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护理甚至是性命攸关的,如叩痰就要及时、果断、得法。对于不能说话的病人来说,半夜三更时,护理者稍不留神,就会令其窒息。
为了确保夜间的护理不出意外,我和妹妹在夜间是整夜不合眼的,时刻不敢疏忽。叩背的时机全靠观察妈妈的表情和动作来决定,操作的动作还必须迅速、得法。只有这样,才能把妈妈从死神手中一次又一次地夺回来。
妹妹们每天细致精心地给妈妈擦洗梳理,完全是像呵护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样照料母亲。实际上,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远比刚出生的婴儿还要脆弱。健康的新生儿可以自主地呼吸,有吃奶的本能,四肢可以任意地活动,虽然不会说话,但啼哭可以传达出他的需求与生理状况。而此时的母亲,连初生的婴儿都不如。她的生命和需求,完全是由看护她的儿女来细心体会和领悟的。如果看护者想不到或做不到,她的要求就无法被满足。可以说,她的生命是任人处置的。
医药是用于病理的,而护理则是维护生命的。前来探视的亲友,都以敬佩的方式表达出对母亲得到的呵护的赞叹,并列举了一些因护理不当而失去亲人的例子。其实,这些褒贬对我和妹妹们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因为对妈妈的爱使我们对此无怨无悔,我们觉得这是妈妈一生的善良与慈爱应得的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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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山墓园
2007年5月8日 周二 25℃ 大连
妈妈的危机暂时得以缓解,这给了我们可以思考和周旋的时间。
妈妈迟早要走的。哪里才是她人生的归宿?父亲和姑姑的想法是将妈妈送回老家入祖坟,理由只有一个——这是老传统。
我和妹妹都持不同意见。理由若干:
第一,老家移风易俗,为了节约耕地早已把各家的祖坟平了,即使没平的,也要就地深埋不能影响耕作。
第二,妈妈安葬在老家祖坟就意味着对妈妈的祭奠和追思都必须专程返回老家,而这对于都有工作和拖家带口的我们来说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随着家乡老辈人的先后辞世,认识和了解妈妈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几代人过后,这个家族的人相互的联系将更加稀少。母亲的归宿可能成为一座无人照料的孤坟。
第三,老家的土地已在国家征用的规划区内,将被开发的消息沸沸扬扬地传了十来年,规划部门也反复丈量过。毋庸置疑,征用祖坟的土地是必定的事情。如此三条,就足以将老传统和旧观念盖过了。
但理由再充分还是要尊重父辈们的意见,因为孝顺也体现在尊重老人的意见上。于是,我给父亲陈述了以上三条理由,父亲听后未置可否,只是默默无语。
此时,父亲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95岁的祖父还健在。按照爷爷的健康状况推算,活过百年,成为人瑞是没有问题的。只要爷爷还在,家规是不好破的。再说,爷爷不会愿意他走后没有儿孙陪伴他,让祖坟上断了香火。鉴于此,我们就不能非让爸爸做出明确的应允,只能用“安父告示”的方式表示我们的愿望,遗留的问题就只能冷处理了。
大连市区的墓园现有两处,一处是旅顺的玉皇顶,为私人经营;另一处是乔山墓园,由市民政局下属管理。无论规模还是距离,乔山墓园都是首选。
带着连续夜班、白天又难以入眠的疲惫,我和燕文代表兄妹们前往咨询和选址。成沛驾车载着我们去了这块陌生而即将熟悉的土地——乔山墓园。
乔山墓园离市中心只有30分钟的车程。沿旅顺中路前行,一路是山清水秀的风景。新扩展的道路两旁的绿化带在春风的吹拂下生机盎然,繁花似锦。
乔山墓园的选址很考究,坐落于几座丘陵之间,远近的山峰形成了很好的风水形势。所有的墓园设置在丘陵的台地和坡面上,庞大的墓穴群和碑林犹如秦陵一样壮观。
整个墓园分为龙首区和凤尾区。按墓穴的地势、朝向、大小和制式化分为若干个小的段,每段分排,排内分号。如此设置,可以让后人凭吊时对号入座,免去了满山遍野寻先人的焦虑。
看了墓园的沙盘,我首先认定了凤尾区。因为妈妈的名字中,排辈分有“凤”字,凤尾与之恰是天意的吻合。
跟随着墓园导购员,我和妹妹走过几处墓段寻觅,却总也没有找到合适和理想的墓穴。几次反复的寻找,妹妹连走台阶的气力都没有了。我们只好走走停停。没有吃早饭的成沛也是一脸倦容。只有我硬撑着往返于导购大厅与墓地之间,就像是去给母亲选购住宅一样。
妈妈将来究竟应该住在哪里?突然成为一个摆在我们三人面前的难题。如果是人间的住宅,我们会根据工作单位、孩子上学、家属上班、环境、交通、购物便利程度以及价位等因素去选择楼层与朝向。而给将去阴间的妈妈选安息之地,我们却犯难了。都说选墓地有许多讲究,特别是风水受到民间的高度重视。这些常识,我是一无所知。成沛和燕文也没有主意。
我们只好求助于导购站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出人意料地巧遇了小妹20多年前在新春童装厂的好朋友小马。那时的小马纯真甜美,梳着小鹿纯子式的发型,完全是时装模特的打扮。20多年后的她居然认出了妹妹和我。小马那时是家里的常客,自然了解家里的情况。她委婉地问起我们来此的用意。在听了我们的想法后,小马给出了建议,但却依然差强人意。
于是,我们只好重新再去实地选择,结果我们相中的位置不是早已有了主人,就是被人买下作为寿穴(即被活着的人预定了)。无奈之下,只好勉强选了西凤区A段8排17号墓地。这个墓地是不得已的选择。如何选定妈妈中意的住处,我们一筹莫展。最后,我们只好暂定了那个墓穴作为备用,带着怅然的心情离开了乔山墓园。
祸不单行
2007年5月9日 周三 雨 22℃ 大连
年近80的父亲,今天下午也住进了离妈妈只有三个房间之隔的8号床。
爸爸是今天早晨起不来床的。他平素是不和医院打交道的,也许是继承祖上的遗传基因,父亲看上去没有那么老,以至于他用身份证去取妹妹从美国发来的邮件,邮局认为他和身份证上不是同一个人。这恰恰是他的身体健康容易被忽视的原因。
实际上,他的身体状况也令人担忧。父亲退休后修了十几年的自行车,每天蹲在地上,把双腿蹲出了毛病,走路一瘸一瘸的,几百米就得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但更主要是他的心态不佳,心理承受能力太低。从前,这个家里主内主外的全是母亲。父亲就是上班挣钱,下班种地,其余的事儿都是母亲操办。别的不说,作为一家之主的父亲从来没有出席过我们兄妹四人的家长会,下一代三个孩子就更不用说了。母亲的轰然倒下,让原本从不操心的父亲顿时失去了依靠,在经历了一段痛苦的心灵折磨之后,父亲终于支撑不住了。
俗话说,“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以前只是听说过,却没有痛彻的体会。现在,我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意。
眼下的家境用“屋漏遭遇连场雨,船破偏遇顶头风”来形容是最恰当不过了。父母双亲如今都住进了同一个医院的同一科室,一个在8床,一个在16床。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老岳父贲门癌已是晚期,医院认定已无治疗的必要,被迫从医院转移回家等待死亡的到来。岳母原计划在北京阜外医院做心脏搭桥手术,后经检查,她的身体不适合做此类手术,只好放弃,却又查出患有严重的子宫脱垂,需要手术治疗。一周前才安排去锦州做手术。如此一来,我就陷入了腹背受敌、前后夹击的境地。四个老人分别在三地住院治疗,其中两位已回天乏术,只能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友人来信劝慰和祝福。这些劝慰和祝福却只能作为精神安慰剂,因为现实是无情的。祝福的话都没有灵验,而警示的话却都兑现了。朋友多次提醒“要高度关注父亲和你自己,万万不可因为抢救母亲而忽视了同样年迈的父亲”。她还建议“应该给老父亲做一次体检,以防万一”。这些听起来像巫师的语言,却在不断地灵验。父亲真的倒下了。
在我们的记忆中,父亲住院,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向来以不生病住院而自豪的他,这次也乖乖地住进了医院。
夜半三更,父亲睡不着觉,就来16床探望母亲。几次催促过后,他才不情愿地离开。望着父亲步履蹒跚地走在昏暗的走廊里,回自己的病房,泪水又一次涌入了我的眼眶。
父亲是让我劝走的,因为护士正在为母亲吸痰,我知道他忍受不了母亲吸痰时的痛苦。吸痰原本是从口腔里插管进行,但因为母亲本能的反抗,护士只好从鼻腔里插管,吸出的是一片痰血。我肯定,这会让父亲夜不能寐的。
父亲走后,护士小郭收拾好吸痰用品悄然离去。望着被折磨得大口喘息的母亲,我心如刀绞。
情深谊重
2007年5月10日 周四 大连 03:00—07:00H
父母双亲相继入院,这使得这个原本和谐而温馨的家庭陷入了空前的危机。
父亲是头一次入院治病,而母亲则是最后一次入住病房了,这种空前与绝后的交织产生的压力使每个人的心头都感到异样的沉重。母亲的凝聚力与核心作用的丧失,让一个原本充满欢乐和笑声的家庭,不得不调整此时的心态,以应对复杂的局面。
全力以赴,同心协力,一切为父母双亲的默默孝敬,感动着每一个知晓这个家庭现状的亲朋好友;而亲朋挚友的深情眷注和真诚奉献,也令我们全家人为之动容。
从母亲病危的那一天起,成沛和金海就主动承担了救治母亲的重任。他们尽最大的努力将母亲及时送进了医院,为母亲赢得了延续生命的时间。自我从重庆返回至今,成沛就担当起驾驶员的任务,早接晚送,几乎天天如此。金海把能够找到的力量和关系都利用起来为母亲的治疗助一臂之力。
“为子不孝,为臣不忠”!此言出自德和兄长,这位从母亲的教诲中得到真传,却援藏三年而不回内地度假的铮铮铁汉,对母亲一片深情,使每个接触过他的人都受到感染。
为子与为臣,家国两端,何以尽孝尽忠?常言道,忠孝难两全。按通常的理解,即是忠臣不尽孝,孝子不尽忠。家国两者永远是非此即彼的忠孝悖论。现实生活中,不乏广为传播的不顾年迈父母的病残生死在忘我工作的典型与英雄。
曾记得作家毕淑敏说过:“我不喜欢父母重病在床,断然离去的游子,无论你有多少理由。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动,不必将个人的力量夸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在一位老人行将就木的时候,将他对人世间最后的期冀斩断,以绝望之心在寂寞中远行,那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国与家,国破则家亡,国之为大;家与国,家为国之基,无家何以有国?一个不能为生身父母尽责任的人如何能真心诚意地为国尽忠?尽孝与尽忠,并非不能两全。为子时尽孝,为臣时尽忠。这是分属人的社会角色的不同责任。人不可能一生中时时刻刻都为人子,亦不可能年年月月都为人臣。为子时淡忘为人儿女的本性,为臣时推辞为国之臣的天职,遑论忠孝?
为人子女的孝道,成了我们志同道合的友人的价值取向。孔子曰,“道不同不相与谋”。杨光、长良和李林,这些原本素昧平生的人成了救母行动中感人至深的朋友。如此多的陌生人变成朋友,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所有前来慰问和探视老人的,特别是那些从千里之外来的朋友,行前不通知,离开不受谢。这些善举再一次昭示我,在今后的人生中,要一如既往地与人为善,解人于危难之中。
新近结交的友人,不论性别还是年龄的差异,都令我终生难忘。远在重庆的小林,先前因工作仅有过两面之交。坦诚地说,她是何人,我已经根本没有印象。当她得知我母亲病危后,夜深人静的时刻,清晨黎明的时刻,一句问候、一声祝福代表了世上儿女对母亲的爱戴与深情。母亲的安危就成为信息往来的主题。孝敬、母爱、真诚、友情在千山万水间传递,对母爱的深沉回报在万语千言中共鸣。
妈妈,世上有这么多真情的呼唤,真心的祝福,真诚的帮助,您能否回到幸福的家庭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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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况愈下
2007年5月11日 周五 多云 17℃ 大连 23:00…02:00H
5月10号,屈指算来,我返回母亲身边已有20天了。
这20天里,昏迷不醒的妈妈接受着祝福、祈愿和探视。鲜花和祝愿挽留着她西行的脚步。
从5月7号起,我已经察觉到妈妈原本还可以活动的右半边肢体也陷入了完全的瘫痪状态。原先,不能说话的妈妈在昏迷醒来的间歇还有意识与人握手,传达出她对儿女和亲友的感激之意;右腿还可以伸屈,以舒缓长时间僵卧于床的不适;在意识稍微清醒时,对于儿女的呼唤和亲友的到来也会有反应,眼珠会转动,甚至会流泪。但今天,妈妈已没有这些最低等的反应机能了。
最明显的变化莫过于妈妈已进入了中度昏迷状态,对外界的刺激已没有本能的反应。从前,护士抽血时,她的右边肢体会有抗拒的动作,而现在却麻木不动了。双眼的瞳孔对光的反应也迟缓了,虹膜水肿明显,指压眼眶时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血氧含量虽然保持在95左右,但心律却忽上忽下,房早的波形持续不断。
医护人员一边尽力做着分内的工作,以挽救母亲的生命;一边又不得不告诉我们一个无法挽回的事实——母亲已走到了生死之交的临界点。
最令人担忧和致命的是呼吸的衰竭与骤停。现在,妈妈已根本无力咳痰,浓痰都在咽喉的深部,浓得常常把吸管塞住,连负压都已抽不动了。如此下去,肺部感染是必然的结果,后果可想而知。此时此刻,守护的一时疏忽就会葬送母亲的性命。
守护的细微之处就像生死之间的游丝,妈妈的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