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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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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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丫头!”
  谢朗忍不住笑道:“大哥,你一天不把红菱嫁出去,就一天不得安生。”
  裴无忌只觉头大如牛,叹了口气,“也要有那种不怕死的小子肯娶她才行。”又取笑起谢朗来,“先别说这死丫头,明远,你什么时候迎娶公主?只盼神锐军能早日洗清罪名,我也好去涑阳喝你的喜酒!”
  谢朗心头一颤,黯然神伤,狠力抽下马鞭,再驰百余步,便见前方草丘下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呼喝着,其中如一团火焰般跳跃欢呼的,自然是裴红菱。
  顺着他们的目光,谢朗抬头,只见大白正在空中盘旋,距它不远处,一道黑影迎风翱翔。
  雪后的阳光格外刺眼,一刹那间,谢朗心头剧跳,险些失声唤出,“蘅姐!”
  等他眨了一下眼睛,看清那个黑影并非小黑,而是一只北地特有的黑鹰,他心下一沉,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裴无忌赶上来,看看天空,又看向前方雪野中正拼命逃窜的一只野兔子,笑道:“那是里末儿养的鹰,经常在集市上耀武扬威。红菱不服气,早就说要向你借大白来杀杀她的威风。”
  见谢朗神色迷茫地望着空中的黑鹰,他补了一句,“里末儿是库莫奚人一个小部落族长的女儿,她们族人和汉人一贯交好,经常到边境来换一些物品回去。”
  谢朗却仍是呆呆地望着空中两道羽影。只听裴红菱大声呼哨,大白引吭高鸣,如闪电般冲下,那只黑鹰也急急冲下,一黑一白,几乎是并肩冲向雪地上的野兔子。
  眼见大白已俯冲至离地面只有两三丈处,谢朗猛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大白吓得一收翅,那只黑鹰已急速落下,利爪一开一合,将野兔子擒至半空。
  库莫奚人欢呼雀跃,其中一名梳着长辫的少女更是兴奋得拼命大叫。裴红菱哀嚎了一声,冲过来,一拳揍上谢朗的胸口,吼道:“谢朗,你疯了?!”
  谢朗“蹬蹬”退后两步。大白飞过来,他将它抱住,见它似是极不甘心,他唇边露出一缕略带苦涩的微笑,轻声道:“你让一让小黑又何妨?以后想见,可不一定见得着。”
  
  “什么小黑大黑的?!”裴红菱只觉他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怒道:“我可是和她赌了一匹马的,你把你的青云驹赔给我!”说着就上来揪谢朗的衣襟。
  “裴红菱!”裴无忌厉声大喝,裴红菱气得将鞭子运力乱抽,抽得碎雪四溅。
  那长辫少女走过来,嘲笑道:“裴红菱,你不会舍不得你的马,说话不算数吧?”
  她的殷国话说得比较标准,谢朗觉得库莫奚人能说出这么正宗的殷国话有些稀奇,不由看了她一眼。
  裴红菱发了一通脾气,气鼓鼓地牵过自己的座骑,将缰绳递给那长辫少女,硬梆梆道:“给你!”
  长辫少女得意一笑,道:“裴红菱,下次吹牛皮可不要吹得太厉害,免得吹破了,飞到天上去。”
  裴红菱满腔愤恨无处可泄,狠狠地瞪了谢朗一眼,却听一个极温和清雅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里末儿,把马还给她。”
  伴着这个声音,库莫奚人向两边退让,一名身穿普通灰皮毡裘、系着同色腰带、乌发披肩的青年缓步而出。
  谢朗知道库莫奚人历来是“男子披发,女子束辫”,且多身形高挑、皮肤白晳、五官清秀,可这青年男子生得未免太过俊美,乌发垂肩,头束锦带,更衬得他肤如白玉、风姿飘逸。
  他正细细打量这灰裘男子,里末儿已不服气地用库莫奚话嚷道:“是她输了,我为何要将马还给她?”
  灰裘男子用正宗的殷国话说道:“是这位军爷喝住了那白雕,不然输的是你。咱们要赢,也要赢得光明正大。”
  里末儿噘起嘴,却也没有再说,将缰绳递给裴红菱。裴红菱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板起脸道:“我裴红菱送出去的东西,便绝不会再要回来。”
  里末儿一愣,那灰裘男子淡淡一笑,道:“那我就替里末儿谢过裴姑娘赠马之情。”
  里末儿这下明白过来,笑着上来拉住裴红菱的手,道:“你送我马,我请你吃烤肉,走!”
  裴红菱素喜她豪爽,这刻便也放下心结,笑道:“好,回头我请你喝酒!”
  二人携手而去,裴无忌笑着摇了摇头,轻声骂道:“这个死丫头……”他回头招呼谢朗,却见他正望着那灰裘青年远去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明远,怎么了?”裴无忌问道。
  “没什么。”谢朗笑了笑,心中却觉这名库莫奚青年的风姿、气度和眼力非同一般,暗暗将他的音容相貌记了下来。
  库莫奚人虽是游牧小族,又极分散,多年来受丹族欺压,但这几年趁着殷丹两国交战,他们休养生息、日渐强大。若库莫奚各部落族长都有这灰裘青年一般的人品,倒真不可忽视。
  
  命大白回京城报信后,谢朗再度易容改装,混在宁朔商队之中,向大峨谷南面的殷国边境出发。
  临行前他托裴无忌派人过险滩寻找青云驹,务必将它妥善安置,裴无忌自是一口答应。
  裴无忌说的果然不假,宁朔商队过边境时,宁朔军只例行公事地随便检查了一下,暗中收了点银子,便放他们过了封锁线。
  那商队头领得裴无忌照顾颇多,用不多的粮食在大峨谷换了几车好皮裘,赚得心满意足,临走时送了谢朗一匹骏马。两日之后,谢朗便赶到了渔州城外。
  渔州的大雪已经停了,但依然寒风凛冽,刀子般地割着人们祼露在外的脸和手。谢朗心头暗喜,这么冷的天,那师爷的尸首必定没有腐坏。
  在城外潜伏到黄昏时分,他藏在一辆马车的底部入了城。神锐军“反”出渔州后,张保的府兵对渔州实行宵禁,酉时正牌时分的更鼓一敲,大街上便再无行人。
  谢朗乘着夜色,避过数队巡逻的府兵,悄悄潜行到府衙北面的小巷。府衙的房屋在当日“哗变”中已被烧毁,但其后院的水井、地窖却完好无损,谢朗翻过院墙,用绳索吊下枯井,掀开地窖入口处的木板,沿着石阶而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渔州虽为北方苦寒之地,但每年夏季仍有两个月十分炎热,这地窖便用来存放冰块,以备官吏们夏季消暑之用。
  谢朗下到地窖的最底层,看到一具已冻僵的尸体,蹲下身来,细看他的相貌服饰,正是裴无忌形容的那位死在章海枪下的渔州府衙师爷。
  谢朗从靴中抽出匕首,割开师爷胸前已冻成一块冰似的衣襟,俯下身,细细察看他胸前伤口,过了许久,他用匕首缓缓切入尸首胸前,再看一阵,面上露出欣喜的微笑。
  他思忖一阵,决定仍将师爷的尸首留在这地窖之中,府衙已被烧毁,这地窖中除了冰块再无他物,应该无人下来查看,若搬了出去,极易被人发现不说,万一天气转暖,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保存尸体的地方。
  他将匕首插回靴中,顺手将那师爷的衣衫掩上,站起来走出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瞥见师爷被割开的的外袍滚边里露出白色的一角。
  若是以前,谢朗抬脚也就走了,可自跟薛蘅相处几个月,他心思细密了许多,不由想道:究竟是何物事,让这师爷要秘密缝在衣袍的滚边里面呢?
  他走回尸首身边,蹲下来,将那东西慢慢抽出,却是一张卷起来的纸,已经冰冻得象薄薄的锋刃。他小心翼翼地展开细看,惊喜之下猛然站起。


五五、世途艰险有清流

  夜深时,风更大,刮过空荡荡的街道,发出尖厉的声音。
  谢朗找到府衙胥吏们聚居的城东春柳坊,却不知道哪间才是那师爷住过的房屋,想找个人来逼问,又怕露了行迹,正为难时,忽见前方三个黑影若隐若现,他心中一动,悄悄跟了上去。
  那三个黑影显然身手都不错,谢朗施展全身解数,才没有被他们发现。三人飞檐走壁、穿街过巷,在一个小小的院落外停住脚步。
  待他们翻墙入院,谢朗也悄悄腾身而入,见屋内燃了一豆烛火,他猫着身子蹲到窗下,只听屋内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再过一阵,一人闷着声音道:“奶奶个熊!哪有什么账册!分明是戚老五嫌我们没事干,消遣我们!”
  一名似是为首的人踹了他一脚,骂道:“你知道个屁!这差事是张大人亲自吩咐下来的,你少废话,快找!”
  先前那人不敢再说,三人再找了许久,为首那人问道:“二弟,这真是那个邵师爷住过的屋子?”
  另一个声音道:“没错,那家伙婆娘早逝,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相好的,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
  “可现在都找遍了,哪有什么账册?”
  最开始说话那人问道:“大哥,究竟那账册有什么要紧,张大人会这么看重?”
  那大哥冷哼一声,道:“三弟,实话告诉你吧,那账册若落在铁御史手里,不但张大人,只怕京城那一位头上的五珠玉冠都保不住!”
  “啊?!雍……”
  “嘘!你想死不成?!”
  再找了许久,三人终于死了心,那大哥喃喃道:“莫非邵师爷没有说假话,那账册真的已经烧掉了?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没有啊。”
  过了一会,那二弟接话道:“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找过。”
  “什么地方?”
  “安南道,邵师爷的老家,还有一处旧宅。”
  那大哥一拍窗棂,急道:“糟了!你怎么不早说邵师爷的老家在安南道?!”
  “怎么了?”
  “铁御史昨天去了安南道,张大人还在疑惑他怎么跑到不相干的安南道去,肯定是去找账册了!快,快回幽州,速速禀报张大人!”
  
  “哈哈,铁叔叔,可对不住,小侄先找到这样宝贝了。”
  谢朗挖出屋子东南墙角处的一块青砖,伸手入洞,摸出一本账册,咧嘴一笑。
  这记录着张保贪墨军饷粮草和北境十府税银、行贿雍王及朝中若干官员的账册,加上邵师爷的尸体,便能证明张保贪墨饷银、蓄意挑起神锐军“哗变”。这两样证据一旦大白于天下,将在殷国官场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
  可显然,张保正在派人四处寻找这本账册,只怕雍王的人也已派出来了,如何才能将账册顺利送到京城呢?还有,现在看来,邵师爷的尸体不但能证明他并非章海所杀,更能证明他是被张保杀人灭口、再栽赃嫁祸给神锐军,因此尸体绝不容有失。可等朝廷派人来勘验尸体,最快都需要一个月,万一尸体被人发现,又如何是好?
  平王府出了内奸,沿途州府平王一系的人马不能再调用,否则走漏了风声,就再无替神锐军洗冤的证据。
  谢朗思忖良久,决定先带着账册出城,等大白送信归来,再命它向平王求助,让平王派徐杰等人前来接应。
  
  渔州城门已关,谢朗只得缩在一处废宅内歇息了半晚,待天蒙蒙亮时,躲在运送夜香的车下,出了西门。
  他找到拴马的树林,解下马缰时,犹自想着如何将账册平安送达京城,刚要腾身上马,心头忽然闪过一阵极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熟悉,仿似当日与薛蘅在山间遭遇云海十二鹰伏击前一般。他不及多想,本能下向后急翻,一道银色的光芒在他头顶倏然划过。
  谢朗此时左脚尚在马蹬内不及抽出,极细微的风声响起,他心呼不妙,腰一挺,硬生生将身子挺起数寸,堪堪避过横削过来的另一道寒光。
  他知命在须臾,猛喝一声,右足急速踢出,踢上马儿臀部。骏马向前急驰,将他带出十余步远,又有一道寒光激射而来。
  谢朗这时已抽出靴间匕首,“当”地一声,架住那道锋刃,那人长剑一斜,猛然刺入马儿右耳,马儿一声惨嘶,倒在地上。
  谢朗也于这一瞬间,看清楚来袭者共有三人,都手握长剑,从一瞥之间的身形来看,正是昨夜那三个在邵师爷屋中寻找帐册的黑衣人。
  谢朗顿时醒悟,定是昨夜自己离去后,这三人去而复返,发现墙角有被人撬过的痕迹,四下寻找自己,自己半个晚上没有出城,让这三人找到了城外的马儿,在此设下伏击。
  他知这三人单打独斗都不是自己的对手,但联起手来却肯定胜过自己,眼下座骑已被杀死,最要紧的是逃离险境。他右足在马鞍上一蹬,跃身而起,“啪”地击出一掌,击落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落地时,施展出当日薛季兰教过他的那路枪法,架住黑衣人们猛烈的攻击。
  薛季兰的这套枪法刚猛中不失柔韧,攻守兼备,极适合应对多人攻击。一套枪法使罢,谢朗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那三人中身形最高大的人“咦”了一声,呼道:“攻他下盘!”
  谢朗要的正是他这句话,趁三人合力攻向自己下盘之时,忽然将树枝在地面一顿,借力双腿一弹,一个“鲤鱼翻身”,自头顶的树枝上翻过,同时伸手握住前方的树枝,再借力腾向前方。
  那三人都弯身攻向他下盘,不及收招,待直起身时,谢朗已跃出了十余丈远。他急速奔跑间纵声大笑,“各位辛苦了,咱们涑阳再见吧!”
  为首的大哥望着雪地上谢朗远去的身影,恨恨道:“走,回幽州!”
  
  谢朗失了座骑,行迹已露,只得拣偏僻的地方行走,这一日便只行了四十来里路,快天黑时才走到廉阳镇。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乘着天黑,偷入一大户人家的马厩,从背后打晕了看守之人,生平第一回做了“偷马贼”。
  他易容的模样已被人看破,只得恢复了本来模样,再偷了一顶帽子戴上,星夜往南赶。
  第二日黄昏,眼见前方已到平口关,谢朗心中却再度涌上隐隐的不安。平口关乃由北入南最重要也是最快的通道,此去涑阳,放马南下,只需七八日便可到达,如若不走平口关,则至少多花费半个月的时间。
  可对方若要拦截自己,平口关也是再好不过的设伏地点。
  谢朗想了想,灵机一动,在平口关北面五六里路处的一个茶寮,装作被茶泼湿了衣衫,花了一两银子,与一名戴着毡帽的青年汉子换过了装束。
  他远远地跟着那青年汉子,眼见他入平口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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