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罗杰,也不知该如何去评价网文界如今的现状。
罗杰还在倾诉怨念:“我本来写了篇一千多字的书评去骂他,就在我要点击发送的时候,看见他那书居然在月票第一。我没办法形容我那一秒钟的心情,在那个他坚持梦想的年代,他没火起来。在这个向市场投降的时代,他火了。怎么破,你让我怎么破?”
我问:“你有没有替我们这些码字的家伙想过,十年才熬到这一天,该有多难?”
罗杰:“我想过,我一直盼着他大红大紫,只是没想到最后会是这种方式。”
我笑了:“所以你就默默离开,默默祝福他了?”
罗杰声音非常苦涩:“老子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觉得骂了也没用,都已经这样了,我坐在电脑前愣了几分钟,然后关了电脑出了门。那一刻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会对这一行死心。我也理解了,为什么你以前那几个文笔很妖孽的朋友,早就不干这一行了。”
我没说话,听着他继续长篇大论:“我本来找源源跟我一起喝酒,他打死也不出来,他说他对网文没我那么苦大仇深,我就一个人喝到现在。想来想去我只能给你打电话了,你也不用安慰我,我想通了,我现在都不怪某某作者了,真的,我只是对YY小说死心了。就在这个晚上,YY小说在我心里死了,死了,你明白吗?”
我说:“我明白,它在我心里也死了。”
罗杰:“不,我可以死,你不能死。”
我说:“狗屁,咱俩谁都没死,死的是YY小说。”
罗杰:“不行,你不能让它死在你心里。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年你看《你不是一粒沙子》时那种两眼冒光的样子,那时候你说总有一天你也要像沙子一样,过了十几年,你就把你的理想忘了吗?”
我说:“他没写几本书就撤了,我也没写几本就撤了,我已经像他一样了。”
罗杰:“不,你一直没像他那样,他写出了他心里那本书,你心里有本书,到现在还没写出来。”
我说:“我早忘了我心里那本书是什么样子。”
罗杰突然像个中年妇女那样喋喋不休:“不,做点什么,你得做点什么。兄弟,你做点什么吧,为你摸爬滚打了八年多的网络文艺世界做点什么。”
我说:“大哥,不是我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大家都不年轻了,这道理你还不懂吗?你别跟我来学生时代那种论调行不行?”
“是有些难为你了,其实有时候看你写不出来,还有那么多人不分青红皂白的骂你,我也挺为你着急的。我刚刚在想,可能是我们都老了,已经不能接受那些东西了,强迫你去写也不是办法。”那晚喝醉了的罗杰感触特别多,一套接着一套的唏嘘感慨,他说:“可是我不想这么早就服老,你也不能啊,你得做点什么。你看现在的小说,看起来划分为玄幻仙侠都市啥的各种题材,其实写的是一样的东西,无非是第一章受辱,第二章得到外挂,第三章华丽踩人,第四章该泡妞了,然后无限循环这样的路线……牛,你答应我,你一定要答应我,以后你要是再出山的话,千万别这样写,行吗?”
【017】就像舒淇
这个夜晚,当我们知道了罗杰的梦想后,我终于明白当初一个三十三岁的大叔为什么会为了一本网络小说醉到发酒疯。
罗杰之所以还活着,全靠那个他下半生的梦想支撑着。他见不得有关于梦想的那些模棱两可的东西,他也过了YY的年纪,他不相信一个人啥都没做就能得到外挂称霸天下,他可能把自己当成了一直在奔跑的布挺,他更愿意为了他儿子以及他的梦想去流汗去奋斗,而不是把梦想寄托在一个永远不存在的外挂身上。
这个夜晚,罗杰曾经说过的话反复在我耳边回荡:“做点什么,你得做点什么。兄弟,你做点什么吧,为你摸爬滚打了八年多的网络文艺世界做点什么……”
我从来没有试过,满载着朋友的期待去写一本书。
我也没去尝试过,我到底能为这个圈子做点什么。
今天,我突然想试试。
在这个特别的城市里,更加深了我要试一试的决心。
成都这座城市对我来说有着很特殊的意义。
我的第一部网络小说就是在这个城市完成的,那个阶段我有着各种各样的不足,却有着未来的日子里逐渐失去的激情。
某些时候我有点小迷信,比如二十四岁本命年的时候整整穿了一年的红内裤,我记得那年还有个未成年少女送了我一打红裤衩。这个夜晚我又有点迷信的想,成都可能真是我的福地,我刚才纯粹就是抱着试一试的念头起床码字,没想到一下子激情就重燃起来了,仿佛回到了八年半之前刚刚进入网文界那个阶段。
仔细想想当年那个阶段也没啥好的,有热情,没速度,导致所有的热情都在拖拉机一样的码字岁月中消耗殆尽。
我之所以缅怀那个阶段,大概因为是多年以后我连那种热情都没有了。
几个月前我认真审视我的精神状态,一度想要封笔收山。那时候我刚刚戒烟,戒掉了生理瘾还没戒掉心理瘾,一码字就下意识的想抽烟,然后心里发慌坐立不安,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两个月还没好转,恰好那时候我有本早就不想写的书还没写完,那本缺乏亮点的书竟然还涌现了两个盟主,这一部分人让我感到温暖,在我充满苦难的一段岁月里还有这么一群和我生活没有交集的人在用他们力所能及的方式支持我,为了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打算把那书写完。
那段日子过得特别慢,也特别难,每天要面临让我崩溃的家事,还有让我越治疗越茫然的心理辅导。就在这样的情形下,我反而特别想坚持。
我买了一整箱的棒棒糖放在一个小黑屋里,吃得我嘴唇发干牙龈发炎舌头上长出了青春痘一样的颗粒,总算勉强抵挡住了爆发的烟瘾。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每天写两百个字,以半个月写三千字的速度,最终把那本书写完了,那本书的结局表达了我内心的唏嘘跟坎坷,终章的时候我选了这样一个标题——擦你妹的大结局。
写完那书的当天我赌咒发誓,这辈子他妈再也不写书了!
到今天我才发现我和写作这个东西更像两口子,老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和它分分合合过好几次,每一次都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原因和故事。
我第一次放弃码字是在零七年,那个时期我的生活很积极很奋斗,我觉得我必须去工作去谈恋爱去融入社会,这些事情刻不容缓。
过了一年,大概是零八年的春天即将夏天的时候,我遇到一个码字行业的老熟人。几年不见,他已经从扑街写手升级为当红写手,难免在我面前显摆一番。
偏偏我这人见不得别人在我面前霸气外露,遇到这种情况我往往比对方更狠,当时我对他说:万订不算啥,有本事就万订了再太监掉!
他以为我在跟他开玩笑,事实证明他错了。
那天我披了一件马甲重出江湖,历时一年,完成了万订且太监的壮举。
等我太监之后,才发觉这事儿做得有点太冲动了。
冲动的人,总会有冲动的惩罚。
此后几年的扑街生涯,大概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事后回想起来,也只能感慨一句:热血啊,年轻人实在太热血了。
说来特别有讽刺性,在那个冲动的时期,我的儿子出世了,我不得不静下来思考我能为他做点什么。我的童年不太幸运,一岁断奶后就被扔给了外婆,在我八岁以前老是记不得父母长什么样子。我不希望我的儿子也经历这样的童年,所以此后的四年我都没离开家超过二十里。
可能这件事我做得太刻意,导致后来我太压抑。
当时我以为自己特别伟大,抛开了出去漂泊的念想,放弃了远方的工作机会。我和孩子的妈决定自己创业做点小生意,创业之余我重操旧业码字,那时我的想法很理想化,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就不搞兼职了以后做个全职写手。
事实证明一个老太监想焕发第二春,肯定不会那么顺利。
此后的作品成绩惨淡,而且发生了很多灵异事件。比如说我没灵感的时候店里的生意往往特别闲,而当我找到灵感的时候生意往往特别忙,累得跟死狗一样。我有过很多次创作思路被强行打断的惨痛经历,那过程就好比滚床单到一半的时候有人大力敲门。
当我打算放弃这一行的时候,我另一个写手朋友小葱给了我新的启迪。
小葱天赋异禀,当年出道第一本书就大火,本来前途无量,结果不小心站错了阵营,经历了人生的低谷。后来他痛定思痛,披上马甲转型,从小清新龟速流成功转型为注水流官文写手,写了几百万字毫无压力。
此君为人低调,偷偷摸摸的万订了偷偷摸摸的数钱偷偷摸摸的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那是他的马甲。等真相大白后,我觉得他对我来说就是个励志哥。
我向他取经,他说:“你以前那本不就挺好吗,依样画葫芦就行了。”
我诉说了我的苦恼,首先我不喜欢重复相似的题材,其次我不喜欢别人毫无新意老说我淫荡。我很用心去写了一本书,用心到字斟句酌一个句子琢磨十几遍的程度,但大家觉得那书不够淫荡纷纷骂娘。
对此,小葱说:“哪能事事都顺心啊,谁叫你一开始就那么淫荡?”
我说:“我只想证明我除了会写这种题材,还会想那种题材。”
他说:“谁需要你去证明了?别人想看的就是一种固定的题材,你已经被打上标签了。”
我说:“老是这么淫荡下去我感觉不舒服,以后不能给我儿子做好榜样。”
他说:“趁着你儿子没长大,你该抓紧时间淫荡,等以后火了再写点正能量的东西。你也别觉得委屈,很多大腕儿走红以前还拍过三级片呢,就像舒淇。”
那一天,我脑海里盘旋着四个字:就像舒淇。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我觉得我的写作生涯实在太坎坷了,一开始需要露点搏出位,历经磨难后才能裹紧外套非诚勿扰。
那段时间,我常常用舒淇来激励我自己。
遗憾的是,很多人的成功都具备不可复制性,小葱的转型案例不适合我。
我的转变以失败告终,此后的几部作品很畸形。每每到关键时刻我总会很抗拒这种转变,这种抗拒来得格外强烈,我常常赌气似的想如果非要转变成那样我宁愿封笔不写。后来我觉得自己完了,陷入了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泥沼中。
直到那天跟罗杰通话后我才明白,我真正抗拒的是那种YY和那种模式。
也是那天我才明白,像我这种不愿意活在套路中的人,又怎么能强迫自己去写那样的套路?
太多的外在因素左右了我们的生活,乃至命运。
我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去强迫自己改变,比如物竞天择,比如优胜劣汰,比如适者生存,尽管有些时候,这种改变让我们丢失了最纯最真的东西。
后来我才知道,心中那份最真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的。
大多数时间内我们都无法忽略这些因素,只有在一些短暂的时刻,比如喝醉了嗑药了或者半醒半梦的刹那,我们能够忽略一切脱离世俗,那种时刻我们往往有一种找到真实自我的感觉。
这个夜晚,我仿佛找到了一个真实的自我,用很短的时间写好了一个开局。这样的开局注定了是个小受众题材,更可悲的是,由于这种题材的篇幅往往都很短,即使你呕心沥血的全本了,别人也会觉得那是烂尾了,这样的题材无法在这个动辄几百字起步的网文界立足。
但是,我特别想把它写出来。
我有个怪癖,条件越困难的时候,我越不愿意放弃。
七年前我花了很多心思写了十万个字,那本书叫做灰色人群,没有哪个网站愿意签一本只有十万字的小说,大家都觉得那不是一本网络小说,那甚至还不够一个公众版的字数,所以那本书至今没机会光明正大的和世人见面。
我没想到七年后我又要干同样的事情,我即将去写的书可能不止十万字,但也多不了多少。回想当年写灰色人群的时候,过程非常欢乐,不管别人开不开心,反正我自己开心了。这一次,我想经过时间积淀的我应该能得到双倍的欢乐。
我可以想象这本书写出来会怎么样,我甚至都能猜到等我上传那天,肯定会有些冒充我粉丝的高级黑预测这书能不能超过三十万字。我想,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我只需要心里默念一句“三十你妈逼”,然后淡定从容写我的书。
罗杰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心里有本书,我应该把它写出来。
有了开局,就有然后。
这次我所追求的然后,也许是个悲剧,也许是个奇迹。
我不知道然后会怎么样,所以我想知道然后会怎么样。
【018】清高的拒绝
正如之前所说,我闲得蛋疼的时候,一般都没人鸟我,好像全世界都把我给遗忘了。而当我忙正事的时候,总有人来骚扰我,好像全世界都开始想念我的好想念我的笑想念我的红裤衩和我臭袜子的味道。
比如今晚,我状态出奇的好,堪称半年来最有状态的一晚,当我写完一章准备写第二章的时候,收到一条短信。
以前我收到的十条短信有五条都是广告,还有两三条是诈骗信息,剩下一两条肯定是天气预报。因为这个,我一个星期有六天都关机。前不久我终于发现原来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手机助手,可以屏蔽垃圾信息,我用了之后感觉还行,于是有了天天开机的勇气。
那条短信果然非常短,一共就仨字儿:“睡了吗?”
发信人,是冀静。
本来我以为我和冀静的故事彻底画上了句号,因为这么一条短信,导致我和她的故事在句号之后提了一行,铺开了新的段落。
这就让我纳闷儿了,她到底想闹哪样?
一分钟之后,她又发来一条短信,还是那句话:“睡了吗?”
把一条短信重复发两遍,是移动有问题还是她手指有问题?
我更愿意相信是后者,从演员的自我修养这个角度来说,这样显得比较有层次感,可以凸显出这个夜晚她内心的那种紧张和不安。
一般我相信的事情都和真相背道而驰,所以很可能是她手欠按了两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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