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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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与情人 完结版-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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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瑞尔又进来了。蹲在炉火前,他很喜欢烤火。

    “她说她马上就来。”他说。

    他磨蹭着呆在屋里,孩子烦躁得厉害,父亲在身边似乎加重了病人的烦躁。莫瑞尔站在那儿看了一下儿子,温和地说:“晚安。宝贝。”

    “晚安。”保罗回答,然后翻了个身,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独自呆一阵了。

    保罗喜欢和妈妈一起睡,不管卫生学家们怎么说,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睡觉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那份温暖、那份心灵的依赖和安宁,以及那种肌肤相亲所引起的令人舒服的感觉,催人入眠,也可以让身心完全康复。保罗挨着她睡,就觉得病好了许多。他平时老睡不踏实,这时候也睡的很深、很熟,似乎重新获得生活的信心。

    康复阶段,保罗坐在床上,望着那些鬃毛蓬松的马在田间饲料槽地吃草。踩成黄色的雪地上撒满干草;望着那些矿工一群一群地走回来——一个个小小的黑影慢慢地穿过银向色的田野。雪地上升起一片晴雾。夜幕降临了。

    身体渐渐复原,一切显得美好而惬意。雪花突然飘到窗户玻璃上,象一只只银色的飞燕栖息在那儿。雪花很快化了,玻璃上只有滴滴雪水往下爬着。有时雪花绕着屋角飞舞,像只鸽子即刻远逝。山谷对面,一列小小的黑色列车迟疑地爬过这一大片白色世界。

    由于家庭生活拮据,孩子们为能在经济方面帮助家里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夏天,安妮、保罗和亚瑟一大早就出去采蘑菇,在湿湿的草地上找啊找。偶尔,云雀在草地上飞起,那表面干净、光滑的蘑菇正好就藏在这片绿色中。如果他们能采到半磅,他们就非常高兴了,为能找到食物、为接受自然的恩赐、为能在经济帮助家里而高兴。

    除了拾麦穗来熬牛奶麦粥以外,最大的收获,就是采黑莓了,莫瑞尔太太每周六总要买些水果和在布丁里,她特别喜欢黑莓。因此每到周末,保罗和亚瑟就找遍草丛、树林和旧矿,任何可能找到黑莓的每一个角落都去。在矿工居住比较集中的这地方,黑莓已经是非常稀罕,但保罗仍到处寻找,他喜欢到乡间田野,在树丛中搜寻。他无法忍受两手空空地去见母亲,他觉得宁愿去死,也不愿让她失望。

    “天哪,”当孩子们很晚才回来,劳累疲乏,饥肠辘辘,她会惊叫到:“你们去了哪?”

    “哦!”保罗回答:“附近没有黑莓,所以我们翻过美斯克山去找。看,妈妈!”

    她朝篮子里看了一下。

    “哟,真大!”她赞叹道。

    “超过了两镑了吧——是有两镑多吧?”

    她掂了掂篮子。

    “没错。”她有点迟疑地说。

    接着,保负又摸出一朵小花,他总是给她摘一支他认为最美的花。

    “真漂亮!”她用惊奇的语调说道,仿佛少女接受一件定情信物似的。

    这个男孩宁可走上一整天,跑很远很远的路,也不愿轻易罢休,两手空空地来见她。当时他还小,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她是那种只盼望自己孩子赶紧长大的女人。而且那时她最关心的是威廉。

    不过,威廉去了诺丁汉后,很少在家,母亲就把保罗当成了伴儿。保罗下意识地妒嫉威廉,威廉也同样妒嫉着保罗,但他们又是好朋友。

    莫瑞尔太太对二儿子的感情显得微妙、敏感。不像对长子那么热情。保罗每星期五下午去领钱,五个矿井的工人都是在星期五发工资,但不是单独发给个人,每个巷道的钱都交给那个作为承包人的矿工头,由他分成一份份的工资。不是在小酒店里发,就是在办公室发。学校每星期五下午就会提前放学,为的就是让孩子们去领工钱。莫瑞尔的孩子们在工作前都领过工资,先是威廉,接着是安妮,然后是保罗。保罗一般总是在三点半动身,口袋里装着个花布包,在那个时候,每条路上都有妇女、姑娘、孩子们和男人,一群群地往发工资的办公室走去。

    这些办公室相当不错,一幢新的红砖楼房,像一座大厦,坐落在青山尽头一片十分清洁的院子里,屋子的大厅就是等着发工资的地方。大厅是一间没什么摆设的长条形房子。地上是青砖,四周靠墙摆着椅子、矿工们就穿着他们下井穿的那身脏衣服坐在那儿,他们来的比较早,妇女和孩子通常在红砂砾路上来回遛跶。保罗总是在很仔细地看着那些花坛和大草坡,因为那里长着小小的米兰和勿忘我。那里一片嘈杂,女人戴上了节日才戴的帽子,姑娘们大声聊着天,小狗到处跑,只有四周绿色的灌木丛沉默着。

    随后里面传来喊声,“斯宾尼公园——斯宾尼公园。”所有为斯宾尼公园的矿井干活的人都进去了。轮到布雷渥矿井的人领工资时,保罗混在人群中走了进去。

    领工资的房间很小,横放着一条柜台,把房间分成了两部分,两人站在柜台后面——一个是布雷恩韦特先生,一个是帐房先生温特博特姆。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很高,外表看起来像个威严的长者,留着小白胡子,他平时常围着一条很大的丝质围巾,即使是夏天,敞口火炉里也烧着很大的火,而且窗户也是关着的。冬天的时候,人们从外面新鲜空气里走到这儿来,似乎喉咙都要烤焦了。温特博特姆先生又矮又胖,是个秃子。他的上司常对矿工们进行家长式教育,而他却常说一些蠢话。

    屋里挤满了浑身脏乎乎的矿工,还有些回家换了衣服的男人,几个女人,一两个孩子。通常还有一条狗。保罗比较矮,因此常被挤到大人腿后靠近炉子的地方,几乎要把他烤焦了。不过,他知道领钱的顺序是根据下井的号码来叫的。

    “赫利德。”传来布雷恩韦特先生响亮的声音,赫利德太太不作声地走上前去,领上钱,又退到一边。

    “鲍尔——约翰。鲍尔。”

    一个男孩走到柜台边上,布雷恩韦特先生个子高,脾气大,生气地透过眼镜瞪着他。

    “约翰。鲍尔!”他又叫了一遍。

    “是我。”男孩说。

    “咦。你的鼻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圆滑的温特博特姆先生从柜台里盯着他说。

    人们想起老约翰。鲍尔,都偷偷地笑了。

    “你爸爸为什么不来!”布雷恩韦特用一种威严的声音大声问。

    “他不舒服。”孩子尖声尖气地说。

    “你应该告诉他别喝酒了。”,这个叫大掌柜的说。

    “即使他听了会一脚踢破你的肚子也没关系。”一个嘲弄的声音从孩子背后传来。

    所有的男人都大笑起来,这位傲慢的大掌柜垂着眼睛看着下一张工资单。

    “弗雷德。皮尔金顿!”他毫无感情地叫了一声。

    布雷恩韦特是矿上的一个大股东。

    保罗知道该他了,他的心砰砰急跳着。他被推挤得靠着壁炉架,腿肚子都烫痛了。不过,他也不打算穿过这堵人墙。

    “沃尔特。莫瑞尔!”那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在这儿!”保罗尖声回答。但声音又细又弱。

    “莫瑞尔——沃尔特。莫瑞尔!”掌柜的又喊了一次。他的食指和拇指捏着那张工资单,准备翻过去。

    保罗害羞的不知所措,他不敢也不愿大声答应,大人们的身体把他完全挡住了,幸好温特博特姆先生帮了他一把。

    “他来了,他在哪儿?莫瑞尔的儿子?”

    这个胖胖的,脸色通红的秃头小矮个,敏锐的眼睛往四周看了看,他指了指火炉,矿工们也四处搜寻,往旁边让了让,才看到了孩子。

    “他来了!”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保罗走到柜台前面。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刚才喊你时,为什么不大声答应?”布雷恩韦特先生说。他砰的一声把内装五镑一袋的银币放在清单上,然后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拿起十镑的一小叠金币放在银币旁边。金币像发亮的小溪倾倒在纸上,掌柜的数完钱,孩子把钱捧到温特博特姆先生的柜台上,给他交房租和工具费。又该他难堪了。

    “十六先令六便士。”温特博特姆先生说。

    孩子心慌神乱,也顾不得数钱了。他把几个零的银币和半个金镑推了进去。

    “你知道你给了我多少钱吗?”温特博特姆先生问。

    “没长舌头吗?不会说话吗?”

    保罗咬着嘴唇,又推过去几个银币。

    “上小学时别人没教你数数吗?”他问。

    “只教了代数和法语。”一个矿工说。

    “还教怎样做个厚睑皮。”另一个人说。

    保罗让后面的人等了很久,他抖着手指把钱放到包里,冲了出去。在这种场合,他总是被这些该死的家伙们弄得好苦。

    他来到外面,沿着曼斯菲尔德路走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公园墙上到处是青苔,几只金黄和白色的鸡在果园树下啄食吃。有三三两两的矿工往家走。他害羞地挨着墙根窜。矿工中有很多人他认识,他们浑身灰尘,满面尘垢无法辨认。这对他来说又是一种折磨。

    他到布雷蒂新酒馆时,他父亲还没来。酒馆老板娘沃姆比太太认识他。过去,保罗的奶奶和沃姆比太太是朋友。

    “你爸还没来呢。”老板娘说,声音里似乎有点嘲讽,又有点笼络的意味。这就是专和男人来往的女人特有的腔调。“请坐吧。”

    保罗在酒吧里的长凳的上头坐下。有几个矿工在墙角算帐、分钱。还有些人走进来,大家瞥了这孩子一眼,但谁也没说话。终于,莫瑞尔喜滋滋地飘进了酒馆。

    尽管满脸煤灰,却煞有介事。

    “嘿,”他十分温和地对儿子说:“敢和我比一比吗?要喝点什么?”

    保罗和别的几个孩子从小滴酒不沾。当着这么多人即使让他喝一杯柠檬汁,也要比拔一颗牙还难过的多。

    老板娘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心里可怜。但对他那毫不动情、循规蹈矩的态度很不满。保罗默默地往家走,气乎乎地进了门。星期五是烤面包的时候,家里总是有一只热热的小圆面包留给他,母亲把面包放在他面前。

    突然,他恼怒地转过身去对着她,眼睛里充满怒火。

    “我再也不去领工资的办公室了。”他说“哦。怎么啦?”母亲吃惊地问。对他的发火,觉的有些好笑。

    “我再也不去了。”他大声说。

    “哦,好极了。你去和你爸爸说吧。”

    他狠狠地咬着面包,好象面包是泄气的对象。

    “我不——不去领工资了。”

    “那就叫卡林家的孩子去吧,他们能挣到六便士会非常高兴的。”莫瑞尔太太说。

    这六便士是保罗的唯一收入,这笔钱大都用来买生日礼物。毕竟它是一笔收入,他十分珍惜它。但是……

    “那么,让他们去挣吧。”他说,“我不想要了。”

    “哦,很好。”他母亲说,“但你也不用冲我发火呀。”

    “他们真可恶,又俗气,又可恶,我不去了。布雷恩韦特先生连‘H’音都发不出来,温特博特姆先生说话时语法也不通。”

    “你不愿意去,就因为这个吗?”莫瑞尔太太笑了。

    孩子沉默了一会儿,他脸色苍白,眼神郁郁不乐。母亲正忙着干家务活儿,没注意他。

    “他们总是挡着我,让我挤都挤不出来。”他说。

    “哦,孩子,你只需叫他们让一下就行了。”她回答。

    “而且艾尔弗雷德。温特博特姆说:”小学里他们教了你些什么?‘“

    “他们确实没教给他什么。”莫瑞尔太太说。“这是真的——又没礼貌,又不聪明。——他的油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

    就这样,她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着他。他的可笑的敏感让她心疼。有时,他眼里的狂怒振奋了她,使她沉睡的心灵受到了惊动。

    “领了多少钱?”她问道。

    “十七英镑十一先令五便士,扣去十六先令六便士!”孩子回答说,“这星期不错,爸爸只扣了五先令零用钱。”

    这样,她就可以算出她丈夫到底挣了多少钱,如果他少给了钱,她就可以让他算帐。莫瑞尔一向对每个星期的收入保密。

    星期五晚上既要烤面包又要去市场。保罗像平常一样在家里烤面包。他喜欢在家里看书画画,他非常喜欢画画。安妮每星期五晚上都在外面闲遛跶。亚瑟像平时一样高兴地玩耍。所以,家里只有保罗一人。

    莫瑞尔太太喜欢到市场采购。这个小市场坐落在小山顶上,从诺丁汉、德比、伊克斯顿和曼斯菲德沿伸过来的四条大路在这里汇合,这里货摊林立。许多大马车从周围村子涌到这儿。市场上的女人摩肩接踵,街上挤满了熙熙攘攘的男人,简直让人惊异。莫瑞尔太太总是和卖花边的女人讨价还价。与卖水果的那位叙叙叨叨的人合得来,不过水果商的妻子不怎么样。莫瑞尔太太来到鱼贩子的摊前。他是个不顶用的家伙,不过逗人发笑,她以拒人千里的态度对待亚麻油毡贩子。要不是盘上印的矢车菊图案吸引她,她才不去陶器摊,对待他们的态度冷淡而客气。

    “那小盘子要多少钱?”她说。

    “七便士。”

    “谢谢。”

    她放下盘子就走开了,可她不会不买它就离开市场的。她又从摆着那些坛坛罐罐的摊子旁走过,偷偷地再看看那只盘子,又装做没看的样子。

    她是个很矮的女人,戴顶无檐帽,穿一身黑衣服。这顶帽子已戴了三年,这让安妮看着心里很不舒服。

    “妈!”姑娘带着恳求地说,“别戴那顶圆乎乎的小帽子了。”

    “那我应该戴什么?”母亲尖酸地说,“我相信这顶帽子不错。”

    这顶帽子原来有个尖顶,后来加了几朵花,现在只剩下黑花边和一块黑玉了。

    “这帽子有点垂头丧气的样子,”保罗说,“你为什么不修整修整?”

    “我应该揍扁你的脑袋,说话没有一点分寸。”莫瑞尔太太说着,勇敢地把黑帽子的帽带系在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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