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成才顿了顿,眼神有些呆。“你觉得有谁错了么?”
“……没有。”
成才扯扯嘴角,闭上眼,然后睁开。
“我们都没有错。”
“是。”
“……”
“队长,说实话,你觉得我调走是不是比较好。”
“成才,”袁朗醒来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觉得离开是不是比较好。”
“不,我想留下来。”
“我也没想把最优秀的狙击手调走。”
成才干笑了一声,“很奇怪是不是,明明至今还无法直视你。”
袁朗转头凝视,对方眼里透着异样的狠毒。
缓了口气,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我们都是对自己非常狠的人。被利刀所伤,会一个人默不吭声,捡起那把刀剔除所有坏死的肉。”
成才有些愣,想了想,轻轻点头,视线停留在对方身上,很快移开。
“对于老A来说,应该对什么都能接受吧。”他像是对自己说,“换作谁都会这么做。而且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反正都过去了。”
两人视线首次交错,袁朗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嗯。好好休息,早点归队。”
成才眼里仍然看不见光。他点点头,躺下,闭上眼。
十分钟。二十分钟。
大脑快绞成浆糊,袁朗眯着眼,心烦意乱。
他想说,不如遛出去,可是对方需要静养。
想说,要不要再吃些什么,可是刚刚的粥还剩下一半。
甚至想说,伪装训练不合格,特别是假装昏睡这一项。
“成才。这件事情只有你我和铁队三人知道。心理小组的林队做了五六年,几乎没有谁比他更有经验。”
“……没什么。只是睡不着而已。”
“别把自己逼得太狠,老A要学会发泄!”
“折腾够了。”话出口噎着两人。成才一个翻身坐起,牵动伤处刺疼,却没有理会,“我不是这个意思……队长,我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问题。这一切很奇怪,毫无道理。我也想发泄,快点恢复正常,却完全找不到口子。明明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刚刚三儿靠过来的时候,我竟然会发抖……”
袁朗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能帮上什么吗?”
成才眨眨眼,有些想笑,“呵,你还说我,这都已经完全不像队长你了。”
然后笑意驱散,消失无踪。
顿了顿,他说,“队长,过来一下。
袁朗慢慢移动到床边,顺着对方的示意,身体向前倾。
不动声色地眯着眼,动动嘴却扯不出笑。
他看见成才垂下眼,很慢很慢地伸出手,张开双臂,环了过来。
两个心跳同时狠狠地增强。
成才的动作很明显地停滞在两具僵硬的身体之间。
空气中流动着复杂,而且怪异。
然后他又笑了一下。
病号服的长袖很轻地落在肩膀上,迟迟没有重量。
袁朗莫名有一种全新的体验,简单描述为毫无痛苦的折磨。
无关耐心。只是他没有再等。
抛开反应预测,他直接一把搂着成才,触摸之处冰冷而湿润。
他其实不用抱得那么紧,没有人会挣脱。
或许为了压抑着无法控制的颤抖,或许想要掐死某些难以名状的东西,成才几乎用尽力气,困兽般回抱着。
他紧闭双眼,静静地驱逐脑海中狂轰乱炸。
橙色的柔光射入,却披上苍凉。
两人几乎同时松开,袁朗直起身,进入阳光照不到的死角。
然后是似曾相识的对话,换了方向。
“谢谢。”
“见外了。”
成才修长的手指拽着被单,又松开。
“队长,你记得多少?”
袁朗顿了顿,阴影遮住了表情,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个大概。”
成才点点头,吸了口气,吐出来,“嗯。都忘了吧。”
有些东西,他们始终不敢触碰。
即使记忆和触感诚实地反映着他们各自真正纠缠不放的那一点。
“出去溜达溜达,要不要带什么回来?”
成才看着他,想了想,“队长,我想睡一下。不做梦的。”
“……有一种注射的效果不错,副作用比较小,个人推荐。”袁朗笑笑,关上了门。
8
A大队上方的天空,任务失败的阴云随着时间的治疗与伤员的归队渐渐消散。
吴哲是亲自在研究机构搜索过边防军的。所以袁朗有意无意提点了一下成才之前待过的房间,让他吞回了所有的问题。
一切看起来步入常轨。
只是吴哲有些担心地发现,成才的状态变得有些不一样。
但是说不清。
话没有少,依然时不时挂着浅浅的梨涡。
吴哲只知道,如果说之前成才在他们之中属于刻苦的一类,现在就像拼命。
同寝室的C3说,成才每晚和他同时睡,但醒来时,总是不见人影。
许三多说,早上起来晨跑,每次能碰着成才。
齐桓说,他的近身格斗进步神速,反应很快,感观比以前还敏锐。
成才笑了笑说,加强训练有助于减少烦恼,睡得也比较香。
吴哲叹口气,说花花别想太多,训练当放松可不是个法子,下次带你进城乐乐。
南瓜终究还是嫩了点,锄头的观察到此为止。
袁朗估计会给他个及格分。
三中队的人都知道,袁朗最得力的助手是齐桓,最喜欢折腾的是吴哲,最喜欢被折腾的是许三多。
而成才,处在一个不咸不淡的位置。
其实这么说袁朗挺冤。
他跟铁路说过,这是他手下最好的狙击手,指挥头脑也很强,最大的潜力股。
决定他们之间关系的,是狙击手特有的距离感。
而且,对着袁朗,成才也着实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不像齐桓,共事多年。也不像吴哲,仗着嘴皮子反抗。也不像三多,真理片刻瘫痪整个A队。
但是他们不说吧,心底却明如镜。
就像现在,几天内袁朗发现成才跟他照面的机率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
他不知道是哪方的刻意。
或许都有吧。
他们就是这样,强迫着自己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像挂在柔弱树枝的两边,脚下是万丈悬崖。
僵持着。谁也无法获救。
知道整个事件的二人无比孤单,互相伤害着靠近,无法自控地排斥。
矛盾而扭曲。
周日晚例行中队间拉歌。
二中队起头的一亮嗓子,坐在最外围的成才脸色微微变了变,眉头皱起,眨眨眼,轻晃着头。
没有谁注意到这个再小不过的细节,除了袁朗。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将掏出一串钥匙递过去,在对方惊讶而澄静的目光中,声音只有他们能听见。
“不舒服,去我办公室休息一下。”
成才的眼睛里闪着复杂。却没说什么,点点头。猫腰融入夜色。
隔着很远的铁路问了声怎么。
袁朗笑笑,说想起上次报告没整理完。
顿时三中队埋怨声四起。
袁朗推开办公室的门,外间空无一人。
他想了想,打开休息室,毫不意外看到成才躺在睡椅上。
对方的呼吸轻而缓。
垃圾篓子揉成团的纸巾湿润。
袁朗轻手轻脚关上门。静默了几秒,回到电脑前。
报告没看几行,心已乱。
他不知道成才的想法。
又或者说,其实他知道。
他们所纠缠的,无法面对的,并不是那场荒诞的救治和伤害。
而是他的一时冲动,一时无法自控,一时脱离思考所得的恶果。
唯一的谎言,关于记忆。
湿润的双眼迷朦,带着与平日的锐利截然不同的惊艳。
苍白的脸上神情无比复杂,忍耐、决毅、抑制、无望、哀求、或许夹杂一丝快意……
以及被血染过的唇伤痕累累,却诱惑至极。
这些本该彻底删除的感觉,如强效的病毒盘旋不去,令袁朗多次强迫着断电。
他不知为何再次打开休息室的门。
像是充满蛊惑和陷阱的黑店,迷烟环绕。
他蹲下,看着熟睡的人,知道对方这几天一直无法如此安稳地沉入梦乡。
刚才应该是触动了什么,得以释放出一部分压力和伤痛。
袁朗笑了笑,很久没有像这样觉得自己糟糕透顶。
无能为力,伸手却抓不住的感觉,难受而苦闷。
对方还说,他们没有错。
断绝一切后路。
“是啊很古怪。你不好受,”他在心里说,“我也是。”
然后很慢很慢地凑过去,肌肤间距越来越小。
他屏着呼吸,感到微弱的气流轻窜。
成才醒来的时候,看到袁朗坐在旁边。
他最近对这个人越发敏感,每次几乎靠近就会触碰不知哪儿的神经。
C3给他的新绰号是“队长报警器”。
而今天竟然连他坐在旁边多久亦不知。
或许是这个地方,早已充满了他的气息,模糊感观。
刚刚大哭了一场,现在轻松了许多。
他甚至对着袁朗微笑。
“那士兵死之前,一直在唱那首歌。”
成才没有起来,揉揉眼睛,长叹一口气。
他看着天花板,静静地说,“队长,你还活着,真好。”
9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成才微愣,随即抬起头。
此时,武装直升机载正载着他们飞往目的地,三中队长在轰鸣声中简单分组。
两道目光在空气中交会,袁朗看得出那双眼里的诧异和疑惑,不动声色地重复了一遍。
“指挥顺序是我、B1、A2、B2。接下来确认通讯无阻。”
成才盯着他,良久没有收回视线,“B1良好。”
震荡炮轰鸣还未褪去,胸口猛然一紧。
成才的声音率先出现在通讯频道,有点发紧,“队长?A1回复!”
话音未落,接连的几声呼喊随之而来。
通讯频道中出现了几秒的绝对沉默。
他的世界出现零点几秒的空白。
然后一切迅速组装,重现于脑海。
一切清晰得过分。让他怀疑自己是否某人上身。
他像进入一个局,设局的人触发开关,然后下落不明。
咽了口唾液,下达命令的声音冷静无比,带着全然无法质疑的魄力。
“B组继续任务,A组汇报情况。”
袁朗在确定目标的准确位置之后,随着一声炸响失去了联系。
战斗正激烈之时,忽而敌方基地惊雷阵阵爆炸滚滚。频道中出现熟悉的声音散漫而沙哑。
失踪的解释只有一句,震晕了。
简单拙劣得如同谎言。
然后他很欠地说,继续吧B1。
任务结束撤退,袁朗出现在视野的一瞬,成才的眼睛闪了闪,然后移开视线。
之后直到晚上在办公室里递交报告,他的目光才再次落在这个人身上。
他看着袁朗读着报告,却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于是提问,“为什么让我指挥?”
袁朗头也没抬,嘟囔,“又不是第一次。”
“以前那是演习。”
袁朗没有立刻回答,慢慢翻阅至最后一页,眯起眼,“演习是为了什么?”
成才顿了顿,依然坚持,“你明知道这次任务的重要……”
不客气地打断,“你是觉得我在冒险吗?”
成才面无表情地沉默一刻,摇头,“不。只是纯粹觉得不像你的判断。”
“那你认为怎样是我的判断?”
“我并不是质疑这点,而是你没必要在这次任务,因什么而急切。或者说,你没必要在实战中观察着什么。”
空气有些凉,袁朗垂下头,然后“嗤嗤”笑起来,“有点道理。听起来很了解我?”
“……彼此彼此。”
话语落入耳涡,咀嚼着,越发变了滋味。
如果有这么两个人,突然互相关注而且敏感,视野里总是搜索着对方,在人群中第一眼发现彼此。考虑问题时,首先冒出来也是那个身影,甚至在梦里,不自主想入非非。
现实在某个转角开始扭曲,名为理性的家伙叫嚣着荒唐啊荒唐。
袁朗站起身,绕到对方的背后,凑上耳际。对方原本就直挺的背脊又紧了紧。
“成才……”他的声音沙哑而诱惑,“你似乎很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
“够了。”成才盯着前方的视线,似乎能在墙上灼烧成洞,牙缝中迸出的字句带着发狠的意味。“你费尽心思观察了这么久,得出的结论就是这个吗?”
“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袁朗轻声吐字,声调是愉悦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成才冷哼一声,目光如炬,“你是想说朝思暮想、梦中缭绕之类么?”
“听起来很像小说里描写的恋爱情节。”袁朗眯起眼,有什么在空气中流动,带着危险陷阱步步逼近的气息。
成才微笑,冷且恶毒,“换个主角,应该是另一种解释,比如……两个疯子的互相觊觎。”
语言总是拥有不可抗拒的神秘力量。
字句落地,无法收回,冰雹般寒冷而猛烈。
定性。
他们没有机会再深入探讨。
成才想果然没错,这间房里的两人精神都不正常!
他不知道是谁堵住了谁的唇,谁的呼吸似要扼杀在这片的疯狂中。
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瞬,然后现实以光速脱离,世界倾倒扭曲,渲染的色彩光怪陆离。
成才狠狠咬上灵活肆虐的舌。袁朗没有退缩,浓浓的血腥瞬间充斥着狭小而温湿的空间。
铁腥味将最后一丝理智烧成灰烬,野性的欲望充斥着每一个细胞。
似乎他们的每一次贴近,都被什么扭曲着,比如血腥,比如疼痛,比如莫名的愤怒与悲怆。
他带着刺痛的舌尖滑过对方的下颚,顺着优美的脖颈曲线向下,残留一路淡红。外套被灵巧地扯开,粗糙而火热的手掌从背心下摆伸入,揉搓着细腻而敏感的肌肤。
他的唇游走在对方肩背,寻找着每一处凹凸不平的伤疤,舔舐然后撕咬,毫不留情,感受到对方因吃痛而收缩肌肉,以及细密汗水充满欲望的咸涩。手指弯曲着紧抠着衣服,连带下面滚烫的温度一同牢牢抓住。
他不顾对方的野蛮,安抚的动作温柔而尽情。
他闭着眼,身体轻颤,放任着迷乱和赤裸裸的欲望。
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后退几步,各占沙发一角。
他们的姿势如此相似,胳膊搭在靠背,目光落在天花板,呼吸悠长如叹息。
慵懒而优美,如同小憩的野兽。
袁朗抬起手放在眼睛上方,静静地盯着看,细读上面的每一条纹理。
叹口气,然后揉着眉头。
昏暗的灯光下,三中队长第一次在人前显露出淡淡的倦意。
成才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秋天。
他将一切串起,摸着一端的线头,开口。
“复查结果如何?”
“这么关心我啊。”
“药物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吗?”
“不该问的哦。”
“……那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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