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垂头掩嘴的样子,不禁一肚子火。
这个讨厌的女人(反正就连她亲儿子、养儿子都不待见她,我在肚子里腹诽两句总行吧?)上车的时候也不知道跟我客气一句,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往后座乘客座上一坐,俨然将我当成方家的司机了!(话又说回来,我TMD怎么这么倒霉啊、每次一开这辆车就会成司机了呢?)
更可气的是她还试图阻止方致远坐我旁边……哪怕是方致远自己要求的!都不行!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伦敦腔对他说什么安全不安全的!我真是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且不说她的理由有多无稽,就是她那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姐姐我是文盲、听不懂英文似的德性,就能把我……和方致远给惹火了!
方致远皱着眉听她唧歪了两句,脸一翻(呵呵,这小脸,翻得怎么这么可爱呢?回家要好好疼他两个小时!),自顾自地把轮椅上的安全带解开了、朝我双手一张道:“小笛,帮我上去!”
我那火气瞬间便灭得无影无踪,连个小火星都不见了。
而现在,哈哈,他的手就大鸣大放地搁在我的大腿上(这姿势是累了点儿!),还时不时地偷偷捏我两下,把我逗得笑也不是、恼也不是!
“刚才一直在那里站着吗?”他细细地看我。
“没有!当我是傻子啊?坐着呢!”我窝心不已地朝他微笑。
“嗯?”他闻言、前倾着身体、更加仔细地看我,看了好半天才道:“好像是有点傻了诶!”
我刚想举手揍他、立刻想到了身后还有两位观众,连忙改为眼神攻击。
“嗯!”他悄悄点了点自己的嘴唇、朝我撅了撅。
我的眼都快直了,这、这小混蛋似乎又变了一些!刚才在机场抱他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儿不对劲,少了点什么、又多了点什么,只是因为沉浸在狂喜之中,所以来不及细细品评!
他无声地“嘿嘿”了起来,伸手到口袋里掏啊掏地、摸出一块小小的巧克力来、剥开之后往我嘴边送。“飞机上发的!瑞士的!”
我张嘴含住了。是纯度大概为45%的黑巧克力,我最喜欢的口味!
“我从牙缝里省下来给你的哦!”
“现吧你!”我低低数落了一句。
他又在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自己的皮夹来,翻开、在我面前晃了一下,嘿嘿低笑。
我只瞥到一眼……肉色一片!连忙瞪他,“别影响我开车!”
“嗯!”他应了一声,扭着身体、捧着皮夹偷偷地看了老半天,然后喜滋滋地收好了。
我从眼角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有种暖烘烘、甜腻腻的感觉在不停地蔓延、蔓延,几乎要把我淹没了。
天哪,我的致远回来了、我的小混蛋回来了,就坐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就这样好好地呆在我的身边啊!
我好幸福!
我先送Katrina和荣先生(那位护工)住在离方家……呃,我家不远的一家酒店里。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住酒店,大概是知道他儿子的那套房子已经易主了吧!或者是知道方致新就住在隔壁、不想和他碰面?谁知道呢?管他!反正我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
送他们下车的之后,我发现只有一个最小的、贴着“易碎品”标签的行李箱留在车后,上车之后就问:“你就这点东西?”
“嗯!”方致远点头,“大部分是给你的!”
“礼物?”
“嗯!”
“德国的?”
“嘿嘿,你知道啦?”
“废话,就这班飞机误了这么长时间的点儿嘛!”我白了他一眼,满腹都是要询问他疗养的细节和他要带给我的“好”的机密到底是什么的冲动,但我忍住了!先回家!回我们的家,然后就有好多好多时间来问他这四个月的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高兴的话、我甚至可以问他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是怎么过的!
“聪明小笛!”他举起手摸摸我的脑门,表情忽然黯淡了不少,“为什么瘦了这么多?”
“也没很多吧?”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白他一眼道:“还不是被你们哥俩给折磨的!”
他扁了扁嘴,伸手勾住了我的手臂、把自己拉得靠到了我的肩膀上,“抱抱!”
我抱住了他。
“想死我了,小笛!”
“哼!想死了还不知道给我早点回来?”我一边摸他的背、一边数落他。
“唔!”他扭了一下身体,松开我道:“快点回家,好好抱抱!嘿嘿!”
我啊呜了一声、发动了车子,一溜烟地开回了家。
9…3
回到家,吴阿姨见到久别重逢的方致远活蹦乱跳地(打比方!)回来了、激动不已,把煤气一关、转身就来拥抱他,那吧嗒吧嗒的眼泪哦……比我在机场那会儿都厉害!一边哭、还一边气鼓鼓地从眼角扫我几下,仿佛是要我立刻跪在地上、捧着小混蛋的脚亲几下、当场求饶,她才满意似的!
哼!我把鼻尖对着天花板、给了她一个尖尖的下巴看看。
小混蛋还欠我一大串对不起呢!我考虑着明天让他写一个冗长、细致的忏悔书出来,然后用足够大的字打在A3纸上,贴在饭厅里,叫每个阅后的人(包括半瞎的方致新,哼!)都在上面签字确认、保证自己已通读!
方致新还没回来,今天一天都在公司里给姐姐我顶着呢(嘿嘿,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点儿!)!
年一过,经济环境仿佛松动了不少,我们公司的生意也就多了起来。最近正有一家沪上知名的贸易公司在和我们接洽,寻思着找我们为他们在越南、菲律宾等的投资做一个风险评估。要是这事定下来的,我估摸着离我第一次公差的时间不远了。
吴阿姨还在唠唠叨叨地对小混蛋问长问短,诸如吃得怎么样、睡得怎么样、这么多日子都在哪儿……问到这儿的时候,我使劲拉长了耳朵、盯着小混蛋,可他嘿嘿一笑就给躲过去了,还回过头、很臭屁地朝我挤了挤眼睛,那意思仿佛是在说:等一下先告诉你哦!
我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对他使眼色、催他快点。
他很配合地立刻道:“吴阿姨,我先洗澡去咯!好饿,晚上要吃好多好多哦!”说完就调转轮椅、要闪。
“小远!”吴阿姨叫住他、问:“你妈妈晚上会来吃饭吗?”
方致远使劲摇头,“她说她累了,明天……大概会来!”说着,冲我吐了吐舌头、驱动着轮椅一溜烟地闪了。
我的精气神立刻下跌了不少。唉,就算小混蛋再撑我的腰,但……好歹她可是未来婆婆呀!天哪,我要晕了!
吴阿姨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样子,忙走上来问:“怎么啦,小笛?她为难你啦?”
我撅着嘴、点头。
“哎哟!真是的!”她立刻站到了我这边(阵线转换得极迅速!),拍了拍我的胳膊道:“别怕!吴阿姨在!”
我好想抱抱可爱的吴阿姨……这些日子里,尽管她表面上一直在气我、觉得是我把方致远给气病、气走的,但对我的照顾一点都没有减少,很多时候还会陪着我一起发呆、叹气,也会安慰我。否则,这么大的一个房子、这么多孤单寂寞的日子,我一个人肯定撑不住!
“小笛,快来呀!”方致远在房门口回身叫我,一脸急不可待的样子。
我只好草草拉了拉吴阿姨的手、急急忙忙跟上他,顺手关上了房门……把吴阿姨似笑非笑的表情关在了身后。
“小笛……”一进房间,方致远就朝我伸手。
我看了他一会儿、等到确定他真的是在房间里、我的面前,这才上前去,“外套脱了吧!”先帮他脱掉薄薄的针织外套,然后才抱住他、将他深深地拥在怀里、搂得紧紧的,恨不得能一点一点挤碎他、把他挫骨扬灰,再一点一点地揉进我的身体里去……看他还敢不敢、能不能给我玩失踪了!
他也很用力地抱我……很用力!按劲头来算、他把我捏死的愿望比我的要当真得多!过了一会儿,他开始不停地在我耳边低语:“对不起,小笛,对不起……”没几句,声音就哽咽了。
我的眼泪也再一次决堤。委屈的、喜悦的、心痛的、后悔的……统统混杂在一起淌下来、灼痛着我的脸和我的心!“坏蛋、方致远、你是全世界最大、最大、最大的坏蛋!最没良心的坏蛋、最蠢的坏蛋、最、最……呜呜……”我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力一点、态度恶狠狠一点,可是却很快就泣不成声,到最后只能隔着毛衣狠狠地咬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把这么多日子的思念通过一个一个的齿痕烙在他的身上、刻到他的骨头里去!
他一直忍着、不吭声,直到我的气消了一点、停了嘴,才“唔、唔”地拉着我的手往自己的背上送,绽出一个笑容、道:“摸摸看!”
即便是刚才在机场的时候,那样热血澎湃、耳朵里的血管突突直跳的紧要关头,我还是感觉到了他身上的变化、但除了稍微结实了点之外、却说不出变化在哪儿。现在他这样问我让我不禁疑窦顿生。仔细地摸摸他的背,不太确定地问:“腰上好像有力道了点儿,对不对?”刚才抱他上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没上支架,不过我还以为他是飞机坐久了、腰不舒服,或者是怕我背他的时候会弄疼我、故意没上的。
“唔、唔!”他不太乐意地哼哼着,也不言语、只是反手按着我的手、有点费劲地在背上上下移动。
我急不可耐地一下子掀开了他T恤、仔仔细细地摸他的背,然后……惊呆了!
“我把自己修好了一点点,小笛……呵呵,升过级了!”他捻起两根手指、在我眼前做了个少少的手势,然后捧着我目瞪口呆的脸、鼻尖对鼻尖地道:“现在你会更加舍不得不要我了,对吧?”
我怔了怔、又怔了怔,然后理都不理他臭屁兮兮的德性……没功夫理!三下五除二地剥掉了他的上衣、挡着他的肩膀、仔仔细细地检查他的后背。
他的背脊上多了一道纵向的、长约十几公分的、浅粉色疤痕,而疤痕下那原本有些扭曲和变形的脊椎骨竟然恢复了笔直的形态!这不会是……难道……?
“你……”我口干舌燥、声嘶力竭了,手指稍稍用力地顺着他的伤疤往下、慢慢滑过了他的感知线,“感觉得到吗?”
“嗯!”他点头。
我快要尖叫了,忍住!继续往下,“这儿呢?”
“嗯!”
“这儿?”再往下……手指已经滑到他的裤腰里了。
“嗯!呵呵!”
“啊……!”我再也坚持不住地尖叫了起来,陀螺一样地绕到了他面前,抱着他狂叫:“真的?真的?!”
“呵呵!”他的笑声被我摇晃得支离破碎。
这么多日子一直在我脑子里盘旋的关于他远遁他乡的所谓“疗养”的种种困惑和怀疑在他少少带着些得意的笑声里迎刃而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一开始都不给我回邮件、为什么就算回了也是只言片语、为什么短消息是真真正正的“短”消息……几乎所有的为什么都得到了一个统一而完美的答案:他在做修复手术、脊椎的修复手术!天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带给人奇迹的修复手术吗?
他的腰椎骨在十年前的那场车祸当中折损、破裂,负责传输大脑指令的脊柱神经也受到了严重损伤,所以才造成了他腰椎以下部分的躯体瘫痪,肢体和肌肉都丧失了自主活动能力、最后变形和萎缩。如果这次的手术能够修复他的脊椎骨的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我的悍马、我的法拉利呀!
“你是不是很快能站起来了,致远?!”我再次尖叫了起来,不等他回答就哇啦哇啦朝他喊:“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这个疯狂的念头刺激得我浑身颤个不停,一边问、一边手忙脚乱地上上下下捏他的屁股和腿脚,但马上……手上触觉就告诉我,他的腿还是又细又软、并没有什么起色。
“唔,轻点!坏笛子!”他被我脸上的失望表情刺伤了,身体往后一缩、撅着嘴拨开我的手、哀怨地瞪着我,“我不是说过只修好了一点点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高温高热的脑袋慢慢冷静了下来。“那……以后会吗?坚持复健的话?”我问得十分小心。
“不会!”他恼了,冲着我嚷:“我还会是个瘫子、一辈子都是!”嚷完,他扭着嘴巴、更加哀怨和火力十足地瞪我。
我的心慢悠悠、慢悠悠地往下、然后“咣当”一声急速落地!不能说我不失望,虽然我知道自己的念头太过冒进,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失望。不是常说希望越高、摔得越惨吗?我就是!“呃……”我亲了亲嗓子、很想揉一下表情僵硬的脸,但忍住了!“那感觉恢复得差不多了吗?”这个问题总能问问清楚吧?
他的嘴巴扭得更紧了,狠狠地盯了我一会儿,“唔”了一声,扭头要走。
“对不起、对不起嘛!”我也哀怨地低嚷了起来,“谁叫你跑上来就又是叫我摸你、又是给我看你光身子的啊?我太激动了嘛!”
“我不是说了、只修了一点点嘛!”他气呼呼地朝我大声了起来,然后调转轮椅的方向往浴室去了。
“致远!”我挡住了他的去路,“我错了!但是……希望总得有的嘛!”
“洗澡去了,要着凉了!”他叽哩咕噜地嘀咕着、绕开我进了浴室。
我连忙跟进了浴室,抢在他之前给按摩浴缸里放水,随后转身、不顾他唧唧歪歪地闹别扭、手脚麻利地给他脱裤子。
他没有反对,只是很不情愿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的手,等到我准备抱他起身褪裤子的时候,他才撅着嘴问我:“坏蛋小笛,我还是个瘫子、你打算怎么办?”
“哎哟,我错了,小太爷!”我点头哈腰,“我本来就打算抱你一辈子、背你一辈子的嘛!现在已经比我做这个打算的时候好不知道多少了……明天我就去烧香还愿!”得知他去疗养了之后,我去静安寺烧了一次高香、祈求他的平安。
“哼,这还差不多!”他这才嘟着嘴、勾着我脖子、挂在了我身上,“反正你不准不要我!”
“谁说过不要你了?”我悻悻地嘀咕,“我那次……也就是去娘家住两天嘛!这都不准啊?再说、再说……我还没过门呢!”总算找到一个底气足点儿的理由了。
他的脸和眉毛都皱了起来,鼻子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哼!还不是都是你自己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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