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必须择日尽快开工。
不是开源节流吗?这么大兴土木干什么?那些老外撤退后不是留下好几间空房间吗?还改造个屁啊?顶多只要破破墙、打通几间就够了嘛!
还有,移师至此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和当初我们听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不是说基本不插手吗?这一移师不就说明人家是铁了心要插手了吗?他们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当初我们跟人的合约是怎么签的呀?难不成我们中方管理层看错了?还是人家实在是狡猾和高杆,摆了我们的老总一道?那老总屁股后面的那一大堆人是吃屎的?!
移师之后呢?是不是就该管理层改组了?
这个问题变成了所有人的心病,我也没能幸免、终于再也不能当没事人了!我开始担忧我那点引以为豪的资本在人家眼里根本不值得一提,因为人家是外行!这世界上最让人头疼的事之一就是外行领导内行!
办公室改造持续了一个半月之久。采取半封闭施工、先左边后右边的办法改造的。
那段日子简直像是在工地里上班!我被粉尘、涂料和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弄得过敏了好几次,最厉害的一次是整张脸肿了起来、在镜子里我都不认识我自己了。
为了开源节流、为了我过敏得堪比猪八戒,我诅咒我们的合作伙伴!
2…2
新办公室落成后的没几天,那个单独辟出的合伙人办公区域里来了个三十岁左右的美娇娘。越过一道由茶色玻璃电动门形成的三八线、很客气地来和我们每个部门的老老少少们打招呼。她自称是那边的总经理秘书,叫Rosette,还说他们的老板……呃,大家共同的老板这两天就会来上班,她是先来打头阵、布置一下办公室的!
瞧瞧人家那派头!装修期间遥控指挥,连个蚂蚁都没派来过。一收拾停当,马上派个亲和力极佳、人见人爱的大美人过来公关,还顺便布置办公室!啧啧,高人啊高人!
我对美人——不管男女、老幼、中西、黑白——都没什么抵抗力。俗话说得好,丑人多作怪。有听过美人多作怪的吗?所以,美人都是可亲近的,因为他们不会作怪、至少不会作很没水准的怪!
三言两语,我就和她聊开了。不仅了解到人家姓叶、芳名一个雯字,还了解到人家已经成婚四年、膝下一个娇俏可爱的两岁半女娃儿,更了解到她住在大柏树方向、来此上班破费周章。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提出晚上送她回家!顺路!再说了,先打好基础第一步、才能够朝美好未来迈进一大步嘛!
下班之后,我等了她一会儿才见她揉着鼻子出来。
“里面的味道怎么还是蛮重的?都空了这么多天、还放了那么多菠萝和去甲醛的东西!”她指着身后的玻璃门道:“我把窗全都开着透透气没问题吧?”
“没问题,这两天没台风!”我冷幽默了一把。都十一月下旬了,当然没台风!
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头。
嗯,这个美人看来还挺聪明的、反应也不慢,我喜欢!
回家的路上一如既往的堵,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过大都是她在问我。结婚了没啊?有男朋友了没啊?怎么打算终生大事的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呀?等等、等等!
我开始懊恼了。我发现天下所有结过婚、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见不得别的单身女人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恨不得把她们全都汇拢起来关进集中营,然后耳提面命地灌输一下关于婚姻和家庭是女人的第一天职这个严肃课题。哪怕是这么样一个大美人!
我的回答越来越简短、到后来成了敷衍。她下车之后,我着实松了一大口气,暗自发誓从明儿起一定要和她错开下班时间!
我好心的……嘿嘿,稍微有点居心不良的这一绕,多花了我足足四十分钟的时间才到家!
七点半了,天早已黑透了,我也早已饿得头昏眼花。家里没什么现成的东西可吃,我很后悔没在员工食堂打包点什么东西带回来。
我在小区里有固定的停车位,离我住的居民楼大约两百米的路。
走到楼道口,我正掏钥匙呢,眼角的余光扫到身后右侧三四米处有一大团黑黝黝的东西正在向我缓缓靠近。我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东西不是狗、不是人、也不是什么物件,一动不动却会缓缓飘行、而且还笔直地朝我而来。
“妈呀!”我终于叫了出来,与此同时也一蹦三丈高、嗖地一下窜进了被我一嗓子吼亮了楼道灯的门洞里。光明总是能够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
“哈哈!原来你也会害怕?”有人很兴奋地嘲笑我。
我站在楼梯上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这个声音——隔了这么久我还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他的声音,这让我自己都有点吃惊——顿时气得我全身发颤。“方致远,你个混蛋!”我撩着袖子冲了下去,指着他洋洋自得的脸就骂开了:“你他妈的属无脚鬼的啊?!这么做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老娘我要是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的话、你赔得起吗?!”
方致远一声不吭地仰着头、任由我口沫横飞地骂了好半天,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下了,他嘻嘻一笑、朝我张开双臂,“好久不见,何小笛!”
“滚!”我扭头就走。
“你怎么又不管我了?!”他着急地大叫。
“就不管你!”我吼了一句回去,不过上楼梯的脚步是慢了下来。
“你再不出来我就叫了!”他竭力俯着上半身、伸长了脖子看我。
“你叫吧!看谁会出来理你!”我嘴上这么说、身体已经转了回去、也弯着腰看他。
“你背我上去吧!”他吃力地看着我。
“背不动!”
“试试看嘛!我比那时候轻了很多!”
我愣了一下,刚才的一瞥是发现他瘦了很多,现在就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他,简直有点面黄肌瘦的感觉了!我想他可能生过大病了,随即就又自作多情地联想起他的病和我之间的关系了。
“你总不能把我扔在这儿吧?”他的声音更加可怜了。
我哀叹了一声,一步一步地回到了楼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不买一个能爬楼梯的轮椅呀?”
“还没上市呢!”他很无奈地耸肩。
“靠!真的有?!”我愣住。
“当然!”他白了我一眼,好像这是我应该知道的似的。“只是还不太安全,基本上上去十个、摔死九个而已!”他嘟嘟囔囔地说着,已经在解身上的安全带了。
“回家去吧!”我俯下身平视着他,“我家太小了、而且也很不方便!”这理由不算太伤人吧!
“我占很大地儿吗?”他左看右看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很节约占地面积的!”
我皱眉。
他撅嘴,“你知不知道为了今天能来费了我多大劲儿?”
看他削尖的下巴,我可以猜到点他的意思。不过如果今天让他上去了的话,我忍了这么多天的功夫不都白费了吗?所以我摇头,“不行,背不动你!”
“那我叫人来背我上去成了吗?”
“你叫人来把你背回去得了!”
“不要!今天我非上去不可!”他指天发誓。
我冷笑,“这是你家还是我家?你说了能算吗?”
“能算、能算、能算!”他又来捶胸顿足了。
那嗓门大得真能把这楼里上上下下十来户人家全都叫下来……呃,至少一楼的两户全能给叫出来。
他看到我左顾右盼、顾忌的样子了,连忙扯开嗓子叫:“你不把我背上去我就去、去告你歧视和侮辱残疾人!”
我使劲拍了他的脑袋一下,“给我闭嘴!一天到晚残疾人、残疾人的,生怕全世界的人不知道你走不了么?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不知道自强不息啊?”
他负气地抿着嘴唇、斜眼瞪我。
我真是拿他没办法了,瞪了他一会儿,认命地点头应允了。
他撅着嘴、变戏法一样从腿上裹着的毯子下面摸出一个塑料打包盒举起来给我,“我还给你带大餐来了!”
我的心彻底软了,嘴还没软,“我要是不让你上去你就不打算孝敬我了是不是?”
他促狭地一笑。
我接过盒子一看,里面大概是一块牛排、还配着蔬菜和土豆泥。“总算还知道带点东西来孝敬孝敬你姐姐!”
“快点!”他伸手搭在我的手背上,“我等了你很久了,冻死我了!”果然五指冰凉。
“干嘛不在车上等?”我回头随便指了一下,身后方圆一百米之内少说有二十多辆车、也不知道哪辆是他的。
“我让车回去了。”他搓着双手、鬼鬼的表情道:“这叫破釜沉舟、免得你把我扔出来!”
“你……”我无语。得,这混蛋已经把我吃得死死的了!“要是我走到一半走不动了,把你摔了怎么办?”我得确认一下冒险的程度有多高。
“我刚才已经观察过了,上去的时候我会拉着楼梯扶手的。再说你也肯定舍不得摔我!”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他指着楼道里那锈迹斑斑的铁扶手道:“要是你累了就把我放下来、休息一会儿再走。”
我翻了翻白眼又问:“呆多久?”这个问题很要紧!
“一辈子行吗?”他歪着脑袋看我。
“再胡搅蛮缠我真把你扔这儿了!”我指着他的鼻尖。
“明天好不好?”他委委屈屈地抽动着嘴角、忽闪着亮晶晶的电眼看我。脸瘦了,他的眼睛倒看上去更亮了。
我暗叹一声,他都摆出这么可怜的表情了,我还怎么说不好啊?不过……“明天我要上班,早上时间本来就很紧、没法送你!”
“我跟你一起去,然后叫人到酒店接我就行了!”他倒是绝对的武林高手、见招拆招。
好了,我败了!
“先搬轮椅上去吧,我怕一没人看着就被人偷了!”我指了指他身下的电动轮椅,埋怨道:“也不知道弄个轻点、便宜点的来!”
“没办法才用这个的!”他低下了脑袋。
我想他大概是病得太厉害、没力气自己转轮椅了。摇摇头,弯腰在门前的台阶上吹出一小片干净点的地儿,然后用他裹腿的毯子铺在地上、半扶半抱地让他坐在上面、再用毯子裹着他。他真的轻了不少,连手臂都细了一圈,两条腿更是瘦得只剩骨头了。他的腰上没有绑支架,八成是料准我会背他上去的、怕像上次一样弄疼我的背。
“自己撑着点儿,别倒下去。”我关照了他一声、把他带来的大餐塞进包里,提着那台原以为会重死人、其实却和我的二十四寸自行车差不多份量的轮椅一鼓作气地上了楼。还没背他呢,我就开始自怨自艾了,早知道会惹上这样的主儿、我当初怎么没要那套二楼的单元呀?
再次跑到楼下,我已经微汗了。
他真是病得人都虚了,勾着我脖子爬到我背上的时候、手臂都在发抖。我的心拧了起来,没好气地问:“虚成这样还来找我干什么呀?干嘛不在家多养两天?”
“再不见你我就要死了!”他把脑袋靠在我的右肩上、讲话的时候一个劲儿地冲着我的耳朵吹气,吹得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死了就死了呗,多省心啊?”我想起他当年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静如止水的样子来了。
“你省心了,我怎么办?不变成孤魂野鬼了吗?哪儿能这么便宜你呀?”嘴硬、语气倒挺软。
“哎哟,估计凭你这点小心眼,变成鬼也饶不了我!”我冷笑,又把他往上掂了掂,说了声:“抱紧点儿,别说话了!”然后深吸一口气、迈步上楼。
我要感谢我们酒店给予员工的特别折扣好让我下得了狠心买了健身卡!我还要感谢从小学到高中的体育老师、谢谢他们高举着教鞭逼着我成材!我更要感谢我爸妈造我的时候那么用心,给予了我如此健康、健全的生命!
一口气上了三楼、一停都没有停过!
怎么没人颁奖给我呢?至少弄个关心友爱、助人为乐奖啊!
准备开门的时候,我实在是没力气再驮着他了,就把他靠墙放下了、用背顶着他的胸口,把他挤在了石墙和我这堵肉墙之间。我很后悔刚才怎么没让门开着的!
我大口喘了几下才缓过来,扭头看了看他。他比我还惨、脸刷白,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我撑不住了!”他一边低声嚷、一边就顺着墙往下出溜,手上还紧紧地抓着我的领子、差点把我勒出眼泪来。
我一把抄住他的腰、把他又往上拽了拽,缓解了脖子上的绞刑,怒喝:“谁叫你没事找事地折腾人?!”
他哀怨地瞪了我一秒钟,控诉道:“你嫌弃我!”
“嫌你不是一天两天了,才知道啊?!”
他抿着嘴唇怒视我,胸膛起伏得更加厉害。“那你把我扔下去得了!也别给我留什么念想,又折腾你、又折腾我的!”他拿眼神朝脚边的楼梯示意。
我叫是腾不出手揍他,否则真想……“你个混蛋!挖了坑让我跳是吗?叫我背你上来,然后又来怂恿我做杀人犯?早知道你要断念想,我背你上来干嘛呀我?!”
他不吭声,只是狠狠地盯着我,然后毫无预警地突然松开了扒着我肩膀的双手。
我被吓得“啊”地尖叫了一声、使劲搂着他的腰、把他的份量转移到我的身上,连连后退了两步、腰顶在了身后的楼梯扶手上、这才止住了后跌的势头。再往右一点就是万丈深渊啊!
“混蛋、混蛋、混蛋!”我暴跳如雷……当然,没跳!
他静静地挑着眉看我,眼里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我情不自禁地心虚不已,低着头、拖着他往门前挪了挪,掏出钥匙开门。
该死的防盗门,盗是防不了的、瘫子倒是能防一大堆!谁设计的?怎么都是往外拉的呢?我抱着个这么重、还一步都动不了的男人,怎么拉都被挡在门外。
“先把我放下!”试了两回之后,他如是建议。
我把他放下了,顺利开了门、然后再出来把他连人带毯子拖了进去。
我诅咒我的房东!
把门槛造得这么高、财神爷进门都得跌个大跟头!难怪他们家捣腾来捣腾去、买的房子是越来越靠外环线了!
“疼不疼?”我揉着他的两只脚踝,刚才在防盗门的门槛上磕着了。
“嗯!”他撑着轮椅的座垫、低头看着我的手。过了一会儿,说了声:“对不起,我不该来的。”
“进都进来了,还对不起什么呀?不嫌马后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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