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醒着时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似乎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吃掉必要的三餐,然后训练,训练,再训练。
被压榨到极致,就算是同屋的人都几乎没有什么精力来跟彼此说话。
林郁同程绪也是一样,自从日夜颠倒似的训练开始,他们两人便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不自觉地,林郁开始习惯于从瞄准镜里面寻找程绪,不过大部分时候,这种寻找都属于徒劳。
林郁伏在隐藏点,徔儚論壇周围是小腿高的野草,尽管仍旧茂密,可不同于考核的地点,在这里行动都必须匍匐前进,否则很容易便会被“敌人”发现。
对于人类来说,夜里本该很静,可草丛里却是另一片生物的世界。各种昆虫的鸣叫高低起伏,交织成人类永远也听不明了的交响乐章。
可除了虫叫,以及风声,周围便再没有任何声响。
林郁今夜的任务就是守在这里,不允许任何一个“敌人”跃进这片区域。可不知道是否是李国强的有意安排,他已经连续三天都被安排守在了其实根本不会有人靠近的地方。可仍旧,林郁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四周。
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林郁的视野里,他猫着腰急速奔跑,却丝毫都没有掩藏行迹的意思。
林郁将望远镜的倍数调到最大,远远地虽然还看不清眉目,可提枪疾走的样子却还是让林郁认出那是程绪。不过此刻更为重要的是:对方的左臂袖子高高挽起,那正是林郁他们这一队的辨认标志。
放下望远镜,林郁小心伏好,端起枪。
随着程绪一点点的靠近,林郁调整着瞄准镜的刻度,直到程绪近到再无可近,并伸手一把捂住瞄准镜的另一端,林郁才抬起眼看向程绪。
程绪一个滑身伏到林郁身侧,收回捂住瞄准镜的手握住林郁按在枪身上的左手,调笑道:“嘿,咱别做这么可怕的事儿行吗?你说你这要是一个不小心或一激动再扣动了扳机啥的,这么近的距离,就是空包弹,我也玩完了啊!”
抽回被程绪握住的手撑在地面上,林郁微微地抬了抬身子,将右手举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你觉得我会‘一不小心’就扣动扳机?”
程绪“嘿嘿”讪笑了两声,安抚:“开玩笑,开玩笑而已,别介意啊!”
林郁认真地瞪向程绪,“你是在侮辱我。”
程绪用肩膀撞了他一下,“别跟我叫这个真儿啊,好几天没好好地说句话了,我这特意偷个空儿来看看你,容易嘛?”
林郁沉默了一下,语气里不无些嫉妒的意思,“我也想能挪挪地方偷个空去看看你呢,可惜没那个条件!”
程绪瞄他一眼,脸埋在胳膊里偷笑了两声,“厌倦这样空守着了?”
林郁不说话。
程绪爬起来,拍了他的后背一下,“你就好好在这守着吧。李军长跟我说,你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就是太年轻,太急迫,这样不好。所以我估计啊,他这是打算磨磨你的性子。你就心存感激地在这趴着吧,啊!”
林郁撇撇嘴,“我觉得你有点儿在幸灾乐祸。”
程绪笑了一下,林郁的眉不忿地拧着,抹着暗绿油彩的脸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只隐隐地皱在一起,现出小孩子在被不公平对待后无法释怀却又强装不在意的神情。
程绪看得一呆,这样孩子气的林郁并不多见,他动情地亲了下林郁挤在一起的眉头,然后隔着帽子使劲地揉了揉林郁的头,最后用力地按了一下,起身,跨过他,迅速地弯腰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林郁抬手,轻轻地将被程绪弄歪的帽子扶正,然后一手按在头顶上,笑了一下。
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警戒上,林郁拿起望远镜,往一开始程绪过来的方向看了看,随后微微地翘起嘴角。
两名对方队员,正一路搜寻着往这边的方向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寻找程绪。
林郁端起枪,静待对方进入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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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的最后三天,所有的集训队员被直升机送到一处临近海边的基地,开始海上训练。
集训队到时,队员们才终于确切地知道这实际上并不是一场小范围的特种部队演习,而是要与其他常规部队相配合的大规模军事演习。
从临时住所的窗户往外看去,可以看见数十艘舰艇已经在海面上集结,到处都是穿着白色常服的海军官兵,而林郁他们这群基本上以陆地活动为主,穿着青黄条纹训练服的家伙反倒成了异类。
集训队在这最后三天里训练的主要内容为划艇,并且基本上还是同常规部队分开,单独训练。
可从第一天开始,海风就刮得极大,大到就连附近的渔民都说绝不敢在这种天气里去下海捕鱼。
然而集训队的训练却是正常进行。毕竟最后能够留下来参加演习的这些人,不说本就已经是各特种大队的精英分子,而且在联合训练的将近一个月后除了合作的意识以外,彼此竞争的信念也被深深地隐藏在心底,谁也不会因为一点风浪就要求停止训练,给自己的部队丢人。
最后三天的训练很快过去,可自从来到海边训练便一直困扰着导演组的烦恼在演习当天却仍旧没有得到解决。一个月前,演习的确切日期就已经被定下,可谁都没有想到,这些天海上一直都在刮大风,甚至就在预定演习的当天,风级竟然达到了最大,而且还下起了暴雨。
演习预定是在傍晚才开始举行,而当天训练停止,让参加演习的特种队员能够放松身心,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演习。
可天还没亮,林郁等人便陆陆续续被外面的暴雨声吵醒。
打开窗户望出去,基本上看不清十米以外的东西,可只要不到五分钟,整个上半身就会被雨水打透。
导演组的临时会议从早上一直开到了中午,往气象台的车派了一辆又一辆,却没有一台带回过暴雨会停的消息。徔儚論壇
一直到下午为止,导演组还是没能商量出一个结果。
毕竟,这次的演习规模太大,除了特种部队的集训队只训练的一个月之外,其他很多部队有的甚至为这次的演习准备了半年以上,根本不是能够说停就停的事情。
然而天气状况摆在那里,如果仍按原计划执行演习,那危险系数太大,尤其是对于特种集训队而言。虽然演习本来就可能会有意外或伤亡,但如果危险系数已经大到同实际战场一样伤亡无法估计的情况,那就再没人敢轻说要继续演习了。
不管怎么说,国家大部分的特种部队精英都已经聚集在这里,如果真因这次演习而造成什么巨大的损失,那这个责任是谁都付不起的。
林郁等人被暴雨在屋子里面困了一天,谁都不知道演习是否还将要继续,都只能呆在屋子里面,随时等待消息。
吃晚饭的时候,李国强终于在当天第一次的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所有原本埋在饭碗中的脑袋在李国强踏入饭厅的一刻全都将目光齐刷刷地盯在了他的脸上。
李国强在众人的视线中走到食堂中央,叉腰站立着,环视了一下全场,他瞪着眼,中气十足地开口:“同志们,我只问一句话,这种天气里参加演习,你们怕吗?”
饭厅内寂静了一秒,随后是震天响的一句:“不怕——”
林郁坐在蔡小丁的身侧,声音响起时,他能明显地感到蔡小丁抖了一下。可下一秒,当李国强大声呼喊:“再说一次”的时候,蔡小丁深吸了口气,扯着喉咙喊了一声:“不怕——”
林郁没跟着众人喊,他抬起头,越过情绪激动的人群,与另一桌的程绪的目光相对。
程绪也没有喊,他冲着林郁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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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真正开始时,雨竟然倒反而小了一些,不过风却还是大得有些骇人。
特种队员们作为演习的先头部队一共被分了三组,林郁、程绪以及艾征分别在不同的组里担当重要位置。而林郁小组的任务则是潜入海上的某座小岛,并破坏岛内海上雷达,然后迅速撤离。
演习的时间总共是一百五十分钟,演习开始之前,林郁小组的所有组员便已经被舰艇送到海上的指定位置,小组里除了蔡小丁和王弼外,再没有林郁认识的人,不过好在王弼此人擅长交际,集训队里就没有他不熟的分子,所以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林郁小组进行演习的规定时间是三十分钟,由入水,潜入到破坏雷达,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得极为顺利。
然而却就在最后的关口出现了问题。
按照计划,他们在破坏雷达后应从一处悬崖跳水,游回到等待接应他们的舰艇上。然而因为演习进行到二十多分钟时雨还没有彻底停歇,而风浪又大,林郁小组的人到了指定的悬崖边上却不知是否该往下跳。
悬崖距海面足有十三四丈的高度,傍晚的时候就算拿照明设备往下照,也根本看不清海面的情况,而只能听到底下的雨水打在崖壁上的巨大声响。
林郁小组的人因为本来就预定以跳崖的方式撤离战场,所以大部分都是蛙人部队的人,也只有蛙人部队才最擅长这样的高空落水。然而看到现场的情况,却是最老练的蛙人队员也犹豫了一下。
林郁看了一眼其中最有经验的蛙人队员,“能跳吗,这种情况?”
后者往下探了探,听了会儿浪打岩壁的声音,又辨了下风向,在沉思后坚定点头,“能。”
林郁收回目光,语气不容置疑,“那就跳。”
虽然有所犹豫,但以蛙人开始,所有的人都还是一个个的跳了下去,到最后崖上只剩下林郁和蔡小丁。
林郁看向蔡小丁,“该你了。”
蔡小丁瑟缩了一下,在黑暗里发出哭腔,“不……不跳行吗?”
林郁皱了下眉,“把眼泪收起来!”
蔡小丁因为恐惧而有些失控地喊:“我才十九岁!我不想跳!凭什么?凭什么别的十九岁的孩子就都有父母疼着,亲戚护着,我就得离开父母,拿着自己的命来冒这种险?这不就是个演习嘛,又不是真的,干吗非得往下跳。我们不跳,就走下去,不行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嘤嘤地恳求。
林郁静默了一秒,“因为你选择了来当兵,这就是一切的答案。你放心,你不想跳,我不会强迫地把你推下去,选择权是在你自己手上的。不过,你不跳,就意味着几分钟后你会被俘虏——虽然只是假定性俘虏。但这也同样是你自己的选择,选择在‘战场’上被俘,做一个懦夫。一切都随便你。”
蔡小丁瞪着林郁看不真切的脸,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因为林郁的话而感到愤怒,“我不是懦夫!”
林郁不说话,径自安静地走到刚刚由蛙人部队的老人儿选出的最佳跳水点。
蔡小丁深呼吸了几次,大步上前,一把将林郁拽开,自己站上去,狠狠地道:“我不是懦夫,宁死不降,是我们蛙人的信念。徔儚論壇徔儚論壇”
林郁轻笑,“是吗?”
蔡小丁的鼻子里喷着粗气,恨恨地瞪了林郁两秒,他扭头,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底下,又一次落水声清晰可闻。
而不远处的身后,也现出了亮光。
“敌人”正搜寻而来。
林郁站到跳水点,轻轻地跳了下去。
在游回到接应舰艇之后,林郁小组在演习中的任务便彻底结束。
林郁浑身湿透地靠在围栏上,抹着脸上的水。
王弼搜寻了一圈回来,高兴地向林郁报告,“都回来了,所有人一个不差。”
林郁点头,往旁边看了一眼,蔡小丁正被蛙人的一个老人儿夹在腋下使劲揉搓,脸上现出孩子一般的笑容。
王弼也顺着林郁的视线瞄了一下,随后不屑地哼了一声,“切,当了兵还撒娇。”
林郁两只胳膊靠后,搭在围栏上,漫不经心地回应,“才十九岁嘛。”
王弼撇了撇嘴,突然坏笑地张开手臂,“对了芋头,你也才二十一嘛,要不要也到我的怀里撒撒娇?”
林郁很不屑地瞄他一眼,没有搭理。
在舰艇里歇了一宿,第二天凌晨,林郁等人被送回到岸上。
同时回来的,还有另一支特种分队。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首先被人用担架抬回岸上。
王弼看见,激动地冲过去,扒住那人,“喂,老毕,你没事吧?”
老毕双眼无神地看了王弼一眼,答非所问地喃喃回应:“程队死了,为了救我……”
远远地,林郁听见,一下子顿住。
突然想起不久之前程绪说过的话……
林郁闭了下眼,人生里最大的玩笑不是一语成谶,而是约定成真,可对象却不是当初约定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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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习结束了,程绪却没能回来。
程绪小组在演习时所担当的是肃清哨岗的任务,因而在演习进行中整个小组又被分成了若干小队,平均每队两到三人。程绪所在的小队除他和老毕外还有另一个人。
据那人报告,他们当时的任务是从一处岩壁攀爬上去,消灭掉岩壁上面的几处暗哨。可因为先前的雨水,岩壁湿滑,攀爬的时候老毕一不小心摔了下去,程绪为了救老毕不得不又爬了下去。可找到老毕的时候老毕已经受了重伤,而且掉的位置也不是很好,因为底下就有一处漩涡,如果一不小心真的掉下去,那就算是特战队员也无法轻易的从漩涡中挣脱并存活下来。
可因为老毕受伤实在太重,又无法长时间在岩壁上支撑,程绪只得以自己做了老毕的垫脚,一点点托了老毕上来。可就在他将老毕送到一个可以暂呆的岩壁凸起时,程绪脚下的石块突然滑落,他也就摔了下去。
老毕亲眼看着程绪掉到漩涡,等到其他小队的人员收到消息前来救护的时候,已经再找不到程绪的身影。
除了程绪的失踪和老毕以及另一小队的两名队员的重伤,在这样恶劣的天气情况下,演戏已算是极为成功的结束。
天亮时,海上也彻底放晴,一排排舰艇随着演习的结束重新靠进港口,一切看起来都该是再美好不过的情景。
可对于所有已经回到暂住区的特战队员来说,这却是一个无比阴霾的早晨。
徐曼不顾军衔地抓着李赢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