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樊疏桐,不要提到那个姓氏,否则就给我滚,我不认你们做兄弟。”
他的土匪性子谁都知道,没人敢不听。
即便有时候大家开玩笑,也顶多叫他“F先生”,他倒也没意见,只要不直接提到“樊”,怎么叫他都无所谓,说道F先生,这还是从黑皮那小子开婚介所时就被叫开了,寇海、细毛因为被黑名冒名登报征婚,都成了什么什么先生,大家见面都相互称呼对方,“呦,我们的F先生来了。”“K先生,你也来了?”最倒霉的是细毛,他姓朴,结果被大家叫成了“屁(P)先生”,气得他每次要抓狂。
窗外有隐约的雷声……
天气预报说,晚上有大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而大雨来临前的夜,总是无比沉寂和压榨,樊疏桐陷在黑暗中,头又裂开了似的疼,背心冷汗涔涔,一直以为他对朝夕的爱仅是精神上的,她是他多年纠结的一个梦,纠结至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将他深值于心的,每次看到她,她那种莫名的孤寂和敌意,犹如隔着玻璃把自己和他截然分开,就是隔着那“玻璃”,让他忽然明白他对她的爱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他要她,从心灵到肉体,于是失了控发了狂,他如愿碎了那玻璃,结果只能是鲜血淋漓,他和她之间,依然没有心神合一,抑或是唇齿相依。
他觉得此刻命运之神就站在他和她的面前,已然在警告他,新的灾难还在后面,他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能用微弱的力量,徒劳地抵抗着明天的来临,他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他不会抗拒也不会悲哀,只有默默地接受,可是……
朝夕,你会懂我吗?我所做的这一切你能看到吗?我从不对自己的行为解释,是我错了,就是我错了,解释又有何用?朝夕,如果我说,我恨自己胜过你恨我,你信吗?你不会信的,因为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禽兽。
可是禽兽也有疼的时候,不是吗?
看着你那么痛苦地挣扎在黑暗中,我心疼,我一直为你心疼,只是你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我的心,而你的心,都在连波身上,否则不会一提到他,你就失声痛哭,你望着我时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的沟通,冷得仿佛可以让万物结冰,我还能希冀着什么?朝夕,你有想过吗?我不是生来就是禽兽,我跟你一样,来到这世上时都是有着清澈眼睛的婴孩,我们什么都不懂,只挥舞着小手,期待着大人的亲和爱,而我,从小就缺失了爱,一个人缺失爱的孩子是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的,包括对父亲,我都不懂得如何去爱他,相比他亦是如此,而我对你,明明想跟你推心置腹地谈心,明明想向你靠近,可是你对我的敌意和我本身个性上的缺陷让我们背道而驰,朝夕,恨一个人是多么痛苦的表情,为什么我们只能彼此怨恨?恨来恨去,只能是两败俱伤,就像我和父亲,不说恨,朝夕,如果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信吗?
你一定当我是疯子吧,那天我真是疯了,疯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做什么,这次我又把你推倒了更远的地方,朝夕,那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朝夕……我没想要这样的,很多时候我希望自己就是那只青蛙,自觉自愿地把自己溺毙在井底,我骂自己没有出息,陷入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你根本不明白,我是多么渴望你,没办法靠近你身边,我就拼命地想你,一点一滴地去回忆我们曾有的过往,哪怕是伤痛,也好过空白,而让我悲伤的是,如果将你从我的记忆中剜去,我的人生竟然是一片空白,朝夕,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死去……
…
起风了,窗帘被风撩得老高,昏黄的路灯下,窗外那些随风狂舞的枝叶,在凄迷的夜色里仿佛是一片幽暗的森林,樊疏桐将头埋进沙发的软垫中呜咽,只觉末日来临般,什么都是徒劳的了,他翻过身,惟愿此时此刻就有一道大霹雳,立刻就劈了他,他将手掌盖在脸上,眼泪顺着眼角涔涔地积在耳蜗里,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身体正受着酷刑一样在沙发里战栗。
“哥,你在里面吗?哥……”
门外突然传来连波叩门的声音,樊疏桐吸着气,睁着了很久才从沙发上爬起来,扶着墙摸到门口,开了门,房间里一团漆黑,连波骇得都不敢往里走,“这是咋了?”
“进来吧。”樊疏桐的声音浑浊不清,踉跄着想转身回沙发边,结果绊了下,差点跌倒,连波赶忙扶住他,“怎么不开灯啊?”
说着就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
“别开灯!”樊疏桐浑浊的声音喝止他。
“哥,你怎么了?”连波摸黑将他扶到沙发边上坐下,樊疏桐并不愿回答,反问他:“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晚上吃饭时看你的脸色也很不好。”连波很不适应屋子里的黑暗,打量四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你坐那吧,我没事。”樊疏桐坐回沙发上,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芒,准确地从茶几上摸到了烟和火柴。
“哧”的一下,火柴的光亮显出了樊疏桐暗暗的脸,瞬间熄灭,房间内慢慢地弥漫着烟雾,连波望着沙发对面那微弱的火星很是忧心:“哥,你这是怎么了?”
“连波,我疼……”
“哥!”连波说着就要扑过去。
“别过来……”他叫,那声音可怜地颤抖着,“求你,别过来……”
“哥,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到底出什么事了?”连波急得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一直是坚强的,小时候即便被父亲抽得满地打滚,也不曾掉过一滴眼泪,更没有求过绕,他何曾这般软弱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樊疏桐在沙发那边换了个姿势,窗帘外透进来的光亮依然很微弱,根本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种表情。
因为抽着烟,他的声音又干又涩,呼吸也很凌乱,他问:“连波,我问你,如果我做了样禽兽不如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连波坐樊疏桐对面的沙发上,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仍感受到那人的伤心,那伤心弥漫在空气里,被他一点点的吸入肺里,于是连波也变得伤心:“哥,到底出什么事了,爸知道你回来后给我打电话,要我过来照顾你。”
“别提他!”樊疏桐断然喝止。
“哥……”
“你只要回答我,你会原谅我吗?”
“我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怎么原谅?”
“那你是不会原谅我了。”樊疏桐轻咳了两声,被房子里的烟雾呛到,“秀才,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不,其实我一直在羡慕你,哪怕她也恨你,心里放不下的仍然是你,一提到你的名字就原形毕露,哭哭啼啼……”
“你是说朝夕?你,你见到她了?”连波的声音有些发紧。
“你明知故问。”
“……”连波顿时没了话,缩进沙发里沉默不语。
“为什么不说话?你不问问她现在怎么样吗?”樊疏桐狠狠抽着烟,语气中不无讥讽,“你还爱她,是吧?既然如此,一年前你为什么要退出呢?后悔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即使你退出了,我并没有多感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一连串的发问,让连波无力招架,而樊疏桐指间的烟已经灭了,“人都是自私的,你为了所谓的成全退出,想以此显出你的高风亮节,其实……很愚蠢!因为你在退出的时候一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你的这种生不如死痛不欲生没有让我因为被成全而心怀感激,反而给我增加了莫大的压力,让我觉得欠了你的人情,一辈子都还不起的人情,所以,我并不感激你,朝夕也因为憎恨你,更没有因为你的退出而接受我,换句话说,你没有成全任何人,你只成全了你自己,让你因此问心无愧心安理得……”
“哥!”连波叫起来,突然扬高声音,“不是这样的!你怎么可以这样看我?我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我没想要成全自己!我爱朝夕,我不否认,可是哥……我们兄弟之间的情分并不比我对朝夕的爱浅薄,我是男人,不会为了儿女情长而弃兄弟不顾,你当时都那个样子了,我怎么还能够只想靠自己……”
“瞧瞧,你多伟大!我和朝夕都应该感激你是吧?可是秀才,你将我们三个人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了,朝夕因为你倍受伤害,而我则傻不垃唧地以为自己没有了竞争对手就会有机会,在美国就心心念念地想回来,名正言顺地追求朝夕,我以为没有了阻碍就可以一往无前,结果,结果……”这么说着,他的声音越发的浑浊不清,吸着气,仿佛说出这些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又伸手摸索着烟和火柴,反而将烟灰缸扫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哥!”连波连忙起身。
“别过来!没事,没事……”樊疏桐终于摸到了火柴,他还是习惯用火柴点烟,在美国呆了一年多都没能改过来,他划亮一根火柴,点了烟,火柴还没灭,他看着那微弱的光亮,越发的悲伤起来:“在美国的时候,我没事就喜欢划火柴,我老是想着小时候我妈给我讲的那个童话故事,哪个卖火柴的小女孩饥寒交迫中,划亮所有的火柴,她在火柴强烈的光芒中看到了烤鸡,看到了她妈和外婆……所以这些年我经常一个人划火柴,因为有时候我会在那光亮里看到妈妈,是真的可以看到她!可是为什么我每次划亮火柴都看不到朝夕呢?我带到美国去的火柴都划光了,还是没有看到过朝夕,开始是因为我诚意不够,可是我都那样了,为了她脑袋都被开过了两次,我还要怎么有诚意呢?后来我慢慢明白,不是我不够诚意,而是她跟我没有共鸣,她不爱我,我们没有产生心灵感应……我妈爱我,母子连心,她在地下感应到了我对她的想念,所以我才能看到她,我妈也说过,当你真心地想念过一个人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她,可是朝夕呢,我就是把心掏出来,把脑袋再切一次,她也不会感应到我有多想她,她不会让我看到她……但是没有办法,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心甘情愿为她付出,哪怕只道是挨枪子儿的事,也会逼着自己去干,做强盗也好,做流氓也好,只是因为……因为我爱她。”
说完这么长一番话,火柴也已经熄灭了。
“哧”的一下,樊疏桐又划亮一根,目光专注地盯着那摇曳的蓝色火焰,他的眼中也摇曳着那样的火焰,嘴角溢出一丝微笑:“秀才,我说这么多你该明白了吧,你的退出成全不了我,因为她爱的不是我,为什么偏偏不是我!我跟她明明是同类啊,都是黑暗世界里的魔鬼,哪怕毁灭自己也不惜将对方拖入地狱,她十六岁的时候就那么做了,我居然好了伤疤忘了疼,以为可以和她再续前缘,结果又做了一次禽兽……”
“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波全神贯注地听着,脊背上冒出一股寒气。
樊疏桐没有马上回答。
两个人突然都没有了一点声音,窗外扯过几道闪电,蓝莹莹的光亮忽明忽暗,屋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清晰可辨,空气像是点燃了一般,连波凝神屏息,等着樊疏桐开口,看不见的火焰在燃烧……
“对不起,秀才,我跟她的恩怨不要介入进来,哪怕我们一同躺进坟墓,你都不要介入,我必须跟她有个了断,来世我宁愿不认识她,最好是不认识她……”樊疏桐的声音突然出奇地平稳,他在黑暗中扬起面孔,没人看到他脸上流淌的是什么,“可是这辈子,她已经把我拽入了这黑暗世界,我出不来了,我觉得我迟早跟那个传说中的青蛙一样,不被她蛰死,也会在这暗无天日的想念中窒息而死,我对她的想念和爱就是我此生最大的枷锁,也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的力量,我对不起她,亏欠她,也伤害了她,只要她觉得心里好受,我甚至可以去坐牢,而无论她怎么对付我,我一样会兑现自己的承诺,为她建一个她理想中的家园,也许陪着她的人不一定是我,但是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忘掉那些伤痛好好生活,我别无所求。”
“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连波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血液冲上了脑门,喉咙里发出浑浊不清的声音,他意识到了灾难的来临。
樊疏桐低下头,用手捂住了脸。
“你说话啊,你把她怎么了?”
“连波,对不起……”
第十二章 算了吧,就这么算了吧
两天后,朝夕在北京见到了连波,那天刚好赶上圣诞,宿舍里都走空了,约会的约会,跳舞的跳舞,差不多每个女孩都收到了别致的礼物,就朝夕没有,她对这样的洋节一向没概念,这样的节目是属于情人间的,她觉得跟她没什么关系,因为胃口不好,她不想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在宿舍煮面吃,不是因为喜欢吃面,而是她想活命,这些天来她一直处于半饥半饱中,睡觉也是半梦半醒,一闭上眼睛就陷入心悸的黑暗,常常无故会闻到菊花的香味,在她的感觉里,那不是香味,是一种诡异得可怕的类似于死亡的气息,她常在梦中哭醒,想找个人倾诉都不行,林染秋那阵子刚好去了日本探亲,他有个姐姐嫁到那边,朝夕根本没办法联系上他,如果联系得上他,她一定会跟他说,带我走吧,带我远远地离开这里,我愿意跟你走……
不,这不是她应该有的待遇,刚刚恢复平静的生活陡然又掀起巨浪,虽然表面上她跟往常无异,可使她已经几次爬到了宿舍楼的楼顶,她很想往下跳,可是一想到自己受到的侮辱,她觉得不能就这样死了,那个混蛋还如此嚣张地活着,她不能这么轻饶他,否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没错,是她亲自去报的案。
她说过她会告他,就一定会做到。
当时她躺在菊花地里,满身都是碎了的花瓣,黄的白的沾了一身,那么冷的天她大部分身体都暴露在外面,没办法,她打不过他,衣服都被他撕烂了,刚开始时,双方只是单纯的厮打,朝夕又踹又踢,下了狠心要跟他拼死,但是很快她发现他的动作非常明确,不是打她,而是扯她的衣服,凭着女性的本能她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几次踹开他往外面跑,可是每次都被他拽回去,她大声呼救,他就用嘴堵住她……
整个院子没有别人,围墙外面有没有人她不知道,但挣扎到最后她已经无能为力了,面对一个体格健硕发了疯、红了眼的男人,她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