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是中国有此思想无此言行。如1958年的“浮夸风”,所谓“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就怕你不解放思想”,因而经济遭受莫大损失。到21世纪,只有采用“天人合一”的思想才能解决问题。我最近出了《天人合一新解》及《天人合一续本》,提出的建议的是非公论,有待于21世纪实践证明。因为现在看21世纪,就好比两个近视眼看匾。有这么一个故事,有两个人,谁也不承认自己是近视眼,决定第二天到庙里看挂匾一决高低。其中一人先向他人打听到匾文,所以第二天两人并排向前走时,他没走几步就嚷:“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是‘光明正大’!”旁边不知情者惊问:“你看到何物?匾尚未挂出呀!”
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弊端是事实,但科技发展会解决之。我想这是不可行的,科技的发展只会使情况更糟。在香港召开的“21世纪前沿科学讨论会”上,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所长认为:“要用天人合一作指导思想研究科技。”与我竟是这样的不谋而合,我备受鼓舞。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即社会关系。中国儒家有一套处理人与人关系的办法,概括起来是八个字“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格”即“格物”,研究万事万物;“致”是“致知”,在研究中找到规律;其余含义分别为“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做好这八字,不但可以处理人际关系,还可以平天下。另外,中国百家均有一套处理人际关系的准则。
关于人的内心情感,中国哲学史上争论最多的问题是性善、性恶。儒家曾有这样一个故事来测量善与恶:某人用两只筐和两种颜色的石子,每产生一善念就拿白石子放入一筐子,每产生一恶念就拿黑石子放入另一筐子中,用以计量一天善、恶念总数(据考究,这故事实源于印度)。关于性善、性恶,儒家分为两派,荀子认为“人之初、性本恶”;而孟子则认为性善,且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表示怀疑。“食色性也”,性即本能,无善、恶之分。生存、温饱、发展均是人的本能,但人人如此,则必有冲突,因而,善恶的区分标准在于在冲突中能否为别人着想。《三国演义》中的曹操,有言曰:“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因而被认为是反面人物。当然一心为人之人,我不敢肯定有,但毫不利人专门利己之人,肯定是有的。一个人能百分之六十以上替别人着想,就可以认为是善者。所以,我之所谓善是压制本能,多替别人着想。这是人能做到而动物不可能有的,因而,处理人的内心感情就是压制生物的本能,压制得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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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东方文化(1)
最近一年多以来,我经常考虑东方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关系问题。初步考虑的结果,已经写在《从宏观上看中国文化》那篇文章中。我的总看法是,从人类全部历史上来看,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关系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目前流行全世界的西方文化并非从来如此,也绝不可能永远如此。这个想法后来又在几篇短文和几次发言中重申过,而且还作了进一步的发展,这就是,到了21世纪,三十年河西的西方文化就将逐步让位于三十年河东的东方文化,人类文化的发展将进入一个新时期。
我对自己这个看法,虽然几经考虑,慎思明辨,深信不疑;但自知不是此道专家,提出这样的意见,似乎有点冒昧;说不好听的,就是有点近乎狂妄。因此,口头上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讲,心里有时未免有点打鼓,有点信心不足。
那么,为什么我又很自信地认为,到了21世纪西方文化就将让位于东方文化呢?我是从一种比较流行的、基本上为大家接受的看法出发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东方文化的特点是综合,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文化的特点是分析。从总体上来看,我认为这个看法是实事求是的。在西方,从伽利略以来400年中,西方的自然科学走的是一条分析的道路。越分越细,现在已经分析到层子(夸克);有人认为,分析还没有到底,还能够分析下去的。
在这里,自然科学界和哲学界发生了一场争论:物质真是无限可分吗?赞成这个观点的人占绝大多数,他们相信庄子的话:“一尺之棰,日取其半,万世不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西方的分析方法、西方的思维方式、西方的文化就能永远存在下去,越分析越琐细,西方文化的光芒也就越辉煌,以至无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一条人类历史发展启示的规律,就要被扬弃。
反对这种物质无限性观点的人,只占极少数。金吾伦同志的新著《物质可分性新论》,可以作为代表。我自己是赞成这个看法的。最近金吾伦同志给了我一封信,我现在就借用信中的一段话,这样的意见我自己写不出来:
我认为,“物质无限可分论”无论在哲学上还是科学上都缺乏根据。在哲学上不能用归纳法支持一个关于无限的命题,休谟对归纳法的批判是深刻的。
在科学上:(1)夸克禁闭,即使夸克再可分,也不能证明物质粒子无限可分;(2)宇宙学研究表明宇宙有起源,我们无法追溯到起源以前的东西;(3)量子力学新进展否定了层层往下追索的隐变量理论。无限可分论玩的是一种“套层玩偶”。
分析方法曾对科学和哲学的繁荣做过极大的贡献,但决不能无限夸大,而且正日益显示它的局限。当代物理学和自然科学的新进展表明,宇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而无限分割的方法与整体论是相悖的。无限可分论是机械论的一种表现。
金吾伦同志这一段话,言简意赅,用不着我再加以解释了。
在这里,我联想到一种目前已开始显露光芒、方兴未艾的新学说:混沌学。一位美国学者格莱克写了一本书《混沌:开创新科学》,此书已有汉文译本。周文斌同志在《光明日报》1990年11月8日写了一篇书评,介绍这本书。我现在也仿前例,借用周文中的一段话:
混沌学是关于系统的整体性质的科学。它扭转了科学中简化论的倾向,即只从系统的组成零件夸克、染色体或神经元来作分析的倾向,而努力寻求整体,寻求复杂系统的普遍行为。它把相距甚远的各方面的科学家带到了一起,使以往的那种分工过细的研究方法发生了戏剧性的倒转,亦使整个数理科学开始改变自己的航向。它揭示了有序与无序的统一,确定性与随机性的统一,是过程的科学而不是状态的科学,是演化的科学而不是存在的科学。它覆盖面之广,几乎涉及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它不仅改变了天文学家看待太阳系的方式,而且开始改变企业保险决策的方式,改变政治家分析紧张局势导致武装冲突的方式。难怪有的学者竟然这样断言,20世纪的科学只有三件事将被记住:相对论、量子力学和混沌学。他们认为,混沌学是本世纪物理科学的第三次大革命。
再谈东方文化(2)
这些话也是言简意赅的,我自己写不出来。
以上两例都应当引起我们深刻认真的反思:为什么到了20世纪末,西方文化正在如日中天光芒万丈的时候,西方有识之士竟然开创了与西方文化整个背道而驰的混沌学呢?答案只能有一个,这就是:西方有识之士已经痛感,照目前这样分析是分析不下去的。必须改弦更张,另求出路,人类文化才能重新洋溢着活力,继续向前发展。
我对哲学几乎是一个门外汉。但是,我最近几年来就感觉到,西方的哲学思维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从个别细节上穷极分析,而对这些细节之间的联系则缺乏宏观的概括;认为一切事物都是一清如水,而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我是相信辩证法的。我认为,中国的东方的思维方式从整体着眼,从事物之间的联系着眼,更合乎辩证法的精神。连中医在这方面也胜过西医,西医是头痛治头、脚痛治脚,而中医则是全面考虑、多方照顾,一服中药,药分君臣,症治关键,医头痛从脚上下手,较西医更合乎辩证法。我还认为,现在世界上流行的模糊数学,也表现了相同的精神。
因此,我现在的想法是,西方形而上学的分析已经快走到穷途末路了,它的对立面东方的寻求整体的综合,必将取而代之。这是一部人类文化发展史给我的启迪。以分析为基础的西方文化也将随之衰微,代之而起的必然是以综合为基础的东方文化。这种取代在21世纪中就将看出分晓,这是不以人们的主观愿望为转移的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
1990年12月8日
续补
文章写完了,读到申小龙先生的文章《关于中西语言句型文化差异的讨论》(见香港《语文建设通讯》1990年12月第31期,页40~41)。受到启发,再补写一点。
申先生的文章,正如篇名所揭示的那样,是讨论中西语言句型分歧的背后文化差异问题的。文中列举了吕叔湘先生、史有为先生以及申小龙先生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除了讨论中西语言句型外,还涉及东西方有关绘画的理论问题。他们的讨论有相当的深度和启发性,我在这里不想参加讨论。我只是觉得,文中的一些意见颇符合我对中西文化分歧的看法。因此,我想引用一下,目的是把我观察这个问题的面再扩展大一些,使我得出的结论更富于说服力,更确凿可靠。
申小龙先生先引用中西绘画理论中的一对范畴:焦点视和散点视,来解释语言现象。他说:“把汉语句子格局概括为‘散点透视’,我以为有两方面的含义。一是汉语句子格局是有流动性。它以句读为单位,多点铺排,如中国山水画的格局,可以步步走,面面观,‘景内走动’。二是汉语句子格局具有整体性。它不欣赏个体语言单位(如单个句法结构)的自足性,而着意使为完成一个表达意图而组织起来的句读群在语义、逻辑、韵律上互为映衬,浑然一体。这时单个句读(词组)的语义和语法结构的‘价值’须在整个句子格局中才能肯定。这在中国山水画格局来说即‘景外鸟瞰’,从整体上把握平远、深远与高远。”他又引用他祖父和父亲两位山水画家的意见:构图首先是整体视觉。他还提到李约瑟、普利高津等所理解和欣赏的汉民族的有机整体思维方式。
我个人觉得,申小龙先生这些意见是很有启发性的。至于三位先生之间的一些术语,比如“散点透视”、“散点视”等不同意见,我不去讨论。我在本文正文中提到的中国思维方式是倾向于综合,而不是分析。在中国山水画中和汉语句型中,我的意见得到了证据。不这样也是不可能的。一个民族典型的思维方式,是一切精神文明(甚至一些物质文明)生产的基础,它必然表现在各个方面。
1990年12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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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方文化的转折点
很多人,特别是对时间推移一向敏感的知识分子,都对新世纪有所考虑,有所幻想。我现在就常常考虑21世纪的情景。
人类历史告诉我们,一个世纪的转折点并不总是意味着社会发展的转折点,也不会在人类前进的长河中形成一个特殊的阶段。但是世纪末往往对人类的思想感情产生影响,20世纪末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在对人类文化发展的看法方面,我是颇为同意英国史学家汤因比的观点的。他在人类全部历史上找出了二十几个文明。他发现,每一个文明都有诞生、成长、兴盛、衰微、灭亡这样一个过程。哪一个文明也不能万岁。尽管汤因比论多于史,在论的方面也颇有一些偏颇之处;但是总体来看,他的看法是正确的,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
近代中国受到西方文化的猛烈冲击。最初是震于西方的船坚炮利,以后又陆续发现,西方的精神文明也有其独到之处。于是激进者高呼“全盘西化”,保守者则想倒退。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其实都不全面,都有所偏激。
原因何在呢?我个人认为,原因就在没能从宏观上看待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目光浅隘,认识肤薄,只看到眼前的这几百万平方公里,只想到近代这一百多年。如果把眼光放远,上下数千年,纵横几万里,则所见必是另一番景象。汤因比是具有这样眼光的人。他虽然是西方人,但并不迷信西方文明;在他眼中,西方文明也不能千秋万岁。这个文明同世界上其他文明一样,也有一个诞生、成长、兴盛、衰微、灭亡的过程。对我们中国人来说,我们当然更不应当认为眼前如日中天的西方花花世界会永远这样繁华昌盛下去。
人类历史又告诉我们,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在历史上更替兴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天我们大讲“西化”,殊不知在历史上有很长一段时间讲的是“东化”,虽然不见得有这个名词。你只要读一读鸦片战争以前西方哲人关于中国的论著,看一看他们是怎样赞美中国,崇拜中国,事情就一清二楚了。德国伟大诗人兼思想家歌德在1827年同爱克曼谈话时,大大地赞扬中国小说、中国文化、中国人的思想感情和道德水平。他认为,西方人应该向中国人学习。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根据我个人的看法,是鸦片战争戳破了中华帝国这一只纸老虎。从那以后,中国人在西洋人眼中的地位日降,最后几乎被视为野人。奇怪的是,中国人自己也忘记了这一切,跟在西洋人屁股后面,瞧不起自己了。
我不敢说,到了21世纪,中国文化或包括中国文化在内的东方文化,就一定能战胜西方文化。但是西方文化并不能万岁,现在已见端倪。两次世界大战就足以说明西方文化的脆弱性。现在还是三十年河西,什么时候三十年河东,我不敢确切说。这一定会来则是毫无疑问的。21世纪可能就是转折点。
1990年10月3日
东方文化和西方文化
据说全世界学者对文化下的定义超过五百多个。这就等于没有定义。根据我粗浅的理解,人类在精神和物质方面所创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