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光才一转,便入人心最底处。
光芒宛如妙笔在洞房前一划,倏然便迫近了九华老人的后脑。
九华老人若仍坚持要出这一招,废掉辛铁石的武功,那他必定会被这道光击中,就算不死也必重伤!
这道光,虽温和,但却隐然有种无法抗拒的感觉。
电光石火之间,九华老人身子微微一晃。
他怀中已然抱着若华,纹丝不动。
他发出的一招仍然击向辛铁石,已绝不改变!
这道光已凌空飙转,擦着他的耳际飞过,向辛铁石袭来!
辛铁石甘愿受九华老人之惩罚,自然不会抵抗。这道光若是击实,立即就会将他杀死!
光华透体而来!
猛然,只听“嚓”的一声轻响。
那道光华竟然精准之极地击在辛铁石握着的酒杯上。
辛铁石懵懵懂懂的,浑浑噩噩的,酒壶打得粉碎,浑身酒气,但夭桃送上的那只酒杯,却一直拿在手中。
那或许是他唯一能把握的东西!
光华飙转,酒杯粉碎。
但就是这一触之下,光华陡然回射,向九华老人啄噬而去!
这道光华便如翔舞天际的灵凤,带起一片散羽飞花,再不是随便一移就能躲开的。若方才的光是黯然的情人之回眸,则此时已变成伤心后的无限怨怒。
光未及,心已伤。
何况,就算九华老人能够躲开,他怀中的若华也绝不可能不受波及。
九华老人又岂容如此?
他探出的手突然一举,双指一夹。
那道光华立即就被他夹在指间。
光华离他的咽喉已只有三分!
这份应变的功夫,虽只是简简单单几个起落,却紧张惊险之极。九华老人只要有丝毫应变不及,便会被这道光华击中。而光华灵动万分,每一步每一式都早就算计精确,又是何等骇人耳目。
谁能御使如此精到的杀招?
谁能施展如此销魂黯然的绝技?
众宾客目光齐注九华老人指间,都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兵刃,能有如此威力!
九华老人双指轻轻张开。那道光竟是一枚小小的铜镜,在九华老人真力摧运下,已裂成了数块。
众宾客虽都见多识广,却不由都是一怔,江湖之上,有谁是用镜子做暗器的?
只听一人懒洋洋道:“那不是镜子,是刀,飞刀。”
众人霍然回头,就见人群的最后,一个最显眼的地方,坐着一位少年。他很懒,能够坐着的时候,就绝不站着,但他对于坐在哪里,却没有太多的要求。
因此,他就坐在了门槛上。
九华厢房的门槛上。
但无论他坐在哪里,他的落落风华,却都不会有丝毫削减。
狐裘若雪,他就仿佛是拥雪而卧的山中名士,手中紧握一只红梅般的琥珀盏。他见众人齐齐向他看来,细长的眼睛如狐目般微微眯起,狡黠地看着众人。
此时残春将尽,这人仍披狐裘而坐,当真感觉极为怪异。但只要跟他那细长的眸子一接,每人心中却都是一震。
那人的风华,便如冷雪一般,直入心底。
也许这世上,真有名士,疏狂傲世,不入俗眼,但只有他们,却尽知天地之秘,以造化而为性情,痛哭狂歌,无不淋漓尽致。
也许这个懒散坐在门槛上,披狐裘品名酒的少年,便是真正的名士。
第二章 血乱红妆(6)
九华老人锐利的目光割在他身上,忽然道:“解忧刀?”
那少年从狐裘中伸出一只纤长手指,笑道:“答对了。”他的笑容似乎也是细长的,但极有感染力,一笑起来,竟然有些女子的妩媚。
他悠悠淡淡道:“我的刀不是杀人用的,而是为了消忧解愁。所以叫做解忧刀。”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盏,将它举起来。琥珀做就的玉杯将他细长的笑容隔绝,他就仿佛是在世外看着凡尘中的人一般。清绝寰宇,片尘不染。
九华老人冷冷道:“魔教妖人,竟敢混杂人群,闯我九华,难道不怕吾剑之利么?”
众人耸然动容,纷纷想起来,解忧刀江玉楼,乃是魔教第一年轻高手,是正道之公敌!
他怎敢在群雄皆至的时节闯入九华山?
江玉楼面色丝毫不变,淡淡道:“怕。”他的头抬起,凝视着辛铁石:“但朋友有难,我岂能不救?”
九华老人瞥了辛铁石一眼,他的眸子更加愤怒:“结交魔教妖人,我早该知道你会做此恶事!”
江玉楼霍然站起,雪白的狐裘一闪,他已站在了九华老人面前,笑道:“老丈这句话就说错了!”
九华老人冷冷道:“你敢教训我?”
江玉楼淡淡道:“正道将天罗教叫做魔教,安知天罗教就不将正道叫做魔道呢?闻说正道之中只有九华老人于这正邪之别看得最淡,所以家师特别命我来拜会,哪知传闻竟也有假。”
九华老人道:“正为邪,邪为正,世事本就如此,否则我这个弟子也不会叛师杀师母了!”
江玉楼断然摇头道:“适才我隐身人群中,老丈可曾发觉?”
九华老人摇头,江玉楼一笑,道:“那么号称神眼明察的九华飞鹰,就未必能发觉得了存心要躲藏的高手!”
九华老人双眸动了动,他紧紧盯住江玉楼,缓缓道:“你为什么相信辛铁石不是凶手?”
江玉楼笑了,他举杯,轻轻啜了一口。“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我相信我的朋友!”
朋友!辛铁石忍不住热泪盈眶。天下都是你的敌人,但仍有一个人,全心地相信你,这就是朋友。
江玉楼转过头去,看着辛铁石:“我知道你很想死,但你若是死了,若华的仇只怕再也无法报了。”他一字字道:“因为你是惟一可能见过凶手踪迹的人,只要你肯好好想一想!”
这句话如轰雷掣电一般劈进了辛铁石的心中,他忽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是的,他不能死,因为只有他知道,杀死若华的凶手不是他,也只有他可能看到过凶手的蛛丝马迹。只要他肯好好回想一下!
但现在他脑袋中一片烦乱,却还能想起什么?
九华老人冷冷道:“你的话提醒了我,你也可能是凶手!”他宽大的袍袖忽然飞舞而起,向江玉楼罩了过来。
江玉楼一转身,宛如一片白云般飘了起来。沉雪狐裘张开,形成一团耀眼的雪色,使人无法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
但九华老人并不在乎,他的袍袖挥出,便已将江玉楼完全笼罩住。江玉楼深吸一口气,身子更为急速地旋转起来。九华老人武功高绝天下,他也许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也许连一次机会都没有!所以,他绝不能随便出手。
解忧刀,并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分忧解愁。
人若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有忧愁?
杯中美酒顷洒,宛如红梅乱落,江玉楼拥雪而立,却如山中赏梅的处士。
雪满山中高士卧。
这本是绝代的风华,不掺杂半点杀气,只凭借这一股清和处士之气,徜徉风云天地之间。这种气度,这种风仪,本无人能破。
但他的对手却是九华老人。
武林宗主的九华老人,婚礼洞房中新娘喋血的九华老人。
那是一股悲愤之气,使江玉楼的清和之气不由梗滞。九华老人的一只手掌,宛如巨灵行法般,已然突入了江玉楼飞雪一般的光华中。
第二章 血乱红妆(7)
雪散,江玉楼的眸子倏睁。
一蓬鲜红的光倏然腾出,一闪就飙至了九华老人的面前!
红光纷纷摇落,却是如此高华,屋内的花烛顿时被映衬得庸俗不堪,那蓬红色是那么妖娆艳丽,却也是那么寒,那么清,带着悠悠一声叹息,仿佛来自天极。
红颜零落岁将暮,寒光婉转时欲沉。
这便是旷绝天下的解忧刀。
不是酒盏,是飞刀,解忧刀。
江玉楼的出手一刀。
为此一刀,江玉楼先学画三年,山中习静四年,直到练到身与天地合,悠然忘机,方才开始练刀。
这一刀,蕴涵着西昆仑山上的数点寒梅,无垠冰雪,梅雪心清而伤。
如果对手不是九华老人,这一招,不能杀敌亦能创敌。
可惜他遇到的偏偏是九华老人。
如果九华老人没有在片刻前接过他一刀,这一刀亦能奇峰陡起,杀个措手不及。
可惜,方才那一刀,已经让九华老人大致通晓了解忧变化。
九华老人的手指微动。
红光忽然散开,带着凌厉的劲力,飙射江玉楼!
江玉楼每一刀出,全部心神都贯入,所以这一刀才那么凌厉难敌。
他贯注的不仅仅是他的真气,而包括他的心神,他的情感。
所以刀不仅能伤人,还能伤心。
但一刀出之时,他也变得无比脆弱。
红光反噬,透狐裘而过。
江玉楼周身真气都被九华这一击打散,他疾退。
雪乱梅落。
九华老人一声冷哼,掌劲疾吐,砰的一声,江玉楼重了他重重一掌,疾旋的身子猛地顿住。
一口鲜血自狐裘中喷出,江玉楼甚至连痛呼都未出口,身子已怦然摔倒在地上!
就摔在辛铁石的身前。
九华老人轻轻着地,他不愿让若华受到丝毫的颠簸。右手长袖却如流云般飞出。
“魔教孽子,先废你武功,再来问话!”
江玉楼细细的眉间能挂着那抹淡淡而狡黠的微笑,九华老人这一招几乎将他的真气完全击散,但他丝毫都不在乎。
生死岂在我心?
微微抬袖,一枚白玉佩飞出,逼近九华老人时,猛地反卷,向九华老人脑后击来。
九华老人目中闪过一阵怒气,新婚丧妻本让他急痛交加,哪里经的起江玉楼如此戏弄?手探出,已运起了十二成的内力,猛然抓下!
狐裘暴舞,这一招还未及身,无俦威力已经闪现,将江玉楼压得几乎无法呼吸,手脚俱废,动都动不了,还哪里谈得上抵御?
江玉楼勉强移了一移,九华老人一掌击空,地上铺着的大石立即碎成万截,火星乱舞中,九华老人双掌翩舞,立誓要将江玉楼毙于掌下!
他功力几乎通玄,劲力可发可收,此时竟然来不及收转,将大石击裂,由此可以想见他心情是何等激荡悲愤。
但辛铁石却不能让江玉楼死。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江玉楼被师父打死。
朋友。
他的朋友在为自己战斗,为自己的清白战斗,他不能只是坐视。尤其是当朋友已生死一线之时。
但对手却是他的师父,恩比山高的恩师。
辛铁石痛苦地颤抖着,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玉楼的微笑宛如天上之云,纵然在漫天掌风中仍是那么清淡。但风劲如刀,微云马上就会被吹乱。
辛铁石一咬牙,他不能看着江玉楼被杀死!
他惨然叫道:“师父!请恕弟子不孝!”
一剑向九华老人掌上挡去。
他不敢与师父为敌,只盼着能挡住九华老人一掌,让江玉楼逃走。
九华老人见他竟敢向自己出剑,怒极而笑,道:“好、好徒儿!”
掌风陡然一强,竟要将两人一齐毙于掌下!
掌风疾扑而来,辛铁石呼吸为之一窒!
耳听江玉楼笑道:“想不到咱们今日全了朋友之义,同时死在此处。”
第二章 血乱红妆(8)
辛铁石心中一痛,长剑迷迷惘惘地刺出。
就听一声怒吼传来,掌风陡然消歇。
辛铁石身子猛地一震,隐约之间,他似乎感觉到长剑刺中了什么。他大惊抬头,就见九华老人一双眼睛宛如喷出火来一般,深深盯着他。
他的剑,就插在九华老人肩头,鲜血惨淡滴下,一滴滴落在若华的红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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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箜篌魔音(1)
辛铁石脸上一片迷惘。
他伤了九华老人?他最敬爱的师父?曾经救过他性命、并将一身武功教授他的师父?
他急忙摔开长剑,跪倒在地上,静等九华老人的责罚。想起师父以前的种种慈爱,殷殷期许,辛铁石禁不住热泪盈眶。
九华山的风下松前,多少次九华老人用勇气、用豪气、用霸气垂教着他,他们之间已不仅仅是师徒,而更像是父子。辛铁石用力将头扣在地板上,暗下决心,不论九华老人怎么惩罚他,哪怕是杀死他,他都心甘情愿地领受!
但九华老人却只是盯着他,良久、良久,默不作声。突然,他爆发出一阵狂笑:“好!不枉了我对你的期许,你今日总算是成才了!”他手一挥,一道劲气卷向地上的长剑,那长剑立即仿佛被一只手提起,倏然在空中掣动,然后插在了辛铁石长跪的身前。九华老人冷冷道:“拔你的剑,只要你能胜得过我,今日之事我再不追究!”
辛铁石心中一阵伤愧,猛力顿首道:“弟子怎敢向师父动手?适才弟子误伤了师父,弟子情愿领罚!”他说着,一伸手将长剑拔了出来,跟着反手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
江玉楼大惊,道:“不要!”奋起最后一丝力气,向辛铁石扑了过来。
辛铁石脸上闪过一丝惨笑,但他的动作更快,运剑更狠。因为他已下定了自刎谢师的决心!
他的剑并没有抹下去,因为剑身上忽然“生”出了两根瘦长的手指。
九华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阵失望之色:“铁石,我一直说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为师曾期望有一天你比我走得更远,却不料你竟如此让我失望!”
他两根手指微一用力,那柄剑嗡然长鸣,辛铁石就觉一股大力从剑身上传了过来,忍不住退后两步,勉强站住身子。
九华老人手一抖,将长剑倒持在手中,傲然道:“师父又怎样?名侠又怎样?只要我认为是对的,哪怕是天王老子也要抗一抗!”他手倏然一伸,辛铁石就觉右手一紧,那柄剑不知何时又握进了他的手中。
九华老人缓缓道:“我很期待着你来证实你是对的!你是我的弟子,你应该记得,我常跟你们讲,要找到自己的所信、所执,就算天下人都厌弃又如何?”但当他的目光扫向一片粉色丝绢掩盖下的若华时,脸上的霸气却全都消歇,枯瘦的拳头再度握紧:“但今日……我一定要为若华讨个说法,这就是我的所执……所以你,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