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词和她们一起跳的。
“哥哥,小姐姐怎么没有来?”一个扎着红色蝴蝶结的女孩跑来拉他的衣角。
“小姐姐啊,她回家去了,找她的爸爸去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爸爸了。”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抽出一支点上。烟雾充满了他的肺,那是Lee的味道。他被那种太浓烈的思念呛到了。
你说我的体质不能抽烟,其实你的也是,我总是问你,身体这么不好,为什么还总是折腾自己呢。
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是狂欢来的。虽然你说这话的时候依然一脸的平静,什么也没有在你脸上留下来。
在酒吧沸腾的音乐下面,Lee总是喝很多的酒,一口干尽,然后捂着肚子不经意地露出挣扎的表情。他扶着她的腰,想起了《源氏物语》里的那句诗:庚令楼上初见时,武阳春柳似腰肢。
Lee有时候会捧一本《源氏物语》躺在他的卧室里读,透过那些落地的玻璃,太阳大片大片地洒在她的睫毛上,宛如一只蝴蝶在舞着翅膀。他在那里沙沙地翻着乐谱,反复练习着那些和弦,只是以前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特别怕停下来,一停下来就会意识到这幢大房子,是多么华丽,又是多么空洞。而现在他老是停下来,朝房间里看一眼。那间原本空得只剩下风声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一个皮肤雪白的女孩,柔软的短发贴在她的额头,嘴里念念有词地念着诗句。有时候他会忍不住爬上床,把Lee搂近一点,把眼睛凑到书页上,也饶有兴致地念上一两句。他有时候会想,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做的呢,像万花筒一样,看也看不尽。
她的腰弯得那么低,那么软,像要断掉一样,她只是冷冷地对他说,别管我,没事的,按着抽搐的肚子凝视着舞台上狂欢的人们。她就是那么让人担心,不知道是因为这种担心让他更爱她了,还是他爱她所以更担心了,他也倚靠在沙发上,举起满满一杯的红酒,干了下去。Lee按下他的酒杯,瞪了他一眼,说,你干吗?一手还捂着肚子,她的手特别的细小,像一个婴儿,指关节上肉鼓鼓的,他就那么盯着她的手,突然笑出声来,仿佛耍小孩子脾气的不是Lee,而是他。
他粲然一笑。
现在回想起来,你抽烟时候抽得那么深,喝酒喝得那么醉,肯定已经知道了你的病情,已经撑不到冬天。可我,还要和你怄气。
13CLUB,北京海淀区蓝旗营161号,地下,空旷,拼场九点半,专场十点开始,聚集着各种名字奇怪装扮搞笑的重金属乐队。他们两个总是静静地坐着,像两块海绵在吸收着来自舞台的旋律。来这里的常常都是些烟抽得很凶顶着刺猬头的肌肉男,不能说他们很伪摇,只是他们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你看他,胖的……”他做了个恶心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是挺可爱的么,那个人叫斧子。有一次啊……”Lee朝那边的胖子挥了挥手,呷一口啤酒,眼睛直视着前方,继续说,“我刚想走出酒吧,有个扎辫子的男人,满嘴酒气的就朝我身上靠,不让我走,我有点害怕,正不知道怎么办,他就从那个男人背后叫了一声,嘿,哥们儿。那个男人还没等转过头来就被斧子砍倒在地了,接着你猜他说什么了,他说,我最不喜欢粗暴对待女孩子的人了。”
他一直笑着看着Lee,“要是我在,我也会打倒他的,哼哼。”说着他抖擞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别傻啦。我可不想我们的美少年被伤到。”Lee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不,准,打,架。我不喜欢到处打架的男人的。”
说完就握起了他的手,那只拳头像在主人爱抚下的小狼狗的爪子一样舒展开来。他拿着Lee晶莹剔透的手看个不停,想起了一些什么,嚅嗫道,“这双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到手的。”Lee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别过头去注视着舞台。
酒吧是个最催情的地方,只要来到这里,谁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的。他还没等她扭头过去,就吻了上去,乐队还在那里自得其乐地叫嚷着,灯光一下子暗了下来,一支歌曲结束了,而另一支还没开始,一切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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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I双鱼》(四)
曾经,在咖啡馆安静的下午三点,Lee盯着他的眼睛,说,真是个漂亮的小朋友。这句话不知道怎么的,就让他非常生气,他摇摇头,板起脸说,我不是什么小朋友。
他在喜欢的人面前是一个腼腆的人,在不喜欢的人面前也会保持风度,以至于收到女孩子纷飞的情书也会认真地退还。
现在,他孤单单地呆在13CLUB里,思念就像一把利刃,把他的回忆切开……
那时候看他打球的小女孩们,在太阳下山之前总会陆陆续续地退场,就像那些惶恐不安的表演系学生的第一次试镜,好不容易高涨的热情,会被时间一点点削平。只有Lee,像一个装满露水的银瓶,安静地呆在石梯上,偶尔看他一两眼,梳理一下头发,她那双睫毛长长的眼睛,里面什么表情也没有。
那个地坛公园的女孩。他瞥眼看到她,故作帅气地投完一个三分,邪气地笑了笑,朝Lee走过去。他细长的影子像一块黑纱,笼在了Lee的头顶上,Lee抬起眼睛,依然很平静。
“做我女朋友吧。”他用陈述句。那时候的他,还很轻佻。其实就在地坛公园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能自已。
“不要。”说着,Lee似乎有点生气地挽起卡其色的双肩单扣包,从他的影子下面穿过了长长的石梯,消失在拐角。在拐角,那银扣子狡黠地一闪,他像被什么东西在心上面拨弄了一下,有些局促。
那是一只怎样的瓶子,他不明白,他还站在那里,影子铺得很长,他摇了摇头,听见后面的队长“大头”说:“女生都跑光了,还愣在那干吗啊,等你开球呢。”他不好意思地朝他们招招手,继续打球,可是心神不知怎么的,就开始不安宁了。这是地坛公园相遇之后的第二次,他在女生面前失去了光泽。而且,还是同一个女生。
那天晚上,是他第一次为女生失眠。
他从来没有追过女生。情书该怎么写,话该怎么说,约会干些什么,怎么要电话号码,他一概没有尝试过。被那些少女的目光宠得太多,反而让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他还是默默在放学后打球,等太阳下山后回家,Lee还是会来看他打球,像瓶子一样安静地坐在那,流泻出光彩。可是对于他已经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时间被拉得特别长,篮球这时候倒成了一种迷彩,涂在他被拨动的心上面替他遮挡。
那天又是在夕阳弥漫的阶梯上,独自一人的Lee突然接了个电话。他正好高高跳起,篮板没有抢到,却因为分神,脚踩在了别人的球鞋上,就这样,扭伤了。
队友笑着把他扶起来架到了阶梯上,“大头”龇牙咧嘴地对着Lee说:“小妹妹,替我们照顾一下这个病号。”说完了就扔下他不管了。
他在那里干坐着,希望疼痛可以更剧烈一点,好让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踝上,可是不行,虽然疼,虽然汗流满了全身,他的心还是跳个不停,他被疲惫、疼痛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焦灼俘虏着,煎熬着。Lee还是没什么反映,梳理着头发,然后慢悠悠地打开背包的扣子,拿出一罐云南白药,递给了他。如果没有这只疼痛的脚踝,他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哪儿。
“做我男朋友吧。”Lee轻轻地道。这时候的他,脸已经绯红了,像跳机器舞一样顿顿地点了一点头。
后来他问起过Lee,为什么第一次拒绝了我呢?
Lee说,因为那时候的你居高临下的样子让我不爽。
原来Lee,真的是水瓶座。
《超I双鱼》(五)(1)
地坛的风只要一吹起来,就会让人被荒凉打倒。那些卷着落叶的空气涨满了他的大衣,他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握着CD的手紧了一紧。他有点恨这样的风,连眼泪都流不下来,他甚至觉得是这风把他的女孩吹走了,他站起来,望一眼拐角,一个女孩推开要抱她的男孩,头也不回,干脆地穿过了街道。
现在留在他手里的,只有一个他一定要为Lee完成的愿望——解开这张唱片的谜底,听完所有的歌,找到真正的音乐。他伸了一下懒腰,自言自语,该回去了。现在不是怀念的时候。
Lee就像一个虚幻的女神,像是曙光一样飘然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又像风儿一样飘然离去,只留下一张唱片,以及星星点点的回忆。
U2,这个无比伟大的乐队这些天以每天一千次的转速在他脑海里盘旋,因为那张《音乐的指引》的第一首歌就是他们的。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几乎一直趴在电脑前听这张唱片,确切地说,是这张唱片中唯一的一首歌,U2的《My last kiss for gun》——一首从未发行过的令人深深为之陶醉的歌。他希望能从里面发现一些线索。
这时候他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分一点弹钢琴和吉他、甚至学枯燥的交谊舞的时间——只要一点点——来练一下英语听力,害得他现在完全听不懂他们在唱些什么。
那张唱片的封套也被他像福尔摩斯勘察犯罪现场那样仔细地翻看了无数次,但怎么看都是张普普通通的唱片,封面设计得令人琢磨不透,一个穿着古希腊服装头戴橄榄枝的男人,背着弓箭牵着一头骆驼走在无垠的沙漠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这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
除此之外,他还搜集了网上能搜到的任何一条与U2有关的乐评和消息,从google到百度到现在因为“三大”导演的炒作而显得很可笑的雅虎,甚至连什么U2婚纱影楼都没有放过。他一度想放弃,要不是因为Lee,谁想知道这张唱片源于哪里,又有什么秘密,即使这里面的音乐再动人,也似乎超出了音乐所该承受的重量吧?说来好笑,他一度觉得这是张被诅咒过的唱片。
“宝贝,你最近在烦什么呢,整天闷闷不乐的?”连续几个星期下来,偶尔回家的妈妈也发现他不对劲了。
“没事儿。”他跟着耳机里的节奏摇摆,嘟囔了一句,“他到底在唱什么啊?”
“傻孩子,你妈英语这么好你不问我。”
“对啊!”他恍然大悟似的站了起来,朝他妈妈挥手,“快快,妈,你过来听听,替我写下来!”心想自己还真傻,自己听不懂不会找别人听吗?
Lee你看你这一走把我打击成什么样啊。
这秘密肯定在这些歌词里,他这么思忖着,一下子精神振奋了起来。
“宝贝多吃点,我走了,Kiss bye!”说完他妈妈就把门砰一声带上了,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反复看着那几句歌词,才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又彻底地崩塌下去,也没什么啊,他照着歌词已经能游刃有余地唱出来,“My soul is feeding back”,他反复唱着这些让他茫然的歌词,依旧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这几天积压着的疲倦一下子冲了出来把他击倒在床上,午夜的钟声回荡在无人的空房间里。
“你一定可以找到答案的,在音乐的指引下。”一个不知道来自他自己还是来自Lee的声音传来。
由于找不到线索,他只能带着和自己生气的情绪,着魔一般反复听着,唱着,弹着这首难度极高的歌。
速度快得可怕的Solo,七品以上的大跨度跳音,挑弦拍击和滑音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段落出现,双吉他显得混乱但不失章法的Siff,近乎疯狂的键盘节奏甚至比许多爵士钢琴乐更复杂,架子鼓双踩双跳和鼓音强弱变化无论在技术还是与乐曲的契合程度上都接近完美。
时钟一格一格地走动,白天和黑夜像幕布一样交替出现,人们上班下班,上学放学,太阳上山太阳下山,而头发已经长到贴住嘴角的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沉沦在音乐中,到后来,甚至连他为什么要弹奏这些古怪的音符,为什么要这么大声在没有听众的地方放声大唱都已经忘了。他现在一心只想把和这首歌有关的所有部分一点不剩地消化掉,为了能完成所有乐器的演奏,他甚至特意去搬来了一套他从未碰过的架子鼓和一把雪白的电音贝司,从头开始学。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在他几乎不顾性命的练习中过去了,他暂时还没有发现这张唱片的秘密,却已经能够像一整支U2乐队那样完美地演绎这首《My last kiss for gun》,而在千百遍的弹奏、拨弄和敲打中,真正的音乐灵魂也已经悄悄地种在了他身体里,并且渐渐在他的意识中苏醒了。那天,就在他敲下最后一个鼓点,吼出最后一个颤音之后,他呼出一口长气,躺倒在床上,不自觉地脱口说了一句,终于完成了。
他关掉播放器,去厨房煮了一杯爱尔兰咖啡,趁咖啡还在嘟嘟嘟冒泡的空档,用不粘锅煎了个蛋,烤了两块面包,做起了三明治,像强迫症患者那样反复哼唱着“soul is feeding back”。
《超I双鱼》(六)(1)
空中客车已经下降到曼彻斯特机场的跑道上,虽然坐飞机搞得他脑袋昏沉沉的,但是他异常清醒地领悟,自己来到英国,想要找的,并不是唱片的秘密,而是,一丝一毫正在跟随时间流逝的Lee的感觉。
犹如被撒盐的蜗牛,疼痛而退缩的触角,在这片自由的音乐土地上,又一点一点地伸展出来。
“Lee,你不是嚷着要听U2的现场么,我们现在已经来了。”他对着英国灰暗的天气自言自语。
他一边仔细地对照地图,一边坐城市地铁,他已经无心流连这个城市古朴的大教堂和清澈的河水、全英国最豪华的阿伦达拉购物中心、艾博特广场的哥特钟楼和那些绝美的前拉斐尔时期的壁画,也没有来得及去布里奇沃特音乐大厅听一场哈雷管弦乐队的现场,甚至连他很喜欢的曼联的比赛他也没心情去感受一下。他迫不及待地坐上曼城四通八达的城市列车,带着他躁动不安的心前往西北方的Evening News Arena,在这个陌生城市他又一次有那种在自己空荡荡的家里的冰冷感觉,他知道,只有音乐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地铁告诉他到站了,夜幕也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