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不会。”他答道,脸色依旧苍白。
“我倒可以教你一两招。”这个人说。
“谢谢啦,可我没有时间。”
保罗抽身想走。
“詹金斯先生,你陪他一起走。”女招待对詹金斯先生挤挤眼,悄声说道。
那人点点头,拿起帽子说:“大家晚安。”随即十分热心地跟在保罗身后,叫着:“等一会儿嘛,老兄,咱俩同路。”
“莫瑞尔先生不喜欢惹这种烦人的事情。”女招待说,“你们等着看吧,以后他不会再上这儿来了,我很难过,他是个好伙伴。道伍斯想把他拒之门外,他的目的就是这个。”
保罗宁死也不愿意让母亲知道这个事,他强忍着羞辱及内疚的煎熬,心里痛苦极了。现在他生活中有好多事情不能告诉他母亲。他背着她过另一种生活——性生活。生活中的其他部分依然掌握在她手中。不过他觉得自己不得不向她隐瞒好些事情,可这使他很烦恼。母子之间现在相当沉默,他觉得自己一定要在这种沉默中保护自己,为自己辩解,因为他感到自己受到了她的指责。因而,有时他很恨她,并且想摆脱她的束缚,他的生活要他自己从她那儿得到自由。然而生活宛如一个圆圈,总是能回到原来的起点。根本脱离不了这个圈子。她生了他,疼爱她,保护他。于是他又反过来把爱回报到她的身上,以致于他无法得到真正的自由,离开她独立生活,真正地去爱另一个女人。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不觉地抵制着母亲的影响,对她守口如瓶,他们之间有了距离。
克莱拉很幸福,深信保罗爱着自己,她感到自己终于得到了他。可是随之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保罗像开玩笑似的告诉了她与她丈夫之间的不愉快的争端。
她听后骤然变色,灰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就是他,一个粗俗的人,”她喊着,“他根本不配和体面的人来往。”
“可你却嫁给了他。”他说。
他的提醒使得她愤愤不已。
“对,我是和他结了婚。”她大喊道。“可是我怎么会知道呢?”
“我想他本来可能是个很好的人。”他说。
“你认为是我把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她尖叫着说。
“哎,不是,是他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他身上总有点东西……”
克莱拉紧紧地盯着她的情人。他身上某种东西使她感到憎恶。那是一种对她进行超然的旁观评论的态度,一种使她女性的心灵不能接受的冷酷的神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她问。
“什么?”
“关于巴克斯特的事。”
“这没有必要吧?”他回答。
“我想,如果你非打他一顿不可,你会动手的。”她说。
“不,我一点儿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这很滑稽。大多数男人生来就有种握紧拳头打架的本能,可我不是这样,我情愿用刀子、手枪或别的什么来打架。”
“那你最好随身带件家什。”她说。
“噢,”他哈哈大笑道,“不,我不是个刺客。”
“可他会对你下手的。你不了解他。”
“好吧,”他说,“我们等着瞧吧。”
“你想任他去吗?”
“也许吧,如果我无能为力的话。”
“可是如果他杀死你呢?”她说。
“那我应感到难过,为他也为了我自己。”
克莱拉沉默了好一会儿。
“你真是气死我了。”她大叫道。
“其实没有什么。”他大笑道。
“但是你为什么这么傻呢,你不了解他。”
“也不想了解。”
“对,不过你总不会让那个人对你为所欲为吧。”
“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大笑着答道。
“要是我,就拿一把左轮手枪。”她说,“我肯定他是会铤而走险的。”
“我会把我自己的手指都炸掉的。”他说。
“不会。不过你到底要不要枪?”她恳求道。
“不。”
“什么也不带?”
“不带。”
“那你任凭他去……?”
“不错。”
“你是个大傻瓜!”
“千真万确。”
她气得咬牙切齿。
“我真想好好教训你一顿!”她气得浑身发抖,大叫大嚷。
“为什么?”
“竟让他这种人随便摆弄你。”
“如果他赢了,你可以重新回到他身边去。”
“你想让我恨你吗?”她问。
“噢,我只是玩玩而已。”他说。
“可你还说你爱我!”她低沉而愤怒地喊道。
“难道要我杀了他才能让你高兴吗?”他说,“但是如果我真杀了他,可以想象我永远也摆脱不了他的阴影。”
“你认为我是傻瓜吗?”她大叫着。
“一点也不。亲爱的,但是你并不理解我。”
两人都沉默了。
“但是你不应该冒险。”她恳求着。
他耸耸肩膀,吟诵了一段诗:“君子坦荡荡,肝胆天可鉴,无需屠龙刀,何用封喉箭。”
她探究似的望着他。
“我希望我能理解你。”她说。
“可惜没有什么可让你理解的。”他大笑着。
他低垂着头,深思着。
他好几天没看见道伍斯。可一天早晨,当他从螺纹车间出来登楼梯时,差一点儿撞到这个魁伟的铁匠身上。
“真他妈的……!”道伍斯大叫。
“对不起!”保罗说着,擦身而过。
“对不起?”道伍斯冷笑着说。
保罗轻松地用口哨吹起了《让我跟姑娘们厮混》的曲子。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骗子!”他说。
保罗不理睬他。
“你会为那天晚上的事得到报应的。”
保罗走进角落里他的办公室,翻阅着帐册。
“快,告诉芬妮,我需要零九七号定货,快点!”他对打杂的小男孩说。
道伍斯高高的、煞神似的站在门口,瞅着这个年轻人的头顶。
“六加五等于十一,一加六等于七。”保罗大声算着帐目。
“你听见了吗!”道伍斯说。
“五先令九便士!”他写下这个数字,“你说什么?”他说。
“我会让你明白是什么!”道伍斯说。
保罗继续大声算着帐目。
“你这个乌龟——你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敢!”
保罗飞快地抓起了一把笨重的直尺。道伍斯被气得火冒三丈。
“不论你走到哪儿,你老老实实地等着我来教训你好啦。我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你这只小臭猪!”
“噢,好来!”保罗说。
听到这话,道伍斯迈着沉重的脚步从门廊走过来。碰巧这时传过来一声尖厉的哨子响,保罗急忙走到传声筒前。
“喂!”他叫了一声便竖身听着,“喂——是我!”他听着,笑了起来。“我马上下来,刚才我这儿有个客人。”
道伍斯从他的口气听出他在和克莱拉讲话。他走上前去。
“你这个混蛋!”他说,“过两分钟再找你算帐!你认为我会容下你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蛋吗?”
仓库里的其他职员都抬起头来看着他,替保罗打杂的小男孩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白色的物品。
“芬妮说如果你早一点告诉她的话,你昨天晚上就可能拿到了。”他说。
“行了。”保罗一边看着货样回答着,“发货吧。”
道伍斯尴尬、无助又气愤无比地站在那儿。莫瑞尔转过身来。
“请原谅再等一分钟。”他对道伍斯说着,打算跑下楼去。
“天哪,我一定要拦住你!”道伍斯大喊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保罗迅速地转过身来。
“咳!不好了!”小男孩惊惺地大喊着。
托马斯。乔丹跑出了他那小玻璃房的办公室,朝这间屋子奔来。
“什么事,怎么了?”老头子嘶哑地叫着。
“我要教训一下这个小……,就这么回事。”道伍斯气急败坏地说。
“这是什么意思?”托马斯。乔丹喝道。
“我的意思是。”道伍斯说,可是心里火气已经上来了。
莫瑞尔正斜靠着柜台,面露愧色,微微地笑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托马斯。乔丹喝道。
“我也说不清楚。”保罗说着,摇摇头,耸耸肩膀。
“说不清楚,说不清楚!”道伍斯大叫着,一边把他那张英俊、气恼的脸凑上来,一边握紧了拳头。
“你还有完没有?”老头子神气活现地大喊,“干你自己的活去,大清早的不要到这儿撒酒疯。”
道伍斯慢慢转过魁梧的身躯,面对着他:“撒酒疯!”他说,“谁喝醉了?你没有醉,我也没有醉。”
“你这一套我们早就领教过了。”老头子大喝,“现在你给我滚,快!不要再呆在这儿了,你居然跑到这儿来吵闹。”
道伍斯低下头轻蔑地瞅着他的老板,双手不安地动着。这双手虽然又大又脏,可干起活来却很灵活。保罗想到这是克莱拉丈夫的双手,不由得心中生起一股仇恨。
“再不滚就赶你出去了!”托马斯。乔丹大喝。
“怎么,我看谁敢把我赶走?”道伍斯说,随之发出一阵阵的冷笑。
乔丹先生气得跳了起来,迈着大步走到道伍斯身边,挥舞着手臂赶着他,短小墩实的身体向前倾着,喊道:“滚,你给我滚出我的地盘去——滚!”
他抓着道伍斯的胳膊扭着。
“去你的吧!”道伍斯说着,用胳膊肘一推,矮小墩实的老板被推得踉跄半晌,向后退去。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拉他一把,托马斯。乔丹已经撞到那扇又轻又薄的弹簧门上。门被弹开了,他摔下了五、六级台阶,摔进了芬妮的房间。大伙儿都被吓呆了。一眨眼的工夫,所有的男女职员都跑了出来。道伍斯站了一会儿,痛苦地望着这一切,转身走开了。
托马斯。乔丹受惊不小,摔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幸好别处没有受伤。但是他万分气恼,立刻解雇了道伍斯并告他殴打罪。
开庭审判时,保罗。莫瑞尔只好作为证人出庭作证。当问起引起纠葛的原因时,他说;“因为一天晚上我陪着道伍斯太太去剧院看戏时,被道伍斯碰上,他就借机侮辱我和她,以后我把啤酒泼在了他脸上,因此他想要报复。”
“争风吃醋。”法官笑了笑。
法官告诉道伍斯说,他认为他是个卑鄙小人,案子就这样结束了。
“你把这场官司给搅黄了。”乔丹先生对保罗厉声喝道。
“我想不是我给搅黄的。”后者回答,“其实,你不是真的想治他的罪,是吗?”
“那你认为我打这个官司到底是为了什么?”
“好吧,”保罗说,“如果我说错了话,请你原谅。”
克莱拉也十分生气。
“为什么要把我的名字也牵扯进去呢?”她说。
“公开说出来总比被别人在背后议论强得多。”
“这样做毫无必要!”她大声说。
“我们的处境不会因此而变坏。”他满不在乎地说。
“你也许不会的。”她说。
“而你呢?”他问道。
“我根本不想让人提到自己。”
“对不起。”他说。可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他满不在乎地自语道:“她会消气的。”果然,她的气消了。
他告诉了母亲乔丹先生摔倒及道伍斯被审的事。莫瑞尔太太紧紧地盯着他。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呢?”她问他。
“我认为他是个傻瓜。”他说。
但是,无论怎样,他心里感到很不自在。
“你有没有想过,这事何时才能了结?”母亲问道。
“没有,”他回答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作为一个规则的确如此,可在有时候往往并不如此。”母亲说。
“那么就需要人学会忍受。”他说。
“渐渐地你会发现你自己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能忍受。”她说。
他继续埋头搞起他的设计来。
“你有没有征求过她的意见?”她终于问道。
“什么意见?”
“关于你的还有整个事情的看法。”
“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她对我的看法。她发疯似的爱着我,但爱得不深。”
“但是这要看你对她的感情有多深。”
他抬起头来好奇地望着母亲。
“不错,”他说,“你知道的,妈妈。我想我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因此我不能去爱。当她在我身边时,我的确是爱她的,有时候,仅仅当我把她看作一个女人时,我也迷恋她,但是一旦当她讲话或指责我时,我却常常不愿听她说下去。”
“可是她和米丽亚姆一样的通情达理。”
“也许是的。我爱她胜过爱米丽亚姆,可是,为什么她们都抓不住我的心呢?”
最后这句话几乎是哀叹。母亲转过脸去,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屋子那头,神色安闲、严肃,似乎在克制着某种情感。
“但你不愿意同克莱拉结婚,对吗?”她说。
“是的,开始的时候或许我愿意,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同她或同任何人结婚呢?因为我有时觉得自己好像对不起所爱的女人,妈妈。”
“怎么对不起她们呢?我的儿子。”
“我不知道。”
他绝望地继续地画着画。他触到了自己内心的痛处。
“至于结婚,”母亲说,“你还有好多时间考虑呢。”
“但是不行,妈妈。尽管我依然爱着克莱拉,也爱过米丽亚姆,可是要我同她们结婚并且把我自己完全交给她们,我做不到,我不能属于她们。她们似乎都想把我据为己有,可我不能把自己交给她们。”
“你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女人。”
“只要你活着我永远不会遇到合适的女人。”他说。
她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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