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吴三手洒然一笑,嘴角抑制不了的得意,过了会又低声说道:“公子一直呆在议事厅里没出来,你就回去看看吧……而且我还想上街替阮软买点花粉……”
语声越来越低,他的面色上还涌起一层淡淡红晕。冷双成眸光惊异地看了他一眼,顿时反应过来,喜笑颜开:“好,我不耽误你的大事。”说完她就转身,走得比来时还快,仿佛有道鞭子催过来。
时近黄昏,淡紫的云雾盘踞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缝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尔翻滚着金色的鳞光。冷双成披着一身余晖,手中细竹一路叮叮当当划过长廊耳洞,孤寂之声蜿蜒不绝。
看她平静面目不起波纹,手中的动作并不如顽劣孩童,却一阵阵一声声直刺耳鼓,传荡在静寂行辕上空。——她并非无意如此,而是推算了时辰。
普一进门,冷双成嘴角挑起一抹凉薄之笑,运力于胸咳嗽一声,手中竹剑迅如闪电朝后刺去。只一瞬间,暗笑、面白、出招三式一气呵成,似是早有见地。
破空之声尖锐决绝,剑影绰绰,万千漫天花招中凝神一点碧绿,她的手腕使出寒梅泣血的剑招,果断凶猛地刺向了来人。
秋叶依剑未曾提防,白影一晃,于门阁处躲闪,未曾想到冷双成这式偷袭来得汹涌,竟是被穿过耳角削了一缕发丝,飞扬落地。
秋叶依剑冷冷盯视她转为苍白的脸,一动未动。冷双成捂住胸口,躬身一礼:“不知来人是公子,多有得罪。”
夕阳余晖落于秋叶身后,透过他冷漠的脸部轮廓,斑斓红影如同小桃枝上的早起春风,绽放了一朵艳丽的垂丝海棠。人比花俊美无暇,面容却似冰晶琉璃。他垂手目视冷双成低敛的长眉片刻,一直沉寂容颜无语。
冷双成淡淡咳嗽,缓缓走至桌旁坐定,面沉如水说道:“已经赔礼道歉了,公子还有何贵干?”
秋叶依剑反手冷漠合上门阁,白衣翩然一掠,人已朝坐处扑去:“冷双成,也只你胆敢如此放肆!”冷双成急速躲避,想了想突又缓慢身形,被他扑到了怀里,面色仍是雪白如玉,带着那股无关痛痒的神情。
秋叶依剑紧紧环抱她双臂,低下头就朝令人恨得牙痒的面容上吻去。冷双成微侧脸颊,一边让他纠缠耳廓、脖颈,一边淡然地咳嗽。
热烈如荼的情欲与凉薄的咳喘之声极为不映衬,终于令秋叶依剑缓了缓心神。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俊秀双唇,雪莲般的手指停顿于微敞的领口反复摩挲,含糊说道:“知道我舍不得让你受一丝委屈,这么挟持我……还别咳了,我应了你就是。”
说罢,他紧搂冷双成腰身,手掌胡乱游走,又将唇扎于她脖颈深处,冷声发作起来:“装死一天,也折磨我一天,下次再是如此,我一定撕了林青鸾。”
冷双成眼疾手快,猛地钳住那只愈加不安分的手掌:“如果能让我去看望林公子,对公子也有好处。”
秋叶依剑一箍冷双成后背,双眸异常明亮地直视她秋水瞳仁,简直要看到波澜深处的倒影。隔着如此近,他缓缓落下那对弧线分明的薄唇,俊魅容颜如帘畔落日,万壑千山有了柔和光辉:“我能算计天下人,惟独不会再利用你。”
冷双成躲过他深邃温柔的幽黑眼眸,极力挣扎喘息。秋叶依剑昏天黑地地纠缠亲吻,不放过每一次侵染她气息的机会。冷双成见他胡搅蛮缠许久未止,只得发狠踹向他雪白衣襟下摆,大叫:“秋叶依剑!你的手放在哪里?”
秋叶依剑虽是应了冷双成的逼迫,暗中却使了手段,当晚才半推半就地遣走守卫,令冷双成隔墙与林青鸾相见。
林青鸾的牢房在行辕后院一个单独的黑间里,开了一小扇气窗,隐约洒落些月色星光。他记得冷双成对她说过的话,猫头鹰这种鸟尽管凶狠丑陋,双翅犹能展翔高飞,而不是像他,被秋叶依剑洞穿了肩胛,关押在黑暗中生不如死。
林青鸾认得这根贯穿肩井穴的链子,据说是崆峒派祖传秘宝‘一绝索’,强行逃离时,索刺会倒扣经脉,远离一步,疼痛入骨一分。
他无力可逃。行刑中,秋叶依剑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幽深似海的眸子紧盯了他,仿似要撕了他苍白胜雪的脸,两眼竟是一眨不眨。
林青鸾想起就心寒,但他懂得是何原因。
秋叶依剑爱冷双成一分,就会多恨他一层,而且世人无法比拟这个男人的疯狂。他自问自己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当秋叶依剑捏着他下颌,冷冷说着“我看你能支撑多久”时,他仍是明智地不开口。
窗外樟树墨绿叶子渗入柔纱般的月光,照在他毫无血色的面上,他看着那些叶子,却回想起秋天落叶飘零林间,宛如带有一种感情,甘愿坠入深渊,混杂着满心的颤抖绝望,永世不得飞扬。
林青鸾盯着这片模糊的光影,血脉突然有些炙热地滚动,他长叹一口气,唤道:“冷姑娘。”
冷双成一直不敢猜测林青鸾留下来的缘由,因为从她离开赌坊到秋叶依剑去围捕,这中间有一段时间空差,可是他并未逃走。
此刻,冷双成敛袖缓慢走近那堵墙,面容本是沉静,听得林青鸾一唤后,一反平常微微颤抖起来。“林青鸾,林青鸾……”她哑然开了口,轻声问道:“公子是不是折磨了你?”
房内的林青鸾静默一会,复又平声说道:“没有。但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冷双成贴近白壁,将右掌平伏于墙面,缓缓道:“你是不是和猫头鹰哥哥一样,血液里天生能感应到?”(前世纠葛,好奇者后文番外有解释)
“我不知道猫头鹰是谁,但每次我遇见你,骨子里的血就像沸水翻腾一样,烧得我全身难受。”林青鸾苦涩地说道,又接了一句,“不见你更难受。”
风吹得叶子哗啦啦地响,斑驳了一地的暗影。冷双成极想吹起一首曲子,安抚墙那边瘦弱的林青鸾一心的忧伤。可她抬头仰望了下淡色天空,看了看风掠过的痕迹,最终低首面朝里壁,坚定地说了一句:“林青鸾,我只是来看看你。我喜爱公子,定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我也不能救你,否则只会让你落入更加不齿的境地。”
过了静寂好久,林青鸾才传出痛苦的语声:“冷姑娘,你明明没有说一个重字,却远比世间任何的指责令在下羞愧。”
冷双成将头抵在壁上,闭眼说道:“传闻青鸾公子曾为路边陌生妇孺,不远奔波千里,仅仅为了送一封母亲的平安书信,我第一次听闻时,心下就记住了你的名字……”
夜凉如水,影壁内外一片沉寂。月上柳梢,清淡如霜。冷双成沉默伫立极久,黯然神伤地转身离去。林青鸾听得她的足音,忍痛拉伸锁链,将他的手掌抚上映着月光的墙壁,颤抖摸索片刻后,贴近一方冰凉如雪的地方,再也不曾移开。
荧荧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冷双成远视蟾宫月色,想起了父亲对她说的这首诗词。她只觉心中混乱一片,满腹的心酸无法言语。如果要恨,她又能恨谁?如果要追根溯源,今天这一切又是怎样发生的?
她抬头看了下前方桔黄光晕,那是一盏孤灯,月下还有一人开了轩窗,静寂坐于高烛影照中,万般那么漆黑无声,惟独他还在守着一星光明。
冷双成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隔窗看向里面,木讷说道:“公子,你折磨他,只会让我更痛苦。”秋叶依剑长发散尽,衣衫半解,冷漠坐于窗棂下锦榻前。他看了一眼冷双成苍白面色,冷淡回道:“外面凉,进来说话。”冷双成依言走入,秋叶依剑褪下衣衫,给她披上,又将她紧紧搂入胸前。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月色隔了花木照过来,明亮如水地剪了两人倒影。秋叶依剑沉默良久,突然说道:“见你如此,我其实比你更痛苦。宇文小白、南景麒、孤独凯旋、林青鸾,我甚至都不敢开口提及他们的名字,只要想到任何一人和你有联系,我就妒忌得发狂……”
冷双成猛一震惊,似是清醒过来,拽着他衣襟急切喝问:“你把他们怎么了?”察觉到他眸色变凉后,她叹息松手,挫败地将头抵于他胸膛之上,无声苦笑:“秋叶,你当真听不懂我说话么?我待他们礼敬三分,自是把他们当做了亲朋故友,对你苛责退让,自是把你当作……”最后几个字她无法说出口,她拐起手肘挣脱了他的手掌,平静仰倒在锦榻上,合上了眼睛。
“睡吧,我很累了。”
凉风入夜,吹拂过树梢,吹淡了云彩。簌簌抖动的树叶发出萧萧飒飒的响声,像是一只无形有力的手,窒息了秋叶依剑的心脏。
他闻风而视,看了下窗轩外的月色树影,淡然一笑:“树欲静而风不息。”冷双成转眼看到他可恨无耻的笑容,不发一语地扭头向了暗壁。
秋叶依剑墨玉双瞳紧紧擒住她的侧脸,俯身吻上了她凉淡如月的眉眼,含混说道:“你就求老天爷多帮你的忙,不要让他们来招惹我就行。”冷双成抬起手看也不看击了一掌,逼开那张嚼着得意笑容的脸,用袖子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秋叶依剑又发力与她厮缠一番,见她眸带恼色脸颊微红,这才低笑两声心满意足地走向里间。
11。虚实
透窗望去,苍穹湛蓝绵云起伏,新生的红日不遗余力地尽吐万千光辉。
一日之计在于晨,阳光轻拂在林青鸾淡色琥珀的眼,注入了一些透明质感的生机。月下冷双成隔墙叹息, 一声声像针般扎在他的心上,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那些声音却如同绕梁余乐挥之不去。
他想起了往日清俊风流惬意而为的生活,归云湖畔青衫秀雅倾倒了不少情思萌动的少女,那时的他端静文秀,仿似所有的恩赐眷恋,上苍都给了他这样的少年。
可是一去东瀛入了密门,他的身子如同白沙在涅,不由自主地便沾了些污秽。
林青鸾一直记得林间秋叶依剑追捕时的讥嘲暗示,眼下看着晨间第一缕阳光,他决定开口去换取心安,那份能平等站在冷双成面前的宁静与尊严。
风入纱窗,带来蔷薇芙蕖清淡香甜,前厅里淡气袅袅,秋叶依剑正在冷漠如常地享用早膳。冷双成隔着晶莹明澈的水晶帘有些远,伫立于窗轩旁,默默地注视室外。
荷风送香气,竹露滴清响,别院深深草木浓,如盖树冠遮掩了墙头鸢花,遮掩了她探望苍穹的视线。秋叶依剑知道她心里的渴盼,但他不动声色地吃得极慢极挑拣,银勺杯盏只碰过软绵滑口的芙蓉汤圆。
银光一直耐心而恭谦地立于一旁,说完林青鸾的请求,又口述了昨日赶赴青州的各路人马名单。除了扬州的楚轩公子,武林中朝廷上各方势力都纷纷响应,如同百川汇海陆续涌入这次聚会。
“松软甜腻,食之无味。”秋叶依剑仿似未闻银光朝报,盯了冷双成背影一眼,突然冷淡地嫌恶一声。
冷双成闻所未闻不曾回头,银光忌讳公子食寝不言的教诲,一时踌躇着不知如何接话。
“我不去也知道林青鸾要说什么。”秋叶依剑放下杯匙,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既是右护法,想必还有个左护法潜伏在中原;既然他的主人已抛弃了他,可见林青鸾知晓密宗消息有限,根本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
冷双成突也捏了窗棂边角,冷冷道:“公子心思缜密聪慧过人,能推断如此之多,偏偏手上狠毒饶不得半分。”
秋叶依剑毫不在意地拿起茶盏,优雅地抿了一口。芽叶细嫩微紫,背卷似笋,茶汤青翠芳馨,饮后只觉满颊留香。他蓄了口中回味片刻,才淡淡接道:“早茶清冽润口可去肝火,冷双成,你要不要尝尝?”
冷双成沉默以对,背临桌案。银光在公子示意中,转身离去。秋叶依剑缓慢起身,朝轩窗潜近。等他差不多无声无息地走至冷双成身后时,她忽然警惕地走开,又站到了门阁前。
秋叶依剑阴邪一笑,道:“冷双成,你为何如此怕我?”冷双成面向他,嗤笑一声:“我只道是……常人都会怕公子。”秋叶依剑伸出云锦条纹的白袖,手指微动:“来,亲我一下,我就放了林青鸾。”
他的容颜仍旧苍白冷漠如雪,瞳仁里的清辉却是闪闪发亮,带了叶尖露珠的剔透希翼。冷双成冷淡哂笑,那股笑纹如同失去了光泽的残月,朦胧地抛至天边嘴角:“公子脸皮之厚,如举世第一高山,令万人景仰……”
秋叶依剑双手虚张,不待她语声落地,已切身向她抓去。冷双成凝神躲避,只见白衣飘飘,满室都是鬼魅难言的身影,她穿花绕树旋走,不出十式就被抓住了腰身。
秋叶依剑一招得手,当下不客气地朝她脸庞脖颈扎去,清淡说道:“你当我这大擒拿手是白练的么?”
青青翠竹、鸟抓痕迹、“以后需换成大擒拿手”,联想到此三类事物,冷双成恍然大悟,心里更加气愤,挣扎道:“当真是厚颜无耻,老早就有这番祸心。”秋叶依剑微微一笑,并未否认,只是语声感叹万千:“那些叶府的竹子难及你这般柔软。”说罢嘴唇抵死缠上,后背两侧受了几记手刃也不松手,一边发昏一边含混说道:“紫针茶是不是很香?”
银光回来得及时。
冷双成听闻风声,极早拐起手肘撞向秋叶胸口,被他牢牢钳住手腕,出于羞赧她不敢拼命挣扎。秋叶依剑将她手腕藏于袖中,背手冷淡问道:“什么事?”
银光看向两人。冷双成的面容如露岚晨风,催红了白皙如玉的脸颊,侵染淡红朝霞微光,她的双瞳幽冷得骇人,半身隐于公子后倔强地挣脱,却被公子拽紧了手腕,侧首冷喝一声:“端庄点!”
恶人先告状。
银光张了张嘴,极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林青鸾所说与公子一言不差,并且承认先前是他指使胡商到处散播消息,密宗武器流入中原数目仅是一百之多。”
林青鸾的最后一条消息对于秋叶的布局,虽无甚大影响,却更能坚定他先前的推断。他当即唤来赵应承等人,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们:魏无衣、林青鸾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