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说她顺便来看看克莱拉。”
“那么你告诉过她,对吗?”母亲带着讽刺的语气问。
“是的,我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
“当然啦,你没有任何理由不告诉她。”莫瑞尔太太说着又回到了她的书本上去了。他对母亲的讽刺挖苦有些发怵,生气地皱着眉头想:“为什么我不能按我的意愿去做事?”
“你以前从未见过莫瑞尔太太?”米丽亚姆正和克莱拉说着话。
“没有,可是她人可好啦!”
“是的,”米丽亚姆说着低下了头,“在某些方面她是非常好。”
“我也这样认为。”
“保罗告诉过你很多她的事吗?”
“他谈了很多。”
“哦!”
两个女人一直沉默着,直到保罗拿着书回来。
“你要我什么时候还书?”米丽亚姆问。
“只要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他回答。
克莱拉转身走进屋里,保罗陪着米丽亚姆走到了大门口。
“你什么时候想来威利农场?”后者问道。
“我可说不准,”保罗回答。
“妈妈让我告诉你,只要你愿意来,无论何时她都很高兴见到你。”
“谢谢你,我很愿意去,只是我说不准时间。”
“噢,好吧!”米丽亚姆苦涩地大叫,转身离开了。
她走下小径,嘴唇一直都凑在保罗给她的鲜花上。
“你真的不想进屋吗?”他说。
“不,谢谢。”
“我们要去做礼拜。”
“噢,我会再见到你的!”米丽亚姆心里痛楚万状。
“是的。”
他们分开了,保罗对她有种犯罪感。米丽亚姆则心如刀绞,她蔑视他,但内心认为他依旧属于她自己,她相信是这样的,然而他却跟克莱拉要好,把她带回家去,还和她一起坐在他母亲身边做礼拜,给她一本赞美诗,几年前他也曾经给过她自己的。她听到他很快地跑进了屋里。但是,他没有直接进去,站在草地上,突然听到母亲的声音,接着传来克莱拉的回答:“我讨厌米丽亚姆那种猎狗似的警觉性。”
“不错,”母亲很快说,“对,现在你也讨厌她这一点了吧!”
他顿时怒火中烧,对她们背地里谈论这个姑娘他感到愤怒。她们有什么权利说那些话?这些话倒真挑起了他对米丽亚姆仇恨的火焰,与此同时,心里又强烈地反感克莱拉毫无顾忌地如此谈论米丽亚姆。他认为在品行上,这两个女人中米丽亚姆毕竟好一些。他走进屋里,母亲看起来很激动,她的手很有节奏地敲着沙发扶手,正如女人们疲惫不堪时一样。他忍受不了看见这种动作。屋子里好一阵沉默,之后他才开始说话。在教堂,米丽亚姆看见他为克莱拉翻着赞美诗,想当年他也曾为她这样翻过。布道时,他能通过礼拜堂看见这个坐在教堂另一头的姑娘,她的帽子在脸上投下阴影。看到他和克莱拉在一起,她会怎么想?他从没功夫仔细揣度,只感觉到自己对米丽亚姆太狠心了。
做完礼拜后,他对米丽亚姆说声“再见”就和克莱拉一起去潘特里克山。这是个黑乎乎的秋天的夜晚。当他留下姑娘一个时,心里极不忍心,“可是这是她活该。”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能让她亲眼看见他和另外一个漂亮女人在一起,这让他感到很欣慰和喜悦。
黑暗中能闻到湿树叶的香味。当他们一路走时,克莱拉的手懒懒地、暖暖地放在他的手中。他心里充满了矛盾,内心激烈的争斗使他感到非常绝望。
到了潘特里克山顶时,克莱拉依偎在他的身边走着。他伸出胳膊搂住她的腰。
他能感觉到她的身子在行走时在他胳膊底下剧烈地运动,刚才由米丽亚姆引起的郁闷心情轻松多了。他浑身热血沸腾,搂得越来越紧。
接着,“你依旧和米丽亚姆旧情不断。”她轻轻地说。
“只是说说话罢了。除此我们之间没有别的来往。”他苦涩地说。
“你的母亲不喜欢她。”克莱拉说。
“不错,否则我早和她结婚了。但是,现在真的都结束了!”
突然,他的声音里满含怨气。
“如果我现在和她在一起的话,我们就要谈些基督教的奥秘啊,或者诸如此类的话题。感谢上帝,幸好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他们沉默地走了好一段时间。
“但是你不可能完全抛弃她。”克莱拉说。
“我没有抛弃她,因为没有什么可抛弃的。”他说。
“可她有东西要抛弃。”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不能成为生活中的朋友,”他说,“但是我们仅仅是朋友而已。”
克莱拉挣脱他的拥抱,不再跟他相依相亲。
“你为什么要挪开?”他问。
她没有回答,相反却离他更远了。
“你为什么想自己一人走?”他问。
依旧没有回答,她气愤愤地走着,低垂着头。
“因为我说过我要和米丽亚姆作朋友!”他大喊。
她一句话也不回答他。
“我告诉你我们之间仅仅是谈谈话而已。”他坚持着,而试着重新搂抱她。
她反抗着。突然,他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活见鬼!”他说,“你现在到底想干什么?
“你最好追求米丽亚姆去。”克莱拉嘲笑着说。
他感到血往上涌,威胁似的站在那里。他温怒地低着头。巷子里阴暗冷清,突然他双臂抓住了她,身子向前探去,疯狂地用嘴在她脸上吻着,她转过头去尽量避开他,但他抱着她不放。那张刚毅而无情的嘴伸向她,她的乳房被他像墙一般坚硬的胸膛压得生痛,只得无助地在他的臂膀里松弛下来,不再挣扎。他又一遍遍地吻着她。
他听到有人从山上下来。
“站住!站起来!”他哑着嗓子说,抓着她的胳膊抓得她好疼。如果他一松手的话,她将会躺倒在地上。
她叹着气,眩晕地走在他身边,两人都沉默地向前走去。
“我们从田野里走过去吧。”他说,这时她才清醒过来。
可是她还是听任自己由他帮着跨过台阶,她和他一直沉默着走过一块黑黑的田野。她知道这是通往诺丁汉的路,也通往车站。他好象在四处张望。他们走上光秃秃的小山顶,山顶上有一架旧风车的黑影。他停住了脚步。他们一起高高地站在黑暗的山巅,看着眼前夜间星星点点的灯火,到处是亮光闪闪,那是黑暗中高低不平的散落的村落。
“就像在群星中散步。”他颤声笑着说。
说完他双臂搂着她,紧紧地搂着。她把嘴移到一边,倔强地小声问:“现在几点了?”
“没关系。”他哑着嗓子哀求着。
“不,有关系——有嘛!我必须走了!”
“还早着呢,”他说。
“几点了?”她坚持着。
四周围是一片被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着的夜色。
“我不知道。”
她把手伸到他的胸前,找他的怀表。他感到浑身火烧火燎。她在他背心的口袋里掏着,而他站着直喘粗气。黑暗之中,她只能看到圆圆的灰白的表面,却看不见数字。她弯下身子凑上表面。他喘着气直到他能重新把她搂在怀里才平息了内心的骚动。
“我看不见。”她说。
“那就别费劲儿了。”
“好吧,我走了!”她说着转身就走。
“等等,我来看!”但是他看不见,“我来划根火柴。”
他暗中希望时间晚一些,她赶不上火车就好了。她看见他用手拢成灯笼形,当他划亮火柴时,他的脸被火光照亮了,他双眼盯着表。很快黑暗又袭来了。她眼前漆黑一片,只有脚边扔着一根亮着的火柴杆。他在哪儿?
“怎么啦?”她害怕地问。
“你赶不上了。”他的回答从黑暗中传来。
沉默了一会儿,她感到了他的力量,听出他的话里的口气,不禁感到害怕。
“几点了?”她平静而明确地问,心里飘过一丝无助的感觉。
“差两分九点,”他回答,极勉强地以实相告。
“那么我能在十四分钟内从这儿赶到车站吗?”
“不能,只能……”
她又能辨清在一码以外的他的黑影了,她想逃开。
“可是我能行吗?”她央求道。
“如果你赶快的话还来得及,”他粗声粗气地说,“不过,你可以从从容容地步行这段路。克莱拉,离电车站只有七英里的路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我想赶火车。”
“可是为什么?”
“我——我想赶上这趟火车。”
他的口气忽然变了。
“很好,”他又生硬又冷淡地说,“那么走吧。”
他一头冲向黑暗。她跑在他身后,直想哭,此刻他对她又苛刻又狠心。她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跨着高低不平的黑黑的田野,上气不接下气随时要摔倒的样子。但是车站两旁的灯光越来越近了。突然,他大叫着撒腿跑了起来。
“火车来了!”
隐隐约约听见一阵咣当咣当地行进声,在右边远处,火车像一条发光的长虫正穿越黑暗冲过来。接着吮当声停了。
“火车在天桥上。你正好赶上。”
克莱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着,最后终于赶上了火车。汽笛响了。他走了,走了!
——而她正坐在载满旅客的车厢里。她感到自己过于绝情。
他转过身就往家里跑,不知不觉已回到了自己家的厨房。他面色十分苍白。双眼忧郁,神情癫狂,好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母亲看着他。
“哟,你的靴子倒是真干净啊!”她说。
他看着自己的双脚,随后脱下大衣。母亲正揣度他是否喝醉了。
“那么,她赶上火车了?”她问。
“是的。”
“我希望她的双脚可别这么脏。我不知道你究竟把她拉到哪里去了!”
他站着一动不动,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喜欢她吗?”最后他勉勉强强地问。“是的,我喜欢她。但你会厌烦她的,我的孩子,你知道你会的。”
他没有回答。母亲注意到他一直在喘着粗气。
“你刚刚跑过吗?”她问。
“我们不得不跑着去赶火车。”
“你们会搞得精疲力尽的。你最好喝点热牛奶。”
这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兴奋剂了,可是他不愿意喝,上床睡觉去了。他脸朝下趴在床罩上,愤怒而痛苦的泪水像泉似的涌了出来。肉体的痛苦使他咬紧嘴唇,直到咬出了血。而他内心的一片混乱使得他无法思考,甚至失去知觉。
“她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是吗?”他心里说,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把脸深埋在被子里。此刻他恨她。他每回想一遍刚才的情景,对她的恨意就滚过一次。
第二天,他的一举一动间出现了一种新的冷淡。克莱拉却非常温顺,简直有点多情。但是他对她很疏远,甚至有点轻蔑的味道。
她叹着气,依然显得很温顺,这样一来,他又回心转意了。
那个星期的一个晚上,荷拉。伯恩哈特在诺丁汉姆的皇家剧院演出《茶花女》。
保罗想去看看这位著名的老演员,于是,他请克莱拉陪他一起去。他告诉母亲把钥匙给他留在窗台上。
“我用订座吗?”他问克莱拉。
“是的,再穿上件晚礼服,好吗?我从未见你穿过晚礼服。”
“可是,上帝,克莱拉!想想吧,在剧院里我身穿着晚礼服!”他争辨着。
“你不愿意穿吗?”她问。
“如果你想让我穿,我就穿。不过,我会感到自己像个傻瓜似的。”
她取笑他。
“那么,就为我做一次傻瓜,好吗?”
这个要求使他血液沸腾。
“我想我是非穿不可了。”
“你带只箱子干什么用啊?”母亲问。
他的脸涨得通红。
“克莱拉要我带的。”他说。
“你们订的是什么位子呀?”
“楼厅——每张票三先令六便士!”
“天哪!我肯定要这么贵啊!”母亲讽刺似的大叫。
“这种机会很难得,仅仅一次嘛!”他说。
他在乔丹厂打扮起来,穿上件大衣,戴上顶帽子。然后在一家小咖啡厅里和克莱拉碰头,她和一个搞妇女运动的朋友在一起,她穿了件旧的长大衣,一点也不合身,大衣上有个小风兜罩着头,他讨厌这件衣服。三个人一起去了剧院。
克莱拉在楼上脱大衣。这时他才发现她穿着一件类似晚礼服似的裙装。胳膊、脖子和一部分胸脯裸露着。她的头发做得很时髦。礼服是朴素的绿绸纱似的料子做成的。很合身,他觉得她显得格外典雅高贵。他可以看得见衣服下的身体,仿佛衣服紧紧裹着她的身子似的。他看着她,似乎能感觉到她笔直的身体的曲线,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整个晚上,保罗坐在那裸露的美丽胳膊旁。眼巴巴地望着她那结实的脖颈,健壮的胸脯和她那绿绸纱礼服下的乳房以及紧身衣里面的曲线。他心里不由得又对她恨起来,让他活受罪,遭受这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煎熬。可是当她正襟危坐,似乎若有所思凝视前方时,他又爱上了她。好像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交于了命运的淫威,只能听天由命似的。她无能为力,好像被比自己更强大的力量控制着。她脸上显示出一种永恒的神情,似乎她就是深思的斯芬克斯像,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想吻她。他故意把节目单掉在地上,然后弯下身子去捡。趁机吻了吻她的手腕。她的美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仅仅在灯光熄灭时,她才把身子陷下去一点靠着,于是他用手指抚摸着她的手和胳膊。他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香味。他浑身热血沸腾着,甚至不断卷起一阵阵白热化浪潮,使他失去了知觉。
演出在继续,他茫然地盯着台上却不知道剧情发展到什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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