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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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皇岭-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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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玉皇岭,没有人不知道水桃做皮肉生意的事儿,但大家不仅没有瞧不起她,鄙视她,相反对她很和气,关心,尊重。这是因为水桃非但从不去坏别人的事儿,还往往尽其所能,在那些来找她做事儿的人当中帮助邻里化解矛盾,消解仇恨。一次,老沙皇潘石良因怀疑是谭永定扒了他家祖坟,便暗中买通外地人要把谭永定打成缺胳膊少腿的残废。水桃知道后,单等潘石良舒服了,便在枕边劝他千万不能这样做:给别人一个过不去,就等于同时也给自己埋下了一个过不去哩,那谭家人能会善罢甘休?冤冤相报何时了……结果还真有效,老沙皇竟听从了她,使谭家免去一场灾祸。同样,谭永定、苏茂生、阎振行等人因恨老沙皇,想把一种叫“断肠杀”的虫子捣碎偷偷冲进茶里让老沙皇喝。这种血红色状若蚯蚓的虫子,因一和外物碰触整个身体就缩成了一小团,都说男人若喝了它,一挨住女人,那地方就如断肠杀触到外物一样不中用了。也是多亏了水桃千说万劝,百般阻拦,才没使潘石良在他们的手里过早成为一个废人。
  那些年毁林开荒,各村砍下的圆木、坑木、竹竿,解下的木板、锨把,打下的花栎树皮等,都成堆垛在公路边。人们干着急,就是找不到车往山外拉。经冬过夏,时间一长,有的风刮日晒后裂缝炸口儿了,有的放朽放糟了,损失大得很。因水桃和赵大发的关系,玉皇岭村从没有过这种遭遇。她让大发想办法,那赵大发不仅自己的车一趟趟地往这里跑,还让他那些狐朋狗友的车也跟他一起来。大伙儿背后都说,这全是托了水桃的福啊,水桃可是给村里办了大事哩。他们对水桃更加高看了。外村人羡慕得眼睛直发红:妈的,咱村咋不也有一个白水桃哩!看人家玉皇岭,那才叫风光呢。
  渐渐地,水桃在玉皇岭成了一瓶黏合剂了,谁家有摆不平的难事儿,村人之间的明争暗斗,玉皇岭与外村或县里的关系等,都离不开水桃。说来也怪,那些天不怕地不怕、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却能被水桃软化得服服贴贴的。男人就是贱,光想采野花,吃野食,哪怕整天有白馍吃着,也会腻歪,想换换口味,尝尝花卷或窝头的味道。他们只要一和水桃上床,啥硬气也没有了,都愿意听她的话哩。
  村里人也从内心愿意帮助水桃,拿她当自己人看待。只要去她家都主动给她担水,劈柴,春种秋收田里的一些重活他们更是一样不少地帮她干。那些女人们已经习惯了,即使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帮水桃干活,也不说什么,有时候她们还催促丈夫去帮她。
  有一年春天,赵大发的妻子胡黑妮坐别人的车来这里游山玩水,不知从哪儿闻了点风声,特意来到玉皇岭,欲向水桃兴师问罪。可一连问了三四户人家,都说她找错了地方,这儿根本就没有一个叫白水桃的人。那黑胖粗壮的女人打探不出来任何结果,就坐在车旁边的大石头上骂骂咧咧,正在地里干活的村人们围上来,故意吓唬她:哪家的恶婆娘来这里耍疯?再不走是想找死哩。说着,有两个人假装去找绳子来捆她,另外几人搬起石头就要砸车,吓得瘦司机拉起她开上车一溜烟远去,从此,那胡黑妮再也没来过玉皇岭。
  白水桃习惯了这种生活。但一到年关节气,或者有病有灾的时候,男人们都缩在家里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仍然免不了泪流满面。这世界上有谁真正地关心她呢?
  

胭霞坪(1)
兰溪河在小西岗上边发了个叉儿,河床中间隆起的高高的乱石堆,将河分成了两道水流,“人”字一样向东西两边往下流去,至小西岗旁才又汇在了一起。与河叉儿对应的东边半坡上一处很大的平地就是胭霞坪。
  春日里,那些桃花,杏花,梨花,苹果花,梅子花,樱桃花,辛夷花,灯笼花,杜鹃花,石蹦子花,开得五颜六色,乱花迷眼,望去,丛丛簇簇,串串点点,简直就是一个绚丽多彩的大花园。而那白蓝黄紫中透出的一团团深红,粉红,浅红,玫红,橘红,水红,分明就是这花园里的一块块胭脂。待到秋果飘香时,一树树的柿子成熟了,它们红灯笼般高高低低、错错落落地挂满了枝头,火焰似的燃烧着,光芒四射,溢光流彩,整个就是一片鲜红耀眼、风中舞动飘荡的锦霞了。
  胭霞坪果然名不虚传。
  经过风雨岁月的变迁,人丁兴旺的胭霞坪,现在只剩下谭永阳一家居民了。
  无论是从山势、地形、土地、林木、泉水、花草以及它在整个玉皇岭所处的位置等方面来说,胭霞坪都是玉皇岭风水最好的一处住宅。谭家的门前正对着气势非凡的大西岭,而大西岭到了这一段恰好出现了一个“V”形的豁口,远处的红石山便从豁口里透出来,阳光下,红石山被映照得紫雾般氤氲,使得谭家人抬眼望去满目紫气。房屋的后边是剑峰山,山坡上一大片高大繁茂的白桦林,白桦林下面是一个不小的竹园,紧挨竹园的浅山坡上生长有漆树、天麻、过桥草。房左边的东南坡上是一棵棵大大小小的杜鹃树,间或还有几棵古松。算起来,整个玉皇岭数胭霞坪周围的平地最多。就连蜜蜂,除了胭霞坪有十二箱笼外,别的人家一箱也没有。有几户人家实在想养蜂,先后带箱笼从胭霞坪搬走过几次,可两天没过去,那箱笼竟空了,蜜蜂们又全都飞回到了胭霞坪。
  人都说,玉皇岭的果树有三宝,柿子、毛栗和核桃。这三宝中最好的树全都集中在了胭霞坪,这里的山坡旁,地边上,房前屋后到处还生长着其它各类果树。
  灯笼核
  长在大场边石堰旁的这棵核桃树,树龄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树不很粗壮,也不太高,却透着苍古之气,造形更是异常奇特:弧形的虬枝呈半圆向中心盘结,枝干匀密地铺出一个平展展的肚底儿,构出一个天然的灯笼形树冠,然后又合拢起来一齐努力向上伸去。村里人都知道,这树冠的灯笼里,曾在许多年前的秋夜,做了一对从远方私奔来的男女的婚床。他们没有到不远处的磨房里去,而是将简简单单的铺盖卷儿,摊开在树枝盘结出的灯笼里,万籁俱寂,秋虫独奏,爱便溜溜地被压弯了。后来,这树冠便成了村里打场、看庄稼人午休和夜宿的地方。拿麦秸苫子铺了,人躺在上面,风摇树颤,透过枝叶,看一天星星,一镜圆月,在夜风的抚慰和轻摇中入眠。有时候,白水桃也有意选择在这灯笼里跟村上一些人做那种事儿,那感觉肯定和在屋里的床上大不一样了。以致村里的男人们把“上树”作为干那种事的秘语,见了面都相互笑问:昨夜又上树了吧?
  这树上结出的核桃更是一绝:除了皮薄,肉白,香味独特外,整整比别的树上的核桃早熟半个月,样子全是圆乎乎光滑滑的灯笼形。别的树结出的核桃是两棱,独独这棵树上的核桃全是三棱或四棱。随便拣几个放在地下抓子玩,用细铁丝掏通两头串起来当项链戴,姑娘媳妇们用它做搓线坠儿。只是做了线坠儿的核桃,女孩子们是不能吃的,老人们说吃了长大后有身孕是“绞脐生”。没有谁真去验证过,可每个女孩子都深信不疑地忌讳着。

胭霞坪(2)
六月六,灌满油。这棵树上的核桃农历五月半就灌满了油。山里人都会上树,孩子们便拿了小刀子,悠闲地坐在树肚儿里剜核桃吃,树下扔一层青皮核桃瓢儿,树上人的嘴唇、双手全都被青皮汁子染得灰黑焦黄,大人们喊着,骂着,全当了耳旁风。
  这样的核桃树,整个玉皇岭只一棵。为使“后继有树”,村里有经验的老年人和小伙子们一起,或育苗,或嫁接,折腾几年,一无所成,那新长出的核桃没有一点和这棵树上的相同,人们渐渐灰心,也只有望树兴叹了。
  几年前,村里一位在南方打工的妹子,带了一提包四棱子核桃给同事们捎包儿,没想到惊动了她打工的合资厂里的一位老板,高鼻子蓝眼睛的老外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竟掏了美元全买下,让核桃们漂洋过海,周游世界。那打工妹也因带了这样稀奇的核桃而被老外高看不少,春节归来,抚着这棵核桃树很哭了一场,千年玉皇岭用自己的果实实实在在地风光了一次。
  核桃王
  另一棵被村里人视为“树王”的核桃树,长在房屋的北坡边。它一树横空,威武逼人,凛凛然,一副超尘拔俗高不可攀的样子,颇具英雄气概。浓密厚大的叶片下,覆着疙疙瘩瘩的青核桃。没有斜枝逸出,巨大的树冠直指云天,风穿树隙,呼呼有声,浓荫匝地,气势不凡。
  树大招风呐。这棵树上百年来却完好无损,再大的山风也奈何不了它。周围比它低得多的树都遭到了风雪雷电的摧折击劈,而它却常胜将军般永远完好无损。果树都有歇枝的时候,大年结得稠,小年结得稀。这棵核桃树却与众不同,从未见它歇过枝儿,一直结得很稠。这树上的核桃形如罐子,是玉皇岭核桃中个儿最大的,剥起来绵瓤,一个足顶别的树上两仨。
  又粗又高的树,村里从来没人能上去过,人称“猴三”的苏茂生曾不服气,专门仿效子墨子,请人做了一架云梯,让人帮忙撑靠在树干上,再拿来林老三打金钗的大绳子攀在枝头,正准备上树,突然嗡的一声,树洞里飞出许多大黄蜂,飞旋在他头顶,吓得他连滚带爬抱头鼠窜,左眼角还被蜇了一下,肿得看不清路,月余后才好。就这样瞎捣咕一阵,终也是徒劳,再没人敢操心上树的事儿了。因此,这树上的核桃从不用竹竿打,年年都是自熟自落,没法分,队里就做出决定,谁来拾了算谁。有风的早晨,昏苍苍中,树下便挤满了热闹的人声。有时正弯腰寻着,冷不丁树上掉下一个核桃猛砸地头上,哎哟声里,虽疼,心里乐,恨不得多被咂几下,就可以多拣些核桃了。拣起那又白又大的核桃先在手里掂掂重量,然后再放进竹篮子里旋着圈儿摇,那份满足,那份惬意,外人真是无法想象。
  很高很高的树枝上,有一个紫红色的大喜鹊窝,窝里的喜鹊见人就喳喳叫,平添几分吉祥。俗话说,斑鸠喜鹊往旺处飞,喜鹊垒窝树王上,村人更觉这棵树不同寻常。孩子们猜测那个大喜鹊窝里肯定落有很多核桃哩,可供喜鹊一家子过冬啦,只是又担心那核桃千万别碰烂了窝里的喜鹊*啊。
  冬日翻地,猛不防一镢头下去,挖出几个核桃来,这是田鼠屯集下来准备过冬的粮食,可惜它们搁忘了地方,农人便乐滋滋地与田鼠争食。砸开一看,用泥土自然保鲜的湿漉漉的核桃仁儿,饱胀胀,鲜嫩嫩的,好新鲜,好香甜啊!

胭霞坪(3)
这棵树还是村里好几个孩子的“干爹”。择三六九吉日,大人们将孩子带到树下,摆上供品,烧三柱香,让孩子给树磕三个头,喊三声干爹,再把一根红布条绑在树枝上,就算是将孩子认给树了。从此,做了干儿子的孩子就能得到树的荫护,长大后,会像树一样英武挺拔,有出息,成气候哩。
  瞎核桃
  村里大人们斥骂孩子不成器,没出息时,总是脱口说:瞎看你长恁大,干张狂肚里没真货,活像胭霞坪那棵瞎核桃树。
  这棵核桃树长在门西边的沟崖上,树不小,也很旺盛,年年核桃结得虽稠,就是肯落。从胎胚开始,有风无风,地上都落一层大大小小青核桃。等到核桃成熟了,树上已所剩无几。乍一看,青皮核桃怪大,而里面的核桃却很小,还一身麻子点,皮也不白,砸开,中间仅有一小团的仁,不过半饱,还夹瓤,味道也不香,实在是不中看也不中吃。
  这样的核桃熬油不行,又卖不出好价钱,生产队时期,谁都怕自己家里分到这棵树。谭永阳是玉皇岭惟一的党员,在组织就要发扬风格,他自报算在自家名下。可三年没过去,耐不住家里人埋怨,过日子是很现实的,老这么风格着怎么办?于是就想出了新法子,年年用抓阄的办法来解决,谁家抓去了,活该倒霉。说来也怪,谭永阳竟又跟着抓了个三连冠,村里人乐了:瞎核桃树真有眼,紧跟党走不动摇哩。弄得永阳咧嘴干笑,扑闪着两眼,一劲吧哒叶子烟。
  老年人说,这树上旧社会吊死过外村一个年轻俊俏的孕妇,因为体内还有一条命,阴魂就特别凶。核桃树被吊死鬼缠着,自然长不出好核桃来。那核桃仁里的油水全让吊死鬼偷喝了,地下落的核桃,也是吊死鬼肚里的那孩子闲了没事摘着玩的。不然,那么茂盛的树,怎会结出这般又丑又瞎仁的核桃呢?听来,令人胆颤心惊。村人们每从树下走,头发都惊乍乍的,还时有乌鸦在树上叫,更让人觉得不吉利。
  老沙皇最恨这棵树,因为只要他从树下过,那树上的核桃就像是早已瞄准了似的,冷不防咚地一声,重重打在他头上,肿起一个个的大血包。人都说,这是树上的吊死鬼急着脱生,要找老沙皇当替身哩。吓得他轻易不敢从树下走。
  永阳的儿子谭寒木是个不信鬼神的文化人,用斧子狠劲在树上砍了几下,说要砍死那所谓的吊死鬼,救这棵树上的核桃果。砍了,树上还流出了几道红红的汁液,有人说是眼泪,有人说是吊死鬼的血,只是砍过后的核桃树没什么变化,结出的核桃也还是老样子,不久,那砍下的伤口又长好了,留下了一块很难看的疤。
  惊面柿
  七月桃,八月梨,九月的柿子红了皮。其实,一进入农历八月,树上便陆续有了让人眼馋的软红柿。村里的农人便和孩子们一起,拿顶梢劈开用一根小棍支住的竹竿夹红柿儿吃。
  胭霞坪的岭岭凹凹,山梁上,沟谷里,河坡旁,到处都是大小不同,品类繁多的柿子:黑底,天星,惊面,牛心,面疙瘩,老盖头,艳果红,水葫芦……
  磨房后一棵惊面树,塔状树形,不十分高大,树杈却多,连每一根小细梢都不闲着,年年一嘟噜一大串结满了柿子。看见的人都惊奇,这么一棵树,怎承受得下几千斤柿子的重压呢?若是人,早也累死了。可它,不但没偷懒,每秋都使弯溜溜的树枝红出了一片霞。 。 想看书来

胭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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