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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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远-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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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了两下袖子和裤腿,镜子里一照、还挺有模有样的。名牌货就是名牌货——毛衣是CK的!当然,本人长得很对得起大众!

一抬头,我发现自己昨天穿的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全都洗过、烫平了!

“我的妈呀!”我惊呼一声、顿觉自己的隐私被侵犯了!疑惑地闻了闻短裤和胸罩上的味道,嗯,看来是湿洗的,因为没有干洗剂的那种刺鼻的味道。

身后一阵轻轻的嗡嗡声,我知道是方致远的电动轮椅发出的声音。

“早!”他的声音听起来兴致很高。

“早什么呀?都快晚安了!”我羞愧地嘀咕了一句,转头看了看他。

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绒罩衫、腿上是灰黑色的同质长裤、脚上穿着厚厚的保暖袜,满脸笑容地看着我。

我放下自己的衣服,转身过去揉了揉他的头顶问:“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他的头顶上有两个旋儿,难怪这么聪明呢!

“十二点多。”他侧头避开我的手,斜眼看着我笑道:“谁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呀?睡得跟头猪似的,叫都叫不醒,害得我只能爬下床去拿轮椅!”说着,他飞快地捏了一下我的鼻子道:“谁叫你把轮椅放这么远的?我的胳膊到现在还疼着呢,都是爬来爬去弄的!”他横起左臂、撩开袖子给我看上面的擦痕。

“谁叫你不用更加软的地毯的?该用羊绒的呀!”我学着他惯用的凉凉的口气反驳他。他家现在铺的羊毛地毯其实已经够软了、快赶上我用的羊毛毯了。

“有卖吗?”他很认真地问我。

“去去去!”我赶苍蝇一样地挥着手,“还真说风就是雨了!见过哪儿有用羊绒做地毯的吗?灾区的广大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还怎么活呀?!”

他很无辜地耸耸肩道:“这跟灾区老百姓有什么关系?”

“你把那买羊绒地毯的钱捐给灾区、不知道够该多少个抗震教室的呢!”我冷冷地数落他。

“我捐了很多钱!”他平平的声音答道:“还捐了很多轮椅过去。”说着,他扫了一眼自己的腿道:“该多了不少和我一样的残废了吧!”

我心疼了,很轻易地就心疼起他了。没头没脑地抱住他、俯身亲着他的头顶道:“你还好,残而不废。”

他抱着我的腰、像小猫一样拿脸在我胸口蹭了蹭,然后忽然推开我一点、恢复了刚才的劲头,问:“饿了吧?”

“嗯,不过我决定三餐并一餐吃!”我也重新打起了精神,率先走出衣橱。“我要把勤俭节约贯彻执行到底!”

“也是该吃晚饭了!”他又来取笑我了。

我没理他,指了指乱作一团的床铺问:“要本小姐亲自铺床叠被么?”他这儿肯定用了人了,否则是谁敲门送衣服来的?

“拉开被子透透气吧!你知不知道你昨天晚上……呃、今天早上,出了多少汗?多得差点把我淹死!”

“滚!怎么不说我就是人肉电热毯、温暖了你的身心啊?”

“温暖我?”方致远指着自己的鼻子、用力哼了一声道:“我差点被你从床上踢下去,幸亏我的床够大!”

我看看他那张特制的、和轮椅齐高的六尺大床,点点头道:“大是很大、睡着也很舒服,就是不明白你干嘛要这么大的床!你能滚来滚去吗?难不成还怕你从床上滚下来?”

“怕我被你这种野婆娘踢下来!睡觉就睡觉呗,跟踩自行车似的!”他毫不示弱地回嘴。

我突然愣住了,狐疑地盯着他。

他不明所以地回看着我。“怎么了?准备吃了我还是怎么的?”

“你这儿……”我指着他的床皱眉、犹豫着该不该、要不要、轮不轮得到我来问接下来的问题。

他已经明白我的意思了,就说他聪明嘛!歪着脑袋笑嘻嘻地说:“这张床除了我、你是第二个睡过的人。”

“稀罕!”我白他一眼,其实心里觉得挺稀罕的!

“快去吃点东西吧!房间里要打扫打扫。”他扮了个鬼脸便先出去了。

打扫打扫?我连忙四下检查了一下可有什么不该出现在这儿的东西没有。转念一想,自己也真够神经质的,我是他带回来……呃,请回来的女人,又不是做贼来的,这么紧张干什么呀?于是我昂头挺胸地出去了。

一出门便遇到一个五十岁出头的老妇人,稍微有点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脑后扎了个髻、还用网兜兜着、一根散头发都没露出来。看到我的时候,两眼精光四射、仿佛X光似的、把我里外透视了个遍。

我的脸大概有点抽筋了,皮笑肉不笑地朝她点头,说了声:“早!”说完就恨不得敲自己的脑门,早个屁啊?晚还差不多!

老妇人的脸上突然现出一个很舒心的笑容来,把刚才的严厉一扫而光。“早!”

我心虚加羞愧地点了两下头,假装拨头发地遮着半张脸从她身边一溜烟过去了。

该死的方致远,也不知道告诉我家里到底有哪几口人!

客厅里那巨大的落地窗的窗帘完全打开着,可以看到外面宽阔的长方形阳台,阳台的一角还有点西晒太阳流连地不肯隐没。透过窗望下去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小区里精致的小桥流水和栽满了红红绿绿的草花的花园,沐浴在深秋的太阳的余辉之下、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外面是温和的春天一样。

“发什么呆?”方致远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叫我,“快过来吃啊!”

我揉着鼻子、左右瞟了瞟,还好,就他一个人在。这才快步走过去。

厨房和餐厅是连着的,当中被一个白色的亚克力长桌分隔开来。

方致远把一盘煎蛋卷放在腿上、手里拿着用餐巾卷着的刀叉、驱动着轮椅滑到餐厅里的白色餐桌前,朝身后的厨房甩了一下头道:“自己把牛奶拿过来。”

我过去参观了一下厨房。

嗯,德国全进口的厨具、整体化厨房设计!得了,这个厨房就够我奋斗半辈子的!

“在微波炉里!”他不耐烦地在我身后喊。

“瞻仰瞻仰不行吗?”我怒。

“瞻仰?我还没死呢!再说要瞻仰也到这儿来瞻仰啊,看着我家冰箱瞻仰个屁啊?”他也怒。

我笑了,这个小混蛋说话还真对我胃口。

“你不吃?”我端着牛奶坐到他对面的一张已经为我拉开了的餐椅上,看了看他对着我傻笑的脸。

“我早就吃过了。”他指了指我面前的盘子道:“我做的!”

“了不起啊?弄个蛋卷就把我打发了?好歹请我吃顿大餐什么的呀!”我用叉子挑了挑夹着各色蔬菜和腌肉丁、煎得很到位的蛋卷道:“再说了,就这么丁点东西、喂猫呢?”

“先垫垫肚子,待会儿请你吃大餐!”他的眉毛有点往一处拧,大概是看我这么不待见他的劳动成果、有点心疼。

我叉起一大块来往嘴里送,然后闭上眼睛、做出细细品位的样子,一睁眼,就看到他很认真地盯着我、等着我做评价。“嗯!”我点了一下头、咽下食物、又喝了一口牛奶才道:“还不错!”

“还不错?!”他的眉毛终于拧成一堆了,驱着轮椅到了我面前、一本正经地拉着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一字一顿道:“我是残疾人!我给你做饭!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我嘿嘿一笑,手在他细瘦的双腿上捏来揉去的、还顺便检查了一下他家小兄弟状况。

他愣了,低头看看我的手、又难以置信地看看我的脸,好半天才低吼一声:“不准吃我豆腐!”

我来回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没人,这才抓着他的轮椅扶手、凑过去亲了他的嘴唇一下,低声道:“姐姐我最喜欢吃你这块嫩豆腐了!”

他的脸竟然红了、脑袋也垂了下去。

我吃吃偷笑。

“吃太多、太快会厌的!”他冷冷地说了一句,轮椅往后退了一点、避开了我的手。

我愣住了,看着他滑回原来的位置、却也不看我,眼观口、口观心地入定了。

“方致远!”我有些郁闷地叫了他一声。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啊?再说我也没开他玩笑啊,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就想到坏处去了嘛!看来天亮之后还真的会影响人的判断能力诶!

“快吃吧,要冷了!”他朝我扬了一下下巴,然后又不说话了。

我郁闷地三下五除二吃光了面前少得可怜、只填了胃里的一个角的食物,然后扔下餐具和他就走了。

他默默地跟在我身后进了房间,又默默地看着我换衣服。

全副武装之后,我拖着自己的大包就准备走。

他拦住我。

“滚!”我瞪他。

“不滚!”他的脸色有点发白,表情很伤心。

我恼火地又瞪了他一会儿,飞快地转身从他身边一闪而过,悻悻扔下一句:“姑奶奶就不信跑不过你这个瘫子!”说完这句我很内疚,但是又觉得挺痛快。眼角的余光告诉我他被我的话狠狠地伤到了。其实这样也好,我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我们有着志趣相投的一面,但是谁知道那能持续多久呢?最主要的是,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万一日后他对我真到了用情至深的时候,我突然不耐烦他了、不要他了,他还活得下去吗?

自尊心被摧残殆尽的时候,是个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去自尽、寻短见的吧!我就曾这么盘算过的,当然只是盘算盘算而已、而且三分钟以后就彻底放弃了。我怕死、怕疼、怕活受罪。小潘是最好的例子!

我是个健全人,没法切实体会残疾人的心情、也没那么多功夫去体会。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伤心事,并不因为谁比我少了两条腿就该让我多同情谁一点。同情是无用的东西,往往还会好心办坏事,我早就不滥施同情了!很多时候,当机立断的绝情反而能让人振奋起来、憋着口气好好活下去,山高水远、来日方长之后,回头想想当初恨得咬牙切齿的那些人、那些事儿,你可能只会觉得风轻云淡、一笑了之了。所以,还是绝情一点好!

我走了!很绝情地走了。

方致远没再追我,也没叫我。像是一片被我掸落在身后的梧桐叶儿一样,悄无声息。

我希望他还是爱我、喜欢我的。

我更希望他能像我当初把小潘放在心底深处的小百宝箱里那样,只是很偶尔地翻出来看一看、亲一亲,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锁起来,直到有一天我再也想不起来去看。

我最希望他能忘了我。这样最好!他那么纯洁,就和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腿一样的纯洁。可能是因为他对我的赤子之心让我觉得他纯洁吧,不管怎样,我觉得他比我要纯洁得多得多。他值得更好、更懂得珍惜他的人,不会动不动瘫子、废物地羞辱他,也不会骑在他身上的时候想着满大街能跑能跳的男人们,更不会明知道他寸步难行、还故意要他抱她、拿他的残疾寒碜他。

祝你好运,我的方致远。

                  2…1

我估计我是着魔了!着了那个叫方致远的小混蛋施在我身上的魔!

头十几天里,我满脑子他的脸和身子,还总担心他会找到我的单位来、弄不好还会死气白列地缠着我。不是他说的吗?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开始就喜欢我了,我会有这种忧思也不足为奇嘛!

但是他没有。

然后我就开始生气、开始怀疑他对我的所谓的喜欢和爱、也开始怀疑自己那晚是不是神智清醒、到最后开始怀疑我记忆中的种种细节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他还是没来找我。

再然后,我开始反思。我试图弄清自己到底是怕他来找我呢、还是盼他来找我。反思的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愚蠢、最没有原则的女人。因为我可以在前一秒钟拼命捍卫自己的生活信条、后一秒钟就会情不自禁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对方致远太绝情了、再后一秒我又会痛恨自己的矫揉造作、当断不断。总之,我成了不是最愚蠢、便是最神经病的一个女人。

最后——足足一个多月之后,我渐渐地不去想他了。他和我的小潘一起被我放进了心底的百宝箱、然后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碰那个箱子。

日子又开始平平静静地往前流淌。转眼过了新年、春节,再转眼已是冬去春来,几乎还没来得及眨眼又到了盛夏。

我依旧开着我的小Polo上班下班。惯例地和小圈子里的朋友们去固定据点喝两杯、互相吐吐苦水,然后互相从对方的倒霉事里庆幸庆幸自己的置身事外;再从彼此的安慰当中汲取一点力量、明天好继续应付层出不穷的倒霉事。

不过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和方致远有关的任何字。

Summer还在发短消息和邮件给我,通报“147”的最新动向,我连看都不看就删了,后来他大概也觉得没劲了、便不再发了。

某天,我突然想起还不知道方致远到底是靠什么发家致富的呢!神秘的小孩!

七月中旬、正值酷暑,我抽空参加了一次车友会的活动、去爬了一次玉龙雪山。虽然曾在昆明工作过,但是却忙得从来没好好玩过!爬上山顶、看着冰雪覆盖的叠嶂山峦时,脑子稍一缺氧、方致远的脸和身子就毫无预警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害得我一失足、差点滚下山去。看来我真的是觉得他纯洁得要命,就像雪山上的冰雪那样冰清玉洁。呵呵!

高不可攀在八月份的时候来找过我一次,是来向我告别的。我已不愿意再提他的名字,就用“高不可攀”来称呼他吧!他说他移民加拿大的手续差不多都办完了、沪上的产业该解决的也都解决得了,只剩下他的那辆才置换了一年都不到的斯巴鲁Forester。然后他就把钥匙交给了我,眼含深情地看着我说,女人家开高大点的车安全一点;还说来年回来探亲的时候要我开着车去机场接他。

我很纳闷。他全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人几乎都移过去了,我不知道他还回来探的什么亲!

不过我还是犹豫都没犹豫地收了车钥匙。反正他家里人都觉得我是个一心指望攀高枝的势利女人。我扪心自问、除了吃饭和外出的花销都是他来,我一样值钱的东西都未曾拿过他的。现在要他一辆车也算是对我蒙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的一点报复吧!再说,我喜欢他的调调、也喜欢开SUV!

第一次开着斯巴鲁上路的时候,我又想到了方致远。这么高的车他怎么上得来啊?然后我就笑了,上不来最好,彻底死心了才好!

我从十九岁、高中一毕业便开始在一家五星级酒店工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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