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呀?”我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惊讶,我他妈怎么就能这么平静呢?我可是眼巴巴地看见我男朋友跟别的女人在床上的。“说你喝醉酒了情不自禁啊?我知道。行,宋乐天,咱俩好歹也在一块儿快五年了,感情还挺不一般,我成全你。”说完我发现我的腿脚居然能动了,扭身就要走。
宋乐天拉住我,“荆盈,你、你别这样,你让我解释一下行不行啊?”
我把胳膊从宋乐天手里狠命地抽出来,扬手就是一巴掌。我是真恨啊,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我对宋乐天怎么也下不了狠手。女人就是贱,都出了这样的事儿了还舍不得打。
我这一巴掌是打在我自己脸上的。一点儿力气没留,从对面玻璃门上我能看见我右边脸上的红手印儿。
“荆盈!你这是干吗呀!”宋乐天声音发颤。上回他声音发颤是我得肠胃炎那回,可现在听起来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大牛甩开刘星,“荆盈,你他妈傻帽儿啊?你打自己干吗呀?抽他!”
“我跟你说大牛,这事儿怪我。”我眼泪下来了,流在脸上,火辣辣的,“我没把宋乐天照顾好。王燕儿,”我冲屋里喊,“以后见着这乐天儿我就得叫姐夫了。”我看着宋乐天的衬衫扣子,歪了,“姐,我再帮宋乐天扣回扣儿,您别见怪啊。”我把那些扣子一颗一颗解开,再一颗一颗扣上,身边仨男人谁也没言语。扣好了,我也没敢抬头看宋乐天,我怕我自己真抽他一巴掌,“乐天儿,你挺有本事,大牛没你那两下子。”我抄起书包就往门外走,三个男人一起上来拦着我。
十一 错扣的衬衫扣子(2)
“荆盈,你别走,你下不去手我帮你抽,你说什么时候停咱就什么时候停。”
“妹子,你这是干吗呀!先别走先别走,哥给你买早点去,吃完了再说。”
“荆盈,你打我一巴掌吧,只要你好受。”
我拎着书包,冰冰冷冷地说:“别拦着我,让我回去,我今儿上午还有课呢。”说着我一扒拉大牛,径直走到大门口,出了门,使尽全身的力气“咣当”把门关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排山倒海地涌了出来——我委屈死了呀!
我在男女情事这方面一直特单纯,念大学之前心里就以为一男的一女的在一张床上睡一晚上,第二天这女的准定有了。后来上大学了,把这想法跟寝室的人一说,差点把她们笑背过气去,都大四了她们还有人问我,大一那会儿是跟大伙儿装纯情呢还是真不知道。熄灯以后的卧谈会上,老三说过,“这女人没有爱就没有性,可这男人不一样,有时候这帮人跟雄性动物没什么分别。”大家都挺同意老三这说法的,我记得我当时问了一句:“那你说,外头那些小姐都为什么呀?”
“多新鲜啊!为钱啊!”黑暗里我看见老三从床上坐了起来,指着我的床,数落着说,“这年头儿,为了钱,人是什么都肯往外卖。别说是没念过多少书的,现在大学生有多少出去卖的你知道吗?其实她们也挺苦的,都是不认识的男人。”
“年纪轻轻干点儿什么不好,偏干这个,不就是来钱来得容易吗。”王燕说的这话。
“社会现实,各人有各人的情况。”老三说她在三里屯碰见过一个小姐,才十八,珠光宝气的满身名牌。长得真是漂亮,稍微一捧就能当电影明星了。那小姐跟老三聊得挺投脾气的,就跟老三说,现在很多女孩子都是十六七岁出来做,做个六七年,等二十三四岁的时候,找个好男人嫁了,自己也存了不少钱,开个小买卖,这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就怕她们到时候找不着男人嫁啊!”老三由衷地感叹道。
那时候我觉得这么一件原本挺美好的事儿忽然变成金钱交易挺不可思议的,而且一下子就玷污了它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当时觉着一个年轻人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卖自己,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想起来就恶心。如果那时候我已经踏上社会,已经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我肯定不会那么想,真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一直坚信如果那种事情不存在金钱交易,那么男女双方一定是两情相悦的。我想不明白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去忘情地亲吻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而一个女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身体被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触碰。
所以,当我走出刘星家门的时候,我悲哀地坚信,宋乐天和王燕背着我相爱了。当初我对王燕说过,如果她看上宋乐天,而宋乐天不反对,我一点儿含糊也没有。现在我真是一点儿含糊也没有地就把男朋友让出去了。看起来我挺大度的,其实,我真是委屈啊!我当时真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都想马上收拾行李回家乡找我妈哭一场了。
那天我逃课了,那是我上大学以来头一次逃课。我跑到颐和园佛香阁上坐了一天,大冬天的,园子里没有几个人,我坐在佛香阁上,北风呼呼地吹得我头皮发麻。我估计要是昆明湖没结冰,我可能一个猛子就扎下去了。真没出息,不就失恋了吗,至于连死的心都有吗?可不是,不就是失恋了吗?!
只是,我真是窝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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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爱情是哪回事儿(1)
我这人天生就这样儿,把爱情放在第一位,永远都是。为了爱情,我能放弃一切东西,甚至我的生命。我发誓我爱宋乐天胜过爱我自己,让我为他去死我都愿意。这不是发疯,是真心话。看他和王燕都那样了,我也不怪他,我是真的想留住他,只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
我觉得自己挺贱的,人家都把你甩了,你还惦记着,这不是贱是什么?我琢磨着我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折腾宋乐天,他肯定回我身边儿来。其实都不用这么闹,我了解宋乐天,只要我在他面前放声痛哭一次,一边儿哭一边儿委屈,他就扛不住。
可我不能那么干啊。宋乐天他不是全心全意对我了,他心里装了别人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不介意他俩昨儿晚上的事儿,可我没办法不介意宋乐天心里装着另外一个女人。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朋友全心全意爱自己,哪怕是你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只要你心里只爱我一个就成——这是老三教我的,是后来她结婚以后跟我说的。老三还说,女人也许不介意在肉体上跟别人分享自己的男人,但绝对介意在爱情上也跟别人分享。
我真的打算放弃了,可我忘不了这么些年发生的这么些事儿。眼前来来回回,全都是宋乐天高中时候的样子,我一想起来心就刀割似的疼。他怎么就背叛我了呢?他说他以后都这么照顾我的,他忘了吗?他怎么能这么对我呢?要是当初他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可他是喜欢我的啊!我真没打算和他继续下去,我真打算把他让给王燕。可我真忘不了他。
我不知道回去怎么说,我心里清楚宋乐天、大牛一准儿在学校等着我,所以我不想回去。我知道回去只有一个结果——和宋乐天分手。我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这对我来说太残酷。可人家要下班了,天都快黑了,我不得不走了。一天下来,我觉得颐和园跟我自己家似的,怎么那么亲切呢?
坐车回学校的时候觉得饿了,这才想起来我一天没吃东西,生生在佛香阁上面喝了一天西北风。我冲回学校去赶在胖阿姨她们收摊儿之前杀进一食堂,买了俩肉卷,稀饭卖光了,胖阿姨把那天卖剩下的鸡翅膀给我了,还给我端来一盆咸菜丝。
胖阿姨和几个小伙子收拾东西,我坐那儿吃,不到一刻钟,所有的东西都被我一扫而空。我好长时间没吃得这么多了,上回吃这么多是刚来北京的第二天,和宋乐天、大牛在魏公村吃饭的时候。唉,又是宋乐天。他怎么就能这样呢?他融入了我的生活,那么彻底、那么深刻,甚至,他融入了我的习惯、我的动作、我的表情、我的血液,我的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痕迹,那是多年以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有人思考的时候喜欢双手交叉,我当初也是的。而宋乐天不是,他喜欢两只手对着,指尖对指尖。久而久之,我也有了这个习惯,想改都改不掉。
“哎哟,姑奶奶,您跟这儿起什么腻呐?我们哥儿几个都快把北京城翻过来啦!”我一抬头,看见刘星那张圆圆的脸,横冲直撞地冲我来了。文人说话就是夸张,怎么就叫“把北京城翻过来了”?就凭他们几个?开玩笑!
那时候我忽然觉得刘星并非我所想象的那种不地道的男人,至少他肯为大牛和宋乐天到处找我,至少当时他脸上透着一种焦急和惊喜。我和他昨天才认识,能做到这样,也不易了。
十二 爱情是哪回事儿(2)
“妹妹,乐天儿在你们楼底下巴巴等了一天了,这天寒地冻的,你说……”
刘星不说我也知道,宋乐天一准儿在我们楼下等我,不把我等回来绝不会走。他是驴脾气,还谁也不能劝,谁劝他尥蹶子踢谁。
刘星看我没有动地方的意思,索性在我对面坐下了,“妹子,哥哥也是过来人,劝你两句你别不爱听。这爱情啊,看穿了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儿,男人没几个不花心的。我是昨儿才认识你的,可我跟乐天儿认识时间不短了,那哥们儿挺仗义的,对你也挺好,成天把你挂嘴边儿上,我真没想到能出这样儿的事儿。妹子,昨儿我听你给我讲你那小说的时候吧,我就觉着你是一特纯特痴的小姑娘,当时我就觉着你容易受伤。”
本来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刘星在那说,可他一说他觉得我特纯特痴,我就难过开了,使劲儿憋也没憋住,眼圈红了。“哎,妹子你别哭啊,你听我说,”刘星从兜里掏出张纸巾递给我,“你得给乐天儿一机会,我估摸着他不是故意的。你想啊,他要是真想和别人有点儿什么事儿,用得着在昨儿那场合么?哦,还在你眼皮子底下,丫不是不想活了就是有病。妹子,哥哥告诉你,酒这玩意儿吧,它容易让人晕头转向,没准儿他把那姐妹儿当你了呢……”
我知道刘星是好心好意,可我听了他这些话心里真是发堵,甚至有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还没等他说完,我就把饭盆收拾收拾,洗也没洗就扔到箱子里面,“得了星爷,您也别劝了,我这就跟您回去,跟宋乐天说清楚。”
天黑了,刘星一步不落地跟在我旁边,嘴里还在不停地劝我,我估计他是怕我见着宋乐天就一个嘴巴上去,接着放声痛哭,他想让我给宋乐天留点面子。老远我就看见宋乐天穿着那件白色滑雪衫在我们宿舍楼门口晃悠,那件滑雪衫还是去年冬天的时候我在百盛给他买的呢,当时他还说在北京这大风天穿白的糟践了。我知道我是无论如何也舍不下宋乐天的,我知道。还没等见着面,远远看见一个身影就翻江倒海了,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
“星爷,大牛呢?”
“哎哟,我给忘一干净!这小哥们儿还满北京翻你呐。你过去跟乐天儿聊,我给大牛打一电话去。”我也不清楚刘星是不是有意躲开我们的,如果不是,那就算是我把他支开的吧。要真是这样,这人心眼儿还真不多,我还以为吃他这碗饭的都藏着百八十个心眼儿留着逗人呢。
宋乐天一见我,什么话都没说一把把我拽到怀里,胳膊把我箍得生疼生疼的。他一般不在公共场合跟我亲热,礼拜天逛西单,他连手都不肯和我牵,最多拉着我胳膊,跟带孩子似的。我没问过他,因为我知道他受他爸影响太多,年纪轻轻就传统得要命,所以我不介意。今天,他居然在我们宿舍楼底下抱住我,为什么呢?真情流露,还是他知道我要飞了?
刚才远远看见他的时候,心里万千滋味说不清楚,可这会儿却平静得出奇,好像那心真的变硬了一样,“王燕儿呢?”我板着脸,毫无温度地说。
宋乐天的胳膊一下子松了下来,好像那力气在一瞬间都被人给抽走了,“荆盈,你别这样。”
“那可是我们系花儿,你得好好对人家,以后买好吃的别忘了我一份儿,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不跟你说了,我得上楼睡觉了,怪累的。”
“荆盈!”宋乐天拉着我的大衣不撒手。
“蹬鼻子上脸是不是宋乐天?欺人太甚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想让我怎么着你说?我是不是还得敲锣打鼓地庆祝庆祝啊?撒手!”最后一声我是喊出来的,周围人都听见了。宋乐天下意识地一松手,我扭头就上楼了。
宿舍里人全在,王燕也在。见我进门,她似乎想跟我说点什么,我没看她,我不愿意恨她。顺手把大衣往柜子里一扔,脱鞋上床,蒙上被子说:“我跟宋乐天从今以后半点儿关系也没有,以后谁也别跟我提他,谁也别问我。”这会儿电话响了,老三接的。
“荆盈啊,你等会儿啊。”
“把电话给我挂了!电话线拔了!天下这么大,谁没了谁活不成啊?谁也别找我!”我蒙着头要睡觉,听见老大跟老三说:“让你拔你就拔吧。”随后日光灯灭了,亮了一盏小台灯。
可是这夜,这没有宋乐天给我电话的夜,没有宋乐天给我爱情的夜,我怎么熬过去呢?
十三 炸酱面里的记忆(1)
我也说不好宋乐天是我什么人,这么多年来,他好像成了我的一部分,想要浪漫的时候我把他当爱人,委屈的时候我把他当哥哥,需要理解的时候我把他当朋友,需要宽慰的时候我把他当父亲。对我来说,宋乐天是个无所不能的人,我的喜怒哀乐全由他控制,往往我一整天是否开心的标准就是能否见到宋乐天或者能接到他几个电话。不记得是哪个作家说的了,如果让一个人控制了你所有的情绪,你就完了。没错儿,我完了,早就完了。
这天我头一次下了课不知道往哪儿去了,仔细想了想,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从我点头答应做宋乐天的女朋友开始,已经四年多了。
如果你是从头在看我这个故事,就能发觉,开头的时候我的故事充满了欢乐,您说我犯贫也不为过。可写到我上大学以后,笔调明显变得低沉起来,就是犯贫也贫得很勉强。这不是我灵感突变,也不是我文风突转,是经历愈发的沉重,使我无法明快。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