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的人听到这句话儿的都愣了。知道她名字的人疑惑起來:她怎么成了彰武红灯照的二师姐?没听到过她名字的人都有些抱怨:这是什么时候,咋让一个女人和老假婆搭这种茬儿!
而趴在教堂房顶上的那些人,有不少认识翠兰的。他们仨儿一伙儿、俩儿一堆儿地嘀咕起來:“大掌柜的相好女人來了 ……”
最吃惊的要属谷璧了。他两眼死死地盯着翠兰,心嘭嘭地猛跳:妳从哪圪塔儿來?咋这个节骨眼儿找上门來了?妳想干啥……
教堂外的人,开始准备爬墙头,开始向大门移动……
而翠兰,乘大家都在惊疑的机会,翻身跳进了院儿,像一缕青烟似地飘向谷璧站着的地方——教堂门口的台阶。谷璧有些疑心了,举起手枪,语无伦次地说:“妳站住……妳想干啥?”
翠兰却一点儿也没怕,好像把谷璧手中的洋枪看成了笤帚疙瘩儿,一边儿上台阶一边儿低声说:“我想告诉你……咱们有个孩子……”
谷璧又惊又喜又疑又怕,手里的枪苗子画起了圈圈儿。他见翠兰走近了自己,却也不敢大意,伸出左手抓住了她的左肩,问:“妳咋没抱他來?”
翠兰借势侧身,板起俊脸儿说了句“他不会认你这个禽兽”——已经甩掉了红纱巾的右手,把匕首猛劲地刺向谷璧的软肋……
谷璧这个老流氓反应十分快:右腿跨出半步,把身子一拧,使翠兰只把他左边身子划了一个口子。而翠兰因为用力过猛,加上谷璧左手用力一推,再也站不稳脚,跌倒在台阶上了……
谷璧恨红了眼,一脚把她踹下那三级台阶,接着就“叭、叭”开起了枪……
翠兰不断地打滚躲避……
墙外的人,已经随着周凤鸣的手势,推倒了门,翻过了墙;刚刚赶回來报告己经把来支援的法库护教队解决了的“追风沙”、贾英,发疯了似地冲到了最前头儿。贾英奔向谷璧,抡刀砍他的手臂;而“追风沙”向翠兰跑去,准备救她脱离险境。可是都差了一眨眼的工夫,翠兰的胸部被射中了一枪……贾英那一刀,虽然慢了一点儿,倒是把谷璧的右臂砍断了,那支手枪“啪嚓”一声儿落到了地上;而随后冲到的人,一顿乱刀把谷璧砍倒了。
在义和团众人往院里冲的时候,房上的护教队有人慌乱地开枪了,又打伤了几个人。头脑灵活的王二吹,想起了宋春华己经给自己又生了个孩子,又见谷璧在被砍倒后又被乱棍拍扁了,立刻大声喊了起來:“谷掌柜的去见上帝了,咱们别打了!”他领头把枪扔下房,其他人也便跟着扔掉了枪……
护坛师叔赵信,领人去清查教堂的财物。许彪來不及和妈妈、小菊多唠,便按着周凤鸣的要求,领“追风沙”的部下去收集枪支弹药,把下了房的护教队员押向秀水书院。
这时,“追风沙”半跪半坐在地上,怀里抱着翠兰,见她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已经昏死过去,便大声呼唤着说:“翠妹,翠妹!妳睁开眼睛看看,我是妳的宏哥呀……”
那些彰武來的红灯照姐妹,围在四周,也连哭带喊:“二师姐,妳醒过來吧!妳发誓要杀掉的那个恶人,已经进了地獄。妳醒过來领我们回家吧……”
可翠兰似乎完全不懂人事,吸进的气少、呼出的气多了。“追风沙”肠子都悔青了,心像被泥鳅鱼钻成了蜂子窝。他沁下头对着翠兰的脸儿叨咕起來:“妳这么年轻就要离开人世,这全怪我!那场意外一发生,我就应该去看妳;我离家出走,就应当带上妳;一听说妳的下落,我就应当去找妳……都怨我呀,该死的是我呀……”
不知是“追风沙”的泪水不断地落到了她的脸上,还是因为她听到了“追风沙”的叨念,翠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好像并不认识一脸胡须的“追风沙”。“追风沙”急得一把撕断了对襟儿夹袄上的纽襻疙瘩儿,掏出了那个同心结,在翠兰的眼前晃着,大声说:“这是妳亲手给我戴上的呀。”翠兰艰难的抬起一只手,从领口儿抻出自己戴的那个同心结,颤抖地举起来,无力地说:“宏哥,对……不起你,下世……”她没有把话说完,头就向里一歪……脸朝向了李宏,嘴儿微微地张着,嘴角上挂着一丝淡淡的苦笑。
周凤鸣洠氲焦フ冀烫没嵴庋忱晃辶鋈耸芰饲嵘恕K惨虼烁痈屑ざ悖赫饩俣湍切┏嗟ㄖ倚牡娜嗜酥臼恳埠敛谎飞K运吹蕉慵壕嗜ナ保怨辱怠⒍越烫酶油春蓿笊鸾衅饋恚骸吧眨眨眨“颜飧鼋烫蒙账銎呶薮妫
……教堂在熊熊大火中“轰”地一声崩塌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
一。装殓翠兰的棺木拉來了,是由刘半仙给挑选的一付花头大红民材。
周凤鸣和“追风沙”都想在建安选处阴宅,为翠兰起个大坟。但彰武來的红灯照姐妹,坚持要把二师姐的遗体运回去。周凤鸣觉得自己不能干涉其他坛口的内部事务,便同意了。“追风沙”呢,因为自己和翠兰只有未断的情,并没有任何说得出口、站得住脚的理由,便没有出声。不过,他坚持由自己把翠兰抱进了棺内,还把自己戴的那个同心结,也挂到了翠兰的脖子上。这对儿凝聚着翠兰对幸福憧憬的同心结,终于又成双成对了。“追风沙”见翠兰的嘴角儿上,还挂着临死前的那一丝微微的苦笑,再也忍不住了,泪珠儿一对儿、一对儿落了下去。
起灵前,周凤鸣率领在场的建安义和团弟兄,向翠兰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阅历丰富的刘半仙,受周凤鸣的委托,带领八名团众护灵,陪同彰武来的红灯照上路了。这些红衣红巾的红灯照姐妹,虽然没号啕大哭,一双双眼睛却流泪流得通红……
老百姓是心明眼亮、爱憎分明的。人们从此以后便用“二师姐”代替了翠兰的名儿,绝口不提她那段儿有些不检点的过去,好像她和姓谷的根本没什么瓜葛。曾有人张罗为她立起一块烈女碑,却因为她的坟不在建安而作罢了。
谷璧被乱刀砍倒、乱棍拍扁后,周凤鸣令人把他的尸首抬到南门外埋了——南门外有一片乱坟岗子。抬倒是抬出了院儿,一离开了周坛主眼光能搭到的地方,那几个人就轮流用绳子拽。一到南门外那片儿乱坟岗子,那几个人却不愿费力为他挖坑,扔到那里便回去了。一群饿狗很快就围了过来,你争我夺;一夜后,连骨头都叼得无影无踪了。可是人们却没有停止对他口诛笔伐。人们认为原来“四大损”的评价过于肤浅,还有碍二师姐的声誉,绝口不再提;又给他编出了四句顺口溜:“认贼作父‘老假婆’,背祖叛宗谷劳德,伤天害理钻狗肚儿,阴曹地府下油锅。”
贾英,也就是谷英,是在翠兰临终前对“追风沙”把话说到“来世……”时,痛苦的挤出人群的。他懊悔万分,无地自容,没脸再回“追风沙”的绺子。他跑到了奉天,开过一个小杂货铺,不求大富,只图小利,维持糊口。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又在辽北拉起了杆子;五十多岁时,还报号“草上鹰”,带领一帮弟兄参加了“辽北民众抗日义勇军”,当上了抗日军的骑兵团长……
灵车走后,县城里的形势有些混乱了:有的人在街头上点着了吉利牛肉铺和谷璧的瓦房,还有人调戏起修女……周凤鸣赶紧命令师兄高老大带队维护秩序,严禁再烧教民户住房;要求其他团众一律回清华观集合……周凤鸣把香堂成员和“追风沙”叫到关帝殿内,商量下步咋办。多数人认为教堂已经烧掉,投靠洋人为非作歹的谷璧已经除掉,眼下正是春播季节,应当回去安心种地。周凤鸣觉得这还不能算完成了“扶清灭洋”的任务,但也不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便看了护坛师叔赵信一眼。他以为赵信和外地义和团有来往,一定能有比较高明的看法。赵信却以为师侄儿是让自己报告对教堂钱财清点结果,便掏出清单念了起来:“教堂诈骗民财,共存银元一千八百九十块……从谷璧住处搜出纹银九百六十两……大烟土三箱,已经烧掉。”周凤鸣知道师叔也没有什么明路了,便提出了几点看法:乡下团众立即全数回家;街内团众每拨四人,轮流守护香堂;所没收的教堂钱财,抚慰受伤弟兄;谷璧的银两没收后做香堂活动经费……修女等人,发给盘费,听其自便。在场众人都表示同意。周凤鸣便请各位师兄领人去办。众人走后,周凤鸣又对“追风沙”低声交待了几句。
“追风沙”來到秀水书院,先把护教队员教训了一番,警告他们“如不知悔改,下场便和谷璧一样”,把他们放了。然后,他叫弟兄们把洋枪弹药全部带上,立即返回营地。
“追风沙”见天快黑了,便叫许彪领自己到街上,叫开了两家铺子,买了些红蜡线香、花布彩缎、糕点老酒,挂到了鞍上,步行到许彪家。
“追风沙”先向许彪妈说:“大婶,许彪兄弟没法再在县城卧底了。我也需要他回去做帮手。”又对小菊说:“经过这场劫难,妳和许大婶情同母女了。不要再等给妳爹烧完周年了:妳和许彪今晚就成亲,明天便搬家。”
这娘俩儿都同意后,“追风沙”便叫许彪和小菊简单地打扮一下,点着红蜡烛,插上高香,先拜天地,后拜母亲……许彪和小菊坚持在对拜前又拜了“追风沙”。“追风沙”一连喝下了三碗白酒,匆匆上马去撵大队了。
第二天,许彪雇了一辆车,拉着母亲和小菊,按着大当家的的意见,把家安在了建安县的西天边儿——敖力营子。 。。
二。1。
二。1。二。1。阚山没料到谷璧这个假洋鬼子,竟然是雪堆成的老虎,被周凤鸣手下乌合之众,几泡尿就浇得尸骨无存了,使义和团出尽了风头。现在义和团的香堂,从早到晚叩头上供的不断,好像天天都是庙会。而县衙门却冷清起來,门口都可以下压排子打雀儿了。
屠景操对形势更加不安:向知府衙门呈送去的请示报告还没回音,教堂便烧成了残砖焦土。五月中旬,他亲自去昌图府衙汇报,却没见到“身体欠安”的府尊,被一个师爷一句“当此非常之时,贵县不可久离职守,速归候谕”打发回来了。他万分无奈,只好打发邹乃杰又去奉天望风。
六月中旬,邹乃杰慌张地从奉天跑回来,便向屠知县汇报说:“八国联军占了天津卫!有人说老佛爷要带着皇上逃难奔西安了……”屠景操惊出了一身冷汗,叫他去向阚山通报一声——“明日一起斟酌对策”。
邹乃杰暗下欢喜,庆幸自己有了到阚山小公馆的机会——阚山从来没邀请他到小公馆作过客。
阚山把他让进西屋。一听说是屠知县让他来向自己通报“重要情势”,立刻欢欣鼓舞起来,觉得南方瘦蛮子已经不得不倚重自己了!为了对邹乃杰表示亲热,阚山半开玩笑地说“老夫为贤婿洗尘”,还破例招呼三娘过来带下人上菜斟酒。
邹乃杰过去只听说三娘脸盘儿贼俊、腰条儿贼细、小脚儿贼尖,却一直没机会使他那双贼眼得饱贼福。这下子他才有了遂心愿、解眼馋的机缘。
王可一像在轻风拥绕下,飘进了西屋;对客人并不搭言,只略点下头儿,就在屋门和八仙桌间微侧着身子站住。她粉色纱杉儿、淡绿的纱裙儿,有如芙蓉出水;右手下垂着一角杏黄的汗巾,探出的食指儿如藕芽儿,指点着丫环摆放碟盘杯筷。
邹乃杰中过秀才,当然懂得“非礼勿视”的圣人之道,不敢扭头儿把目光刀钩子似地搭过去,便假装扇风耍起了折扇,时不时地斩断阚山的目光,把眼睛乜斜了几次,贼似地剜了几眼。他觉得三娘果然名符其实,如自己过去揣摩的那样儿的一般脆嫩:小脸儿就像朵刚绽开的荷花儿,散发过來的清香让人津涌欲滴;而那裙下隐约的莲尖儿,证明了那只小脚儿,保准儿能攥在手心儿里,把玩儿起来一定比彩荷那双大脚片子强了十倍百倍……他那双爪子痒得阵阵发麻了。
三娘王可一对邹乃杰是有些了解的。她对阚山对他使“美人计”,是完全清楚的。她听阚山叙说过邹乃杰一见了缘木散人,竟然把那个半老徐娘看成大慈大悲的菩萨,一连好多个晚上去顶礼膜拜,讨一口冷茶残羹;她还听阚山学说过张喜瑞偷听到的、邹乃杰对彩荷说过的“蓬门没锁鹅进来”……所以她对邹乃杰的下流——或者说“*”,不仅有耳闻,还猜测他准是个猪八戒般肥头大耳的色鬼。她今天一进门儿便好奇地扫了一眼,竟发现邹乃杰“仪表不凡,年轻俊逸”。不过她很守“妇道”,始终没给他正脸儿,却也瞥见了他投过的目光很有些“*”神色,心中颇有些对自己姿色的得意。
喝下几盅酒后,阚山见邹乃杰迟迟不开口儿谈正事儿,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便以“我要和邹主簿商议要事”为由,让三娘回避了。
邹乃杰有些扫兴,也有些心虚,只好用介绍北京的危急形势加以掩饰。阚山一听洋人的炮舰开到了天津卫,老佛爷在让义和团打头阵……便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姓周的这只癞蛤蟆精,更他妈的要呼风唤雨、无法无天了”。邹乃杰说到八国联军正打向北京,好多义和团死在了洋枪下,阚山便从牙缝儿挤出了一个“好”字儿。可他一听邹乃杰说到“两圣似欲西狩……”,可就不再幸灾乐祸,跺着脚说:“咋能丢下龙椅……”
邹乃杰传达了屠景操明日商讨对策的打算。阚山点头儿说:“虽说国难当头,我等并无勤王之力;自当详议安定地方局势大计。”
邹乃杰想起他对周凤鸣的又怕又恶,便讨好地出主意说:“朝廷设了个团练大臣,分明是对义和团又用又防。咱们何不照猫画虎,把姓周的掌控起來?”
阚山很受启发,像绿豆蝇找到了在鸡蛋上下蛆的缝儿;但认为不能东施效颦,而应当借题发挥,便谈了自己的想法。邹乃杰听了后,连说“高见,高见”。
二。2。
二。2。二。2。第二天,两人一同去见屠景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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