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石柱一看这阵势,急忙一把把吴贵拉在一边,气得浑身发抖,但一句话也没说。
吴贵眼睁睁看看李胜,气得挣脱他大的胳膊,抓起被李胜丢弃的铁夹子狠狠向远处扔去。
吴石柱看着李胜得意地从羊肠小道里下去的身影,真想站在那条羊肠小道上骂李胜几句。但他脑海里突出闪现出石桂花的身影,而石桂花的身影仿佛像盆凉水一样,把他直冒的火气一下就给扑灭了。他再什么话也没说,叫上苍狗扑沓扑沓地往回走。
路上,吴贵恼凶凶地什么话也没跟他大说,觉得他大是世界上最窝囊的人,明明自己拿命捕获得一头野猪,就这样白白地叫李胜给拿走了,却忍气吞声地什么话也不敢说。吴贵心里是这样抱怨着他大,可他还不敢在他大跟前发作,也许是他大怕李胜,李胜家可不同前些年,村里人都向着他家。吴贵就这样心里很不是滋味地回到家里。
吴石柱回到家,饭也没吃就气肠得躺倒在光板土炕上。
这年的三月,平静了近二十多年的石马坬,一下子风声紧了起来。国民党胡宗南部大举进攻延安,人民解放军西北野战部队奋起保卫。为达到驱逐*中央和人民解放军总部的目的,国民党向陕甘宁边区发动重点进攻,总计使用34个旅23万人,组成南、西、北三个集团。以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部组成南集团,共20个旅,以5个旅守备,15个旅14万余人,集结在耀县、宜君、洛川地区,准备进攻延安,具体部署是:以整编第一军等部7个旅组成右翼兵团,从宜川攻占临真、金盆湾等地,尔后沿金盆湾、延安大道突击延安;以整编第二十九军等部18个旅组成左翼兵团,从洛川进攻富县,甘泉等地,后沿咸(阳)榆(林)公路向延安进攻,以3个旅为预备队。西集团为西北行辕张治中所部,以2个旅守备,10个旅万余人,集结于银川、同山、镇原地区,以青海马步芳、宁夏马鸿逵3个旅组成宁夏兵团,由银川向三边(定边、靖边、安边)地区突击。北线为榆林邓宝珊部,由榆林向横山突击。蒋介石企图3天占领延安,3个月内聚歼我军与延安及其以北地区,逼迫我军东渡黄河。
据说,敌驻秀延的二十四旅第七十二团已经进驻瓦窑堡,根据判断,敌人的一三五旅有可能南下,配合主力行动,彭德怀和习仲勋决定以两个旅钳制胡宗南部队,以四个旅在子长西南的羊马河设伏,消灭敌匪……
接连几天的白天和夜黑,石马坬不时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枪响。吴石柱想,世时又乱了!
深沉的夜里,好几年没有叫过的猫头鹰突然间又在吴石柱家垴畔的土圪尖上啼叫开了。吴石柱听见猫头鹰的哀叫,惊喜得一扑从光板土炕上爬起来,对坐在土炕上眨动着眼睛的娟娟说,你听,猫头鹰叫哩。
杏花和娟娟还有吴贵谁也没有在意。吴石柱见没有人跟他搭茬,不再说什么了,抽了一阵烟,又躺倒在光板土炕上。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刮起了风,风儿不大,只能听见夜里树枝摆动的声响。
半夜时分,一阵疯狂的狗叫声把石马坬村子里的人一下从睡梦中惊醒,吴石柱一闪从炕上爬起来,掀了一把睡在他身旁的吴贵说,快看出什么事了。
狗叫声仍在继续,并且夹杂着乱哄哄的脚步声吆喝声。杏花、娟娟和吴贵都从梦中惊醒地从土炕上爬起来,怕得不知所措地瑟瑟发抖。黑天半夜了,也许是土匪和强盗闯进了村子。
吴石柱已经慌慌地从炕上披衣溜到脚地,正要从门里往出走,被眼疾手快的吴贵一把拉住。
大,你别去。吴贵说。
叫我看怎了。吴石柱说。
娟娟和杏花都惊得坐在炕上筛糠。突然响起几声炸雷似的脆响,接着就听见对面山坡上乱哄哄地传来女人嚎哭声。
吴石柱听出是石桂花在哭,心里一紧便拨开吴贵的手说,叫我去看看。
你别去,大。吴贵有些焦急地说。
吴贵和石柱正在窑里拉扯,院里苍狗突然疯狂地吼叫起来,接着又是啪的一声炸响,狗叫声突然停止,坡上有人跑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吴石柱听那声响,知道不是两三个人,起码也有十几个人已经走到他家院子,随即就有人在门上使劲地敲开了。
杏花和娟娟蹴在下炕崖根,怕得满头淌汗,不知道黑天半夜来了些什么人。
门很快就让人给踢开了,进来了四个扛枪的人,其中一个打量了吴石柱和吴贵几眼,然后冲吴贵点了点头,说了声“带走”。两个扛枪的人一把拉住吴贵的胳膊,就要往门外拉。
你们这是干什么?吴石柱着急了,一把拉住拉吴贵的那个人的胳膊。
给我们带路。那个扛枪的人说。
别……吴石柱还要说什么话,吴贵已经让他们从门里拉出去了。
吴石柱赤脚打片追到院子,月光下,他看见乱哄哄的人纷纷从石鱼河滩里踏泥带水地往过走。
吴贵被带走的同时也带走了李狗娃家的李胜。
吴石柱昏头晕脑地踉跄了几步,便一扑沓坐在硷畔上,像石桂花那样凄惨地嚎哭了几声。
。 想看书来
生命河 第十八章
吴贵和李胜被拉走的当天夜里,吴石柱家垴畔的土圪尖上那只猫头鹰死了。
吴石柱嚎哭了一阵,觉得再嚎也没什么用了,便赤脚打片回到窑里,黑灯瞎火地在锅台上摸了一阵,才摸到一盒火柴,他把后炕棱上那盏煤油灯点着,黑乎乎的窑洞里顿时亮了起来。
娟娟嚎哭着,像蝎子蜇上一样,害怕地贴在炕崖根,直打哆嗦。杏花哆嗦着,两只泪眼惊慌不安地看着吴石柱,身子颤动得连话也说不成。
吴石柱说,快起来,赶快点。
是谁把贵带走了?杏花好容易止住哭,哆嗦着问了一句。
吴石柱哭丧着脸说,谁知道,我看见石鱼河的井子滩里,乱哄哄地美美有一群队伍,吆骡道马地走了好久才走完。
贵就是叫他们带走的?杏花穿好衣服,坐在炕头上问。
吴石柱看了一眼娟娟说,娟娟,你也起来,不怕,有大哩,队伍现在走完了。
吴石柱把他家里两个女人吆喝起来,慌乱地在炕席片子底下翻开了。杏花不知道吴石柱在寻什么?只顾眼巴巴地看,并没有问他。杏花和娟娟看见吴石柱在炕席片子底下翻到几张皱巴巴的废纸,把废纸撂到炕棱石上,一张张压平,然后慌乱地朝后窑掌走去,把废纸放在锅台上,用切菜刀把这几张皱巴巴的废纸切得齐齐正正,便一转身拿了一只碗,在水瓮里舀了多半碗水,放在切得齐整的废纸旁边,转过身走到了后窑掌的泥囤跟前,手忙脚乱地把一条胳膊伸进去。
吴石柱在泥囤里使劲地挖了几下,像在荒山上挖地一样挖得半把米,颤抖着手看了看,眼里的泪水险些流出来。
杏花和娟娟呆呆地坐在炕上,看见吴石柱使劲地揩了一把脸,这才走到锅台跟前,把手里的半把小米放进水碗里,然后端在手上,拿了那几张废纸,看了眼坐在炕上看他的杏花和娟娟,莫名其妙地给她俩说,跟我走。
你哪去呀?杏花急了,要拉他,但杏花迟了,吴石柱把门拉开,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外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异常宁静,月儿挂在当空,把石马坬映照得很明。杏花透过开着的门缝看见端着碗拿着废纸的她那男人走到院子的硷畔上他常趷蹴的地方跪下。于是杏花拉着娟娟的手,一挪一挪地溜下炕棱,走到月光下的院子,站在吴石柱跟前。娟娟不明白他大要干什么,抖动着身子站在硷畔上她妈跟前,眼巴巴地看。
石鱼河上面李狗娃家窑里,石桂花仍然拉长声调地哭,她的哭声在宁静的夜里显得无比凄惨和嘹亮。
吴石柱在石桂花的嚎哭声中虔诚地在院子里划了一个圆圈,抬起头朝李狗娃家院子看了一眼,划了一根火柴,把那几张废纸点着,轻轻地放在圆圈中。杏花看到这阵势,拉着娟娟的手在她男人跟前跪下。
吴石柱烧着那几张纸,嘴里喃喃地说,老天啊,保佑我那孩子平安无事…
他在祈祷着,祈祷着吴贵,同时也在默默地祈祷着李狗娃家的李胜。
吴石柱烧着纸,把那碗放有小米的水倒在了院子里他画好的那个圆圈正中,爬在地上,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
杏花和娟娟也跟着吴石柱磕了三个。
火苗在跳跃着。纸灰在飞舞着。火苗和纸火的飞舞中,吴石柱仿佛看到刚刚发生在石马坬的那个场景。一声火苗的爆响,他分明听见山头上正放着冷枪。顿时他的眼前一片火光,杀声惊天动地,一群扛枪的队伍再次冲进石马坬……
吴石柱尖叫了一声,便一个马趴栽倒在硷畔上。
杏花和娟娟哭叫着,把吴石柱从硷畔上使劲地往起拉,好不容易把他从硷畔上拉起来,杏花便扶着她那男人急切地问,你怎了?
吴石柱看了看扶他的杏花和娟娟,有气无力地说,不怎。不怎。
杏花和娟娟把吴石柱扶到窑里的炕上,吴石柱躺在土炕上脸色紫青得难看,像害上要命病一样。
杏花和娟娟看到吴石柱这样子,害怕而难过地流淌了不少伤感的眼泪。
天临明的时候,杏花和娟娟刚刚躺在后炕,吴石柱从土炕上爬起来,一跳下了炕棱,还没等母女俩反应过来是怎回事,吴石柱已经赤脚打片地跑出去。他跑到院子,站在硷畔上,发疯般地喊叫了一声:噢,我造你八辈祖宗——
喊叫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传了久远。
好几天时间,石马坬村里的人没有见吴石柱的影子。
吴石柱真的病了,躺在炕上不吃不喝,杏花一直守候在吴石柱跟前,愁眉不展地听她男人说胡话。我造他八辈子祖宗。吴石柱连眼皮也不翻动一下,只在嘴里嘟嚷着这一句话,我造他八辈子的祖宗。
杏花含着泪水地看着她男人躺在炕上病沓沓的身子心急如焚。她不明白怎么他一下就病成这样,不知他还能不能撑过去?
李狗娃站在他家院子的硷畔上,看着对面阳洼上吴石柱家的那两眼土钵钵窑,恶狠狠地说,叫他坏松日能,我弄不了他,可有弄他的人。
石桂花坐在那盘土炕长哭不断,鼻一把泪一把,她虽没有像吴石柱那样躺倒在土炕上起不来,但她的精神彻底崩溃了,面部很快苍老了许多。
李狗娃站在硷畔上得意了一阵,喜气盈盈地回到窑里,看见他婆姨仍然泪流满面地呆坐在炕上,便挤出一点冷笑说,你哭什么,又不是死人了。
你这坏松。石桂花睁了睁她那哭红肿了的眼睛骂了李狗娃一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有你的好事。
怎?李狗娃翻着白眼珠子问。
你这坏松。石桂花又骂了一句。
李狗娃显得无比的冷静,虽然他在这时候不会跟他婆姨争高论低,但他万分得意地哼着小调从门里摇头晃脑地出去了。
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生命河 第十九章
黑天塌地里,吴贵不知道黄压压的这一群人要把他带到什么地方。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腰身软绵绵地提不起一点劲,腿沉得几乎拉不动,因此他在路上挨了枪托子。
他不敢发作,他没那能耐,尽管他想骂这伙人几句,可他不敢,只能用眼睛恶恨恨地看上几眼。
你是想跑?他身后那个扛枪人,骂声不断地训斥着他。
造他娘的,老子们把脑袋都舍出去了,叫你他娘的带个路都不好好带地想跑,造你娘的臭脚片子……
吴贵怎能不想跑呢?吴贵走的时候就根本不想走,可是他没办法。他并不是牵挂着父母,而是牵挂着四锤家那俊女子珍珍。
珍珍跟他好,好得要命。吴贵知道,拉走他的那天夜里,别的人都怕得钻在窑里不出来,唯有珍珍听到拉他走,便不顾自己将会遭到什么厄运勇敢地跑到硷畔上喊他。
珍珍喊他的声音像哭。
那时候的天虽然黑,但是还有星星和月亮,吴贵看见不顾危险而站在硷畔上喊叫他的珍珍,刚准备扭头喊珍珍一声,他那屁股蛋上重重地挨了一枪托,好几次,他乘人不备想偷偷溜走,但不是机会不好,就是刚动弹一下,扛枪人就发现了。
吴贵觉得很痛苦,脑子里不断闪现着珍珍的影子,珍珍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但他现在已经见不上珍珍,什么时候能再见上简直是个未知数。想到这里,吴贵眼里不由地溢出一汪泪水。他不知道这样无聊的行走会走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走到何时才是尽头,他不知道。他影影绰绰觉得是在爬坡,然后到了山上。但是看不见有亮着灯光的村子,不知是这里没有村子,还是村子里的人知道了要过队伍都纷纷逃跑了。
终于在一条并不宽展的狭窄山沟里闪现出了一个村子。吴贵当然不知道这村子叫什么名字,反正队伍到这村里,便停下来。村子不大,约摸二十几户人家。村子里的人都跑了,就剩几个腰腿不灵便的老婆老汉,他们是从这几个老婆老汉口中才知道村子叫花马坪。
在花马坪的村子星,他们轮流着吃毕饭,就很快离开了。
队伍黎明时分在距盐城很近的一个寨子里驻扎下来。
吴贵领到了一身黄军装和一杆枪,胡子拉碴的班长指定路上一直看他的大高个教他打枪。此外他还要给班长打水,铺床,做许多杂务。李胜不跟他在一个班,但在一个排。他常常看见李胜神气地跟在排长后面跑来跑去。
天上正下着雨,寨子里驻扎的这一群不知有多少人的队伍正在吃饭,院子里晌起了一阵急促而不安的哨子声。在急促而不安的哨子声中,所有端着饭碗的士兵们,慌忙放下碗筷,从敞开的大房里挤扎着跑到院子,齐刷刷地站了很多长队。吴贵看到黄压压的队伍齐刷刷地站在院子里,两眼直视前方,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会马上发生。
这时,几个别着盒子枪的人从前边的房子里绕过来,不知在前面说了几句什么话,队伍说出发就出发了。
夜里,细濛濛雨丝正不停地飘洒着,风刮起来的时候,淋湿了的衣服全沾在身上,身上很冷,而路上也有些滑。
穿过了一架虎背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