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郁猛地回头,就看见程绪站在他身后,背对着夕阳,眉目逆着光,看不真切。
林郁盯着他猛瞧了一会儿,一个月未见,几乎像是要忘了还有这样的一个人,可是乍见之下,却感觉奇妙。
程绪苦笑,“我说林郁,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吧?”
林郁神色不动,“没,队长您站的地方背光,我看不着你脸。正想您是谁呢?”
程绪伸脚踢了林郁的屁股一下,气结道:“这跟忘了我没差!”
林郁不反驳,扔掉皮管子站起来,甩了甩手。
终于将程绪的眉眼看清楚了。竟然还像昨天才见过似的。
程绪不知林郁在想些什么,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怎么样?二队比一队还不好呆吧?”
林郁偏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还行。”
程绪笑,其实他早就知道,林郁有主意得很,根本就不需要他来操心。当初觉得林郁转到二队是在犯傻,可后来跟大队谈过,才明白,大队根本是有意栽培林郁。就像当初破格提拔他一样。大队选择让他来带领一队,而他也没有让大队失望。只不过随之而来的结果却是,利刃虽有两个小队,可大多数的任务却全部落在一队头上,而二队却形同虚设。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那么二队早晚有一天要面临解散。两支小队的失衡虽是大队一手造成的,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却也是二队被迫解散。由此,他也就不得不想方设法,为二队谋求一个改变。而林郁的野心和能力,则正与他的想法暗合,所以才会在林郁一提出调队申请时,大队便立马同意。
而林郁显然也是干得很好。在这样敏感的时候转进来,二队的人只要不是傻瓜,就能想到林郁是在打什么主意。可林郁却除了每天疯狂的训练外,根本不管其他的是是非非。这样,就算二队的人一开始会防备他,可等时间一久,这种防备就会被放下来,甚至也会暗暗的佩服他竟能如此心无杂念的训练。等到最后时机一到,林郁只要能为二队再立新功,又有大队在旁支持,林郁要升副队便会顺理成章得多。
明明这一切都是知道的,大队的打算也好,林郁的算计也好,甚至早就亲身的领教过,林郁计算人的本事,却还是难免的会替他操心。
程绪叹了口气,暗笑自己的多事。
林郁看着他,突然问:“您不生气了?”
程绪疑惑,“嗯?生什么气?”
林郁回道:“我调队的事情。”
程绪耸肩,“想明白你是为了二队的副队位置去的,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了。”
林郁挑眉,“为什么?”
程绪笑,“我不是早在看上你之前,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嘛。没道理这时候再来生气吧。”
林郁心里颇觉古怪,这不知算不算得上是程绪第一次明明白白的表示“看上”他了,大概是觉得这件事也算是此刻两人心知肚明,没有必要再绕弯子,所以程绪来极为自然,可插在这么一句不知是褒是贬的话里来说,却让林郁感觉很是奇怪。
林郁想了半天,突然道:“队长,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程绪笑,“哦,是什么?”
林郁很认真地看向他,“我想知道,我的格斗训练到底是有什么问题,为什么总是觉得没什么提高?”
程绪沉默了半晌,他是实在没想到林郁竟会在他说他‘看上’他了之后,接出这样一个问题,他咬牙忍耐下怒气回应道:“我想,我已经不是你的队长了吧,林郁!”
林郁耸了下肩,“却还同属利刃,不是吗?”
程绪气极反笑,“那好,我帮你提高格斗技巧,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林郁很认真地看着他,又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我把下个月的工资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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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绪穿戴着一身齐全的护具,微侧着身,拳头一前一后地守在胸前,两腿也微曲着分开站稳,对林郁摆出一副标准的格斗准备姿势。
扬了下下巴,他对着同样穿戴着一身护具的林郁道:“来吧,就当是殊死较量,不用客气。”
林郁狠狠地盯了程绪一会儿,脚下缓慢移动,随即突然出拳。
程绪偏头,躲开冲着他眼睛过来的拳头,然后想都不想,直接挥臂去打林郁左前方的空处。
程绪的拳头正好撞在林郁随后击出的胳膊上,林郁吃痛,退了一步,程绪立刻迎上,右手接连又击出一拳,正中林郁左肩。
林郁晃了一下,站稳,抬腿踢向程绪。
程绪后退,两人一来一往地打了起来。
十多分钟以后,程绪突然叫停:“够了,够了,到此为止。”
林郁挥往程绪脸上的拳头生生地在他眼前停住,缓和了一下呼吸的节奏,林郁后退站好。
以手背擦去脸颊上的汗,林郁问:“怎么样?”
程绪很夸张的摇头,叹息,“差,真差!”
林郁虽也知道自己的格斗实在不算强项,却也没料到会得到程绪这样的评价,咬了下牙,他假装毫不在意,实际上却是很不服气地问道:“哪里差?”
程绪还是不停摇头,“哪里都差,无一处不差。”
林郁握拳,一字一顿的问:“具体呢?”
程绪背过手,装模作样地“嘶”了一声,露出一副将要训诫的样子。可话将出口,他又突然很正经地抱起胸,临时改了主意,很认真地问:“哎林郁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格斗吗?”
林郁皱眉,似是觉得程绪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我想把格斗练好,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绪摇头,“没什么不对的,格斗是基本。可我就是觉得你好像对这个太执着了点。好像比起其他的,你更在乎格斗技能,不是吗?”顿了一下,他继续问:“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在乎?”
林郁有些不耐,“没有为什么?按您说的,格斗是基本。只是想要练好基本而已。”
程绪翻了个白眼,“基本多了!”
林郁不说话。
程绪盘腿坐下来,看林郁还在他面前直挺挺地站着,就扁了扁嘴,招手示意他也跟着坐下。
等林郁坐好,程绪才很认真地看向林郁,肯定道:“不跟你说假话了啊,林郁,我对格斗有点排斥。所以呢,教你倒也行,但我想先问清楚,你真那么想练格斗吗?”
林郁挑了下眉,答非所问:“所以每次的格斗训练你才都交给莫北和徐曼带,而自己从不参加。”
程绪没想逃避训练一事会被林郁抓住,干笑了两声,“呃……那个……嘿嘿……”
“为什么?”林郁问。
“嗯?啊!”程绪含糊的应了两声后,终于还是轻声叹息道:“比起只是单纯的瞄准然后扣动扳机的动作,我想没有多少人会喜欢自己亲手杀人吧。虽然是同样的事情,但那种残留的……让一个人的生命从你的手上消失的触感……林郁你不会喜欢的。”
林郁直视着程绪,“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要学。”
两人对视了半晌,程绪点头,“那好吧。不过这可是个大工程……”
林郁挑眉。
程绪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我不是说了嘛,林郁,你实在是太差了。”
程绪站起来,“第一,徐曼应该告诉过你们吧,特种部队的格斗技巧与常规部队的不同,要的是在最快的时间内消灭对手,所以不要有多余的动作。如果是徒手格斗,那攻击的目标只有三个:眼睛、咽喉、裆下。算算你自己有多少多余动作吧,林郁。
第二,忘掉以前学的所有招数,就向刚才你攻击我的时候,双段攻击没有错,可你的招式练得太熟了就很成问题。碰上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对手,一看你第一招虚晃的时候往哪打,不用想就能知道你下一拳要怎么出。还有,跆拳道、空手道、柔道什么的,绝对不要用,与意志坚定的对手对打或是被群攻时,绝对不要用腿踢,因为那样你很容易被对手弄到失去平衡。还有,无论是什么情况下,不要把你的背送给对手。过肩摔什么的,是很帅,但很可惜,它只在比赛的时候才有价值。”
看到林郁要反驳,程绪以手势止住他,插说道:“别去看徐曼怎么做,那小子最喜欢做不合格的动作,但他算是打架的天才,这个一般人没法比。”
林郁闭上嘴,程绪继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真正的生死搏斗不会像电影里演得那么长,往往不到一分钟就会结束了。所以心态和意志比技巧更重要。就像刚刚,我说我们俩要生死较量,可林郁你的拳头却还能在我的眼前收住。这不是你的控制力好,而是你根本就没明白什么叫生死较量。”
看向林郁,程绪道:“好了,基本的问题就这些。真想练的话,就先学着把你那些外行的动作去掉,然后再去想怎么提高吧。”
林郁本是很认真地听着,却被程绪的一句“外行”带出火气,他忍不住瞪向程绪。
程绪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林郁的脸,“这就对了嘛,真要练的话,怎么着也该是这个表情才对!”
稍稍地往后退了几步,程绪挑衅得冲林郁招手,“再来吧,按我刚才说的,把那些难看的动作都去掉。抬腿一百俯卧撑,背后被我打到一百俯卧撑,招式预先被我抓到一百俯卧撑,一直做到你再爬不起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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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任自己的身体被地心引力所支配,毫不控制地摔在椅子里。他向后仰着将头搭在椅背上,两腿叉开,四仰八叉毫无形象地摊在椅子上。
跟程绪练习格斗已有两周的时间,每天回来,都累得像是要虚脱一样。甚至不仅是累,全身上下,也没一处不感到疼痛。按照程绪的说法,想打别人先要自己被打,这样不仅是在练习抗打击的能力,也能更清楚地发现人体的脆弱之处。不管理论上怎么教,一个人只有自己亲身体验过,才会知道被打到哪里更痛。
就着实际上极不舒服的姿势,林郁闭上眼,几乎要在下一秒就昏睡了过去,如果不是王弼突然出声。
“嗯?”睁开眼,坐好,他同王弼同寝也很长时间了,可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平常除非必要,几乎是一句话不说。林郁看向坐在另一边椅子上的王弼,“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王弼冷笑,“我说你可真了不起,都已经转队了,却还能让程队长亲自给你单独特训。”
林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王弼却被他这轻慢的态度刺激得站起身来,冲到林郁面前,拽住他的衣领狠狠地瞪着他道:“什么意思?你一直都瞧不起我们是不是?”
林郁挑眉,觉得王弼有些无理取闹,“放开我。”
王弼又使劲地拽了林郁的衣领一下,几乎要把他拎起来,“就是瞧不起我们吧?从一队来的你很了不起吗?都调过来了,却根本不搭理我们,还让你的老队长亲自给你加训啊。可真是特别啊你,我看一队的其他人都没这个待遇吧?既然这样,当初干吗还特意调过来呢?留在原来的地方,有个这么优待你的队长不是挺好的吗?还调过来干嘛?啊?”
王弼从一开始就不十分喜欢林郁,虽然勉强住在了一个寝室,也挺多只能做到互不干扰。然而毕竟看不顺眼,又要每天朝夕相对,无以发泄的怒气越来越多。
而程绪训练林郁之后,因为程绪除格斗训练外,还要求林郁做大量的体能训练。这些训练量,甚至比之平日正常训练都要更大。所以林郁也就相当于是在每天做多余正常两倍的训练。因为吃不消这样大消耗的练习,林郁索性白天训练的时候保存体力,只求能跟上基本的要求就好。
然而这在旁人的眼中看来,就像是林郁根本不屑与他们一起训练,因而只在随意应付一样。
不过别人就算对林郁不满,到底训练结束之后也就忘了,可王弼每天跟林郁住在一起,看着林郁白天的时候应付以对,晚上却被程绪操得要死了似的回来,怒气一天天积累,终于爆发出来。
可林郁实在是被程绪折磨到只想闭上眼睛睡过去就算,根本再没有耐心去顾虑王弼的脾气。
他扭住王弼的手腕,强迫他松手,“再说一遍,放开我。”
王弼咬牙,“不放又怎样?”
林郁也被激起火气,一手拽着王弼的手腕,另一手直接挥拳,打向王弼。
王弼被他一拳打在下巴上,顿时也不管不顾,就要回击林郁。
房门就在这时,被突然推开。
“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扭头看过去。
大队长李一新站在门口,一脸怒容。他的身后还跟着二队队长周显。
两人赶紧立正站好,敬了军礼。
李一新背着手走进来,踱了几步,怒容虽消,脸却还是沉着,“我本来是想过来看看你们二队生活得怎么样的。没想到一进来就看见这种场面啊。行啊,你们,火气都挺大的嘛。要打架,跟自己的队友啊。”
周显瞪了两人各自一眼,赶紧凑前解释,“大队,这个——”
李一新伸手打断他,突然微笑起来,“不用解释,我明白,军人嘛,都是闲不住的贱骨头。只要一闲下来呢,就可能火气特别大。没关系,这样的话呢……”他突然话锋一转,“你们听过栗色贝雷帽吧?”
三人都瞪眼看着大队。
栗色贝雷帽,没听过才怪。
上战例分析课时,俄罗斯的特种部队是讲授的重中之重,而只要提到俄罗斯特种部队,就不可能不提到“栗色贝雷帽”。
通常而言,俄罗斯特种部队最为外人所熟知的是“阿尔法”部队和“信号旗”部队,然而却是及到近年,俄罗斯才对外公布,在俄罗斯的特种部队中还有一群被称作栗色贝雷帽的人。不过,所谓的“栗色贝雷帽”却并不是任何一支成型的特种部队,而是俄罗斯特种部队中颁发给优秀者的特殊荣誉。
要想得到栗色贝雷帽,首先得是一名俄罗斯特种军人,其次还要通过一场极为严格的考核。
考核每年举行一次,共分三个阶段,只有顺利通过三个阶段的人,才会被授予栗色贝雷帽。
而在这三个考核阶段中,最有名的便是最后一个阶段的“地狱12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