是散套。虽说没事先讲明价钱,“黑虎脸”却每次走时都留下些银两。由于小菊妈没再生养,也就免除了瓜分子女的麻烦。

五。2
张二晃悠每次接过“黑虎脸”扔给的银子,并不开心,还暗下咒他早些挨刀掉了脑瓜壳儿。可“黑虎脸”一露面儿,他就瘪了茄子,按着“黑虎脸”的吆喝,领着小菊去“找宿”;“黑虎脸”也从来没管他叫过一次“大哥”。知道内情的人,都暗下说:“张二晃悠早晚得叫老虎吞了。”

  小菊妈却很喜欢强壮凶悍的“黑虎脸”,觉得自己的日子,比没有“黑虎脸”时香甜多了。若是“黑虎脸”隔上十天半月不来,她就背着丈夫向外人打听:“你听没听说‘那个人儿’,出了啥岔头儿?”她十回有八回得到的答复,是“那个人没事儿,小菊爹的身板儿却有些悬乎了。”这个女人听不出这话儿有外音儿,总笑着说:“眼下他手里有了银子,不愁揭不开锅了,身板儿好像没比过去差多少……”

  小菊十三岁那年的九月,“黑虎脸”领手下人一连做成了两笔买卖。他把到手的钱财分成了五份儿:两份儿装入了自己的腰包,一份儿给了二当家的,其余的给手下弟兄均分。然后又到王公窝堡住下了。喝完酒,“黑虎脸”忙着去拉帮套走了。手下人便发起牢骚,说分红不均,请二当家的主持公道。

  这个二当家的,是一年前带手下弟兄,跟“黑虎脸”合伙儿并成一股绺子的……

  他原来匹马单人在蒙旗和建安地界行走经商,看准了行情,才收一些牛马或皮张,临时雇几个人倒腾到边里卖出去。这一带的马胡子还没汇成大股儿,多半是只有十来个儿、三五人儿的小绺子,还时聚时散。其中有两小股儿马胡子,瞄到他马褡子又大又沉,都红起眼珠子,把他当一只肥羊死死地盯上了。

  其中“铁腿狼”一股五个人,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后边儿。柳条边外狼多。人们对狼有种看法儿,说它“铁头铜腰麻杆腿儿”,认为狼腿儿贼细,是它身上最不抗打的地方。这个绺子的头儿姓“郎”,生得五大三粗,讨厌人们说狼是“麻杆腿儿”,便自号“铁腿狼”——这是吹嘘自己没有弱点,不是可以轻易打败的。

  另一股就是报号“黑虎脸”的绺子,共七个人。瓢把子穆森林,大脸又黑又凶,很少有笑的时候,还有两颗虎牙;得了“黑虎脸”这个绰号后,便没人再叫他的名儿了。“黑虎脸”见“铁腿狼”已经缀上了那个匹马独行的富商,便又悄悄地跟在“铁腿狼”的后边儿。离白眼沙坨子还有十多里的时候,“黑虎脸”估摸出了“铁腿狼”打算在那圪塔儿动手,便带人掰道绕往白眼沙坨子埋伏下。

  “黑虎脸”窥看过那个单独行走的人,认为他有“三不寻常”:一是坐下的花里豹马,蹄步灵快得“不寻常”;二是手里的刀,比常人用的长过一手豁豁儿多,功夫一定比一般人硬得“不寻常”;三是敢匹马单身独来独往,腔子里那颗豹子胆,一定大得“不寻常”。“黑虎脸”听人讲过“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故事,很想学上一水子:你手头子再厉害,也难抵过五只成群的狼;“铁头狼”能得胜,就算不伤损人也得累软了筋,说啥也不会紧接着对付得过七个劲儿圆的壮汉子了——可见他还有些心计:让五只成群的“狼”,先跟“三不寻常”的那只“肥羊”斗。自己领手下人以逸待劳,等他们你死我伤斗出了个结果,再七虎下山,轻飘飘地把那只肥羊的又大又重的马褡子拣到手儿。

  “铁腿狼”的见识和功夫,都比“黑虎脸”差一些。他也看出了独行客的坐马不凡,却觉得自己是五人五马,对方就算是艺高胆大,也“单虎敌不过群狼”。他还顾前不顾后:两只眼睛盯紧了前面的“肥羊”,却没发现暗中瞟着他的“黑虎脸”。

  马褡子沉重的独行客,也只发现了缀着自己的五人五马;他认识到了寡难敌众,凶多吉少,一边儿镇静地信马由缰地往前走,一边儿琢磨着对策,暗下做好了撕拼准备。

  一到白眼沙坨子,“铁腿狼”便突然率人冲了上来——他料定“肥羊”一发现五人五马围过去,想要靠马快逃命也来不及催马,会被一顿乱刀给“五狼分尸”了……

  可早有准备的独行客,已经盘算好了对策:“斗寇先杀头儿,吓傻一群猴儿”。他拿捏准火候,在“铁腿狼”眼看就冲到的时候,突然扯缰转马出刀,闪电般一刀就把居中领头的“铁腿狼”砍下了马。等那四个冲过头儿的人兜转马头时,他坐在花里豹的背上,用长长的马刀指着他们,豪迈地说:“若不服,再一齐上!”

五。3
那四个人见他骑的花里豹掉头儿赛过旋风、挥出的刀快得赛过冒烟风卷起的飞沙,都惊怯得佩服了;商量了几句,下马扔掉家伙儿,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答话说:“好汉出手快过追风沙、挥刀如同闪电,我们一齐上也不是对手。小弟许彪和唐百顺、张冲、祁福三位哥哥、弟弟,都是为了糊口才跟了‘铁腿狼’,过上了刀头儿舔血的日子。好汉要开恩收留,我们便追随好汉,永不变心。”那人眨眨眼睛,答应说:“好,今后咱们就是兄弟——谢谢你们送了我一个名号,今后我就叫‘追风沙’……”他说到这儿,发现从白眼沙坨子后奔出六七个骑马的,还都举着刀,便问:“他们是你们埋伏在这圪塔儿的同伙吗?”

  许彪扭头看了看,急忙回答说:“当家的大哥,他们是‘黑虎脸’和他手下人,可能原想‘坐收渔利’——没想到大哥一刀就大获全胜了,不得不依仗人多‘鹰嘴夺食’了!”

  “追风沙”哼了一声,命令“你们上马,站到我身后”。

  那四个人见他答应收留了,齐声应了一声“是”,提刀上马,并排儿站到了“追风沙”的身后。

  “追风沙”侧身扭头儿,对这四个人说:“他们想‘鹰嘴夺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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