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罗杰开始脱衣服,露出缠着绷带的上身。
我们为之动容,分不清他受了工伤还是被人砍了几刀。
“谁干的?”
大奔站了起来,这符合他的一贯作风,以前打群架的时候,每次都是他冲在最前面。
“坐下。”光着膀子吹冷风的罗杰比脱衣服之前冷静多了,语速恢复到正常频率,语气也平静了许多:“今早我送多多去读书,迎头撞上一辆面包车。你们不用紧张,多多没事,我受了点小伤。”
他越叫我们别紧张,我们反而更紧张了。
罗杰赶上了八十年代的头班车,出生于八零年一月一号,算得上资格最老的八零后。他小学时代留过级,初中时代又留了一级,高中再留一级,几经周折成了我们的同班同学。
他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结婚的人,也是我们之中第一个离婚的人。
当然,他也是我们之中第一个有孩子的人。
多多今年七岁,是罗杰的儿子,也是他的命根子。
“撞车的时候我没觉得怕,去医院的时候也没怕,医生带多多去检查的时候,我才真的怕了。这种事不想还好,越想越怕。”罗杰诉说着他的后怕,突然话锋一转:“我第一个电话打给了Fire,他根本不信,叫我一大早别开这种玩笑。”
这话让我们沉默得更深刻了,我设身处地的想,如果罗杰打电话对我说他翻车了,我的第一反应可能是“真的假的”,而不是去考虑他的伤势。
“我们上学的时候,听到风就是雨,高二那年有人说铁头在体育馆被打了,我们十二个人提着钢管冲去体育馆,大奔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到了那里才发现是别人以讹传讹,铁头根本没事。现在我们再也干不出这种事情了,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我不怪Fire,换一个角度,我听说了这种事,反应和他差不多。”
罗杰自斟自饮,自言自语:“早上我躺在医院里想,要是我被撞死了,有些事情你们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些事我憋了五年了,一直想告诉你们,又不晓得该咋说。今天我终于有勇气了,所以打电话把你们叫出来,我怕过了今天我不敢再说给你们听。”
这一刻,我们都能感受到罗杰的痛苦。
说起来挺操蛋的,我们大老远飞过来就为了听罗杰说几句话,现在看到罗杰的模样,我明白了,他这辈子可能从来没像今天这样认真过。
“那年跟老牛打架,我发那么大的脾气,不是他说得不对,他说得太对了,我这一辈子都在救赎,这话戳到了我最痛的地方。我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让爸妈操碎了心。后来我想救赎,听我妈的话去相亲,二十四岁就结婚。结婚一年多就离了,我还想救赎,我努力工作,想让孩子过得好一点。”说到这里,罗杰的声音透着很浓重的哭腔:“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救赎了……多多都两岁了,我才发现自己喜欢男人!”
我们六个人当场愣住,连大气都没敢出。
“这些年我背地里谈了好几个‘朋友’,遇到了一个合适的,我跟他交往三年了。”罗杰声音彻底哽咽了,他抱着头用拇指死死掐着太阳穴,然后说:“我不敢跟我爸妈说,我也不晓得多多长大了会怎么看我,我也不确定你们知道了真相怎么对我。”
我们没人接嘴,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接罗杰的话茬。
罗杰的手从脑袋上放下来,他挨个的看了我们每个人一眼,说道:“我们上一回来这里是零二年的国庆节,那天是牛爽二十岁生日。我记得那天好几个人都是从外地赶来的,阿宾特地从上海坐飞机回来,那还是他第一次坐飞机。那天老牛说他不读书了,要一个人出去闯,我们在这里送他……”
今晚我本来挺平静的,听到这里,我已经无法平静。
我感觉我已经很想哭,但怎么想都哭不出来,这种情况非常难受。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关起门来一个人哭一次,根据以往的经验,真正大哭过积压在体内的压力会少很多,只可惜我每次都没哭出来。
罗杰还在说:“那天晚上我们约定十年后在这里见面,到时候看谁混得更好。可是我们每个人都把这件事忘了,去年国庆正好十年,都没人提这事。今天我站出来提了,十年半也算十年,差得不远。”
“我还记得那天源源说希望十年后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搂着小蜜的大款,源源真是个励志哥,说得出,就做得到,我们这些人里面,只有他一个人有过小蜜。老牛也是励志哥,他说他一定要走遍半个中国,我们都没料到他真就赤手空拳闯了那么多年,一张站台票可以从湖南坐到河南。他们两个让我相信,一个人只要坚持信念,就可以做到心头所想的事情。”
“我不知道到了三十三岁再来提梦想会不会太晚了,我要是不提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从去年开始,我跟我那位有个十年计划。希望十年后能够出国,去一个能够接受同性婚姻的地方,我要和他结婚。你们晓得我的英语有多烂,我到了三十多岁才重新学外语,但我不想放弃。我害怕多多长大了以我为耻,我害怕因为我的性取向让他抬不起头做人,我要去一个思想开放的地方,我希望多多长大以后觉得我是个正常人。”
“这就是我今天叫你们来的原因,我要说的话说完了。”说到这里,罗杰拿起酒杯,语气很沉重:“大家还把我当朋友,就端起杯子跟我碰一杯,不愿意的可以马上走,我不怪你们。”
没人说话,也没人举杯。
只有罗杰一个人唱独角戏,他拿杯子的手在发抖。
过了一会儿,向来活跃的磊子终于耐不住寂寞了,他说:“杰哥,你这样缺乏说服力,啥时候带‘嫂子’出来跟我们见见面啊?”
大奔直接就走过去拍罗杰的肩膀,说:“瓜娃子,你太小看老子了,你以为我没听说过好基友抱团走的故事?”
铁头骂骂咧咧:“狗日地,老子早发觉你娃不对头。”
源源特别没心没肺:“杰哥,跟你商量个事,我认识几个女的,她们很想找个好基友当闺蜜。不如我把你介绍给她们,你们一起去泡泡温泉做做美容啥的,顺便帮我偷拍几张照片要得不?”
我什么都没说,走过拍了拍罗杰的肩膀,罗杰放下杯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小孩子一样伴随着丰富的肢体语言,很难想象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可以哭得这么惊天动地。
这一刻,岁月无情的杀猪刀从我们身上划过。
这一天,我的兄弟罗杰,正式出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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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梦想
“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没过多久,出现了第三者。第三者是谁呢,先听一首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不管是李宇春还是曾轶可,都是我滴哥我滴哥……没错,这个第三者就是春哥和曾哥的结拜兄弟,他的名字叫牛鸽鸽。牛鸽鸽非常邪恶,一出来就把公主的裙子撕破了,于是王子要和他决斗……”
晚上九点半,我坐在马桶上说唱。
每到这个时间段,如果儿子还没入睡,我就得给他讲一个睡前故事,即使分隔两地,我也会打电话讲故事。有时候儿子会要求我唱歌,那我也会唱给听。
久而久之我所知道的童话故事基本上都讲完了,没办法,只能故事新编,给那些童话加上了续集,我刚才讲的就是《白雪公主之王子大战牛鸽鸽》。我儿子相当有欣赏水平,如今他已经不喜欢听正传,只喜欢听我讲的续集。
估摸着他睡着了,我挂断电话走出去,看见一个妹子。
妹子二十来岁,应该是个大学生,她从对面的女厕所走出来,好像在强忍着笑,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着我。我能明白她的意思,刚才我以为附近没人,讲故事和唱歌的声音都大了点,估计被她听见了。
我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搁十几年前,我做过更夸张的事情,在人来人往的公用电话亭扯开嗓门儿对电话那头的姑娘唱了五首歌,后来我一直没弄明白我那天为什么具备那样的勇气。
回到桌上的时候,大奔跟铁头还在拼酒,他们要求我加入,我断然拒绝。
“不喝酒不抽烟,莫非你要成仙?”大奔含沙射影鄙视我。
“别理他,这货天生的领导范儿。”铁头说话也隔山打牛。
我能体会铁头的心情,说起来这又是一段故事。
作为我们当中唯一的公务员,铁头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牢记家里长辈的嘱托,要想方设法巴结领导。有一次单位聚餐,铁头的机会来了,屁颠屁颠的去给领导敬酒。
领导不买账,说:“你先走一圈。”
铁头照做,对桌上几个人挨个敬酒。
这时候领导又说:“好事成双,再来一圈。”
没办法,铁头只得又走了一圈,这时候他已经感到头晕目眩。
两圈之后,领导发话了:“小伙子不错,再走一圈。”
铁头含着热泪,走了第三圈。
领导终于被他的诚意打动了,说:“来,你干杯,我随意。”
说完,端起酒杯舔了舔。
后来有一天铁头找我喝酒,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好脾气的铁头当场就爆发了,红着眼要跟我玩儿命。我从这件事中领悟出的道理是以后千万找个领导折磨自己,在此之后我大多数时间内我都从事自由职业。
“娃儿睡了没?”罗杰问我,此时他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
“睡了。”今天我不打算和他交流育儿经,问道:“你不回去陪你儿子?”
罗杰很潇洒:“有他爷爷奶奶带着,没事。”
话音未落,他电话响了,接起电话罗杰立刻就不潇洒了,脸色变幻莫测。一分钟之后,他满是歉意地对我们说:“孩子白天吓坏了,老做恶梦,哭得厉害,我得回去看看。你们先玩着,等多多睡着了,我再出来找你们。”
说完他心急火燎地撤了。
对此我们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大家都习惯了。
这就是我们这个年纪要面临的又一个问题。
甭管你在外面是怎么样的潇洒哥,只要孩子哭天喊地,你不得不回去。
很快酒局散了,没有出现众人酩酊大醉的场面。
并非不欢而散,而是大家都觉得差不多了。
这就是我们这个年纪要面临的再一个问题。
以前大家见面总是惯例性的喝酒唱歌找女人,后来我们都觉得这种事儿重复太多次以至于太单调了,而且其中有人拖家带口的实在不方便参与进来,再后来大家的身体或多或少的出现了状况,渐渐就不搞这样的活动了。
最近两年,我们走上了高端路线,在聊天群里讨论的都是如何保健养生。
晚上十点半,源源带我们到了一个环境不错的地方。趁着罗杰不在,我们终于有时间表达内心汹涌的情绪了,大家都对他今晚勇敢出柜的事情惊叹不已。我们将多年来各自觉得罗杰有那方面倾向的心得拿出来交流,最后得出结论,罗杰果然有那方面的爱好。
最让我们感叹的是,罗杰居然会在儿子都两岁了才发现了他真正的性取向,这让我们都有点紧张,可能我们每个人都没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取向,而那种取向始终潜伏在我们体内。最紧张的是铁头,他女儿才一岁半,他生怕等他女儿两岁的时候,猛然间他发现自己喜欢的也是男人。
我们经过一些拓展性的讨论之后,终于接受了有关于罗杰的全新设定。
随后铁头一句话,把气氛弄得有些伤感。
起因是源源决定做东明天带我们去见识一些新鲜玩意儿,铁头当即摇头:“不行,我就请了一天假,再说老婆女儿还在家里等着呢。”
阿宾马上附和:“我也是一天假,明早就得赶回去。”
大奔说:“我比他们好点,我可以明天下午再走。”
磊子一向跟大奔过不去:“我少说也能坚持到明天晚上。”说着他掏出手机搜索了一番,牛逼哄哄道:“明晚有去昆明的飞机,我晚上走。”
我们刚刚相聚,又谈到了分离。
这就是我们这个年纪要面临的另外一个问题。
工作,家室,你没办法舍弃。
这次大家没把我当龙套,他们都望着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去。
我说:“我不打算回去了。”
我的情况他们都了解,倒是没人觉得意外。
源源笑了:“好样的,你留下来我就有安全感了,不然的话,以后跟罗杰出去,我还真怕他兽性大发采摘我粉嫩的菊花。说说,你留下来想做点什么?”
我没回答,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你们现在怎么看待梦想这个东西?”
大家的意见很不统一,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
“梦想总是遥不可及,是不是应该放弃。”磊子第一个回答,整出一句歌词。
“梦想就是梦里想的东西,醒了就别去想了。”大奔读书的时候很暴力,为了中和这种暴力他学会了装深沉,到现在还改不了这毛病。
“做人还是有梦想比较好,心里有个目标,活着才有动力。”源源的话充满了正能量。
“人是该有梦想,我的梦想永远十个字:天天有肉吃,夜夜有妞日。”和源源相比,阿宾的梦想充满了负能量。
“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梦想,不过我希望我的孩子有梦想。听你这么一问,我也在想,以后我该怎么给孩子做个榜样?”铁头无愧于公务员的身份,说话都深思熟虑,每次都最后一个发表看法。
我又问道:“你们觉得是什么东西让罗杰豁出去了?”
“还用问吗,他自己都说了,不就因为车祸吗?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经历了生死他思想升华了,根本就没啥好怕的了。”磊子每次发表意见都很积极。
“不止这么简单,还有别的原因。”大奔基本上从来没同意过磊子的观点。
“那是你脑补出来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磊子也不可能同意大奔的观点。
“他今天不说,迟早也会说出来,车祸不过是个导火索。”源源和罗杰在同一个城市,经常见面,分析得也更深刻:“去年我在他家看到了一大堆疯狂英语教材,后来才知道他还报了个英语培训班。像他这种以前连李磊和韩美美都分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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