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年暗无天日的生活让她心力交瘁,外婆的尿毒症,外公的脑中风,像两颗□□,埋在身边最浅的地方。她白天在咖啡厅打工,晚上到娱乐会所兼职,没有一丝喘息的余地。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再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了,直到陆明旭的出现。
他像毒。药一样让人轻易沉迷。
艾惜不明白,那样的一个男人,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多多少少也见识过,蛰伏在他周遭的女人,论外貌、家世、学历、气质,哪一个不比她优秀?但他就只要了她。
如果没有莫知的话,这真是再完美不过的爱情故事了。
莫知。
艾惜想到这个名字,心头一阵压抑,正在这时,叩门声响起,陈妈走进来看她,“艾小姐,我做了宵夜,你下来吃点儿吧,总不能一整天不吃东西啊。”
听到“宵夜”二字,她胃里一翻,忙捂住嘴干呕了几下,陈妈见状,赶紧上前帮她拍背,“你这是……”
她按住胸口,“没事,中午在学校吃太多了,这会儿还有些不舒服。”
“艾小姐……”陈妈叹气:“你就别再骗我了,怀孕是喜事,你为什么不开心呢?说句不该说的话,陆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像他这样的身份,一定是需要继承人的,你要是能生下陆家的孩子,这辈子就什么都有了。”
艾惜皱眉,“我跟着他,不是图他的钱。”
陈妈愣了下,扶着她后背的手慢慢放开,言语之间陡然生疏了几分,“是我多嘴了,你先休息吧,我出去了。”
房门一关,艾惜不由得苦笑一声,挪到被窝躺下,心想,她这是在装什么呢?一开始跟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钱吗?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爱他至此而已。
但他怎么可能要这个孩子。
他的莫知回来了,他怎么可能还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还要她……
艾惜闭上眼睛,让自己彻底淹没在这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
第二天下午,陆明旭带着莫知前往Y市,从机场出来后,开了辆越野,直奔奈河镇去。
一个多钟头的车程,艳阳高照,明晃刺目,莫知放下遮阳板,不知想到了什么,扑哧一声,自个儿乐了。
陆明旭戴着墨镜,撇她一眼,“怎么了?”
她说:“舅舅,天气太好,我突然好想唱山歌。”
他挑了挑眉:“洗耳恭听。”
“咳咳,”莫知狡黠地眨眨眼,果真亮出嗓子——“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下一句笑睨着他:“十八岁的哥哥呀坐在我身边……”
陆明旭笑起来,右手伸过去掐她的脸,“不准瞎唱。”
两人说说闹闹,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相处的情形。到了奈河镇,在预订的客栈下榻,然后到街上去四处闲逛。
淡季游客不多,青石街巷,一盆盆月季开得正浓。莫知一路吃,一路看,一路买,新奇得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
逛了半个钟头,两人走进一家小馆子,点了两碗绿豆汤和糯米糕,坐在窗边歇脚。
窗外小桥流水,乌篷船嘎吱划过,莫知撑着下巴,对陆明旭说:“其实很久以前他们当地少数民族的房子不是这样的,九十年代以后才改成现在的徽派建筑。”
陆明旭说:“这里还好,商业气息不算太浓。”
她嗯了声:“其实去过一个乌镇,就等于去过所有的江南小镇了,都大同小异。”
他道:“那你还玩得这么开心?”
莫知说:“因为跟你在一起,感觉做什么都很新奇,很开心。”
这句话显然让他十分受用,唇角勾起,连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温柔。
天色逐渐暗下来,入夜以后,街巷亮着一串串幽幽的红灯笼,晚风微醺,尤为醉人。潇。湘酒吧冷冷清清坐着几桌,年轻的驻唱在台上弹吉他,把一首《我真的受伤了》唱得寂寞聊赖。
这么好的情调,莫知却不解风情,直接走到吧台,告诉调酒师,“我找莫廷瑞。”
“……老板在楼上。”
“带我去找他。”
对方抓抓脑袋,莫名其妙地点头,“哦……”
莫知让陆明旭在这里等她,然后跟着调酒师上了二楼。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面色如常地下来,却没有看见陆明旭的身影。
在酒吧里找了一圈儿,有人提醒说,那位先生已经离开。
她跑出酒吧,远远地看见他站在桥边抽烟,颀长的背影在昏暗灯光下萧索而寂寥,这一幕像极了梦里的景象。
“舅舅,”她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怎么出来了?”
“里面有点闷。”他说。
莫知伸手夺走他指间的香烟,扔在地上碾灭。
“你现在烟瘾很大,”她说:“以后不准再抽得这么厉害。”
陆明旭没做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牵着她的手,十指紧扣。
“事情办完了?”他问。
莫知点点头,两人走在幽暗的街巷,宁静的感觉让心头无比踏实。
“都说了些什么?”他又问。
“该说的都说了,”莫知轻哼:“他看起来挺和善的,只是脸都吓白了。”又说:“我长得也不像他。”
“你像我。”
莫知笑起来:“我没你长得好看。”
奔波一天,回到客栈,洗漱之后爬上床就不想动了。陆明旭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见她精神恹恹的模样,整个人像放空了似的。
“怎么了?”他说:“我们明天回去?”
莫知爬过来抱住他的腰:“反正都来了,四处转转吧,我都没有跟你一起旅行过。”
“你想去哪里?我来安排。”
她摇摇头,“就这里,奈河。明天我们去爬山。”
他掀开被子躺进去,两条长腿立马就被她给缠住了,然后整个人都扒在了他的身上。
“你睡好。”
“我要抱着你才能睡好。”莫知调整姿势,亲昵地靠在他的颈窝里,“我要这么近的距离,还要闻着你的气味,才能睡得好。”
陆明旭的心就像春日消融的积雪,渐渐化掉:“是么,”他轻飘飘的,“那过去几年你怎么睡的?小骗子。”
莫知仰头瞅了他好一会儿,手指轻轻抚上他的眼尾:“舅舅,这里都有细纹了。”
他握住她的手:“我老了。”
“不老……”她急忙否认,然后努努嘴,埋下头去,“你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在我心里有多完美,有时候我恨不得把你供起来,有时候又想把你揣在身上,天气凉了怕你感冒,下雨了怕你没带伞,还担心你烟酒过度伤肝伤肾……”
陆明旭缓缓吸一口气,收紧手臂,搂着她:“我,”他说:“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莫知摇头:“你不懂我的感受,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她眨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脖子,“我想……”
话说一半,后面没了声音,他正要询问,却见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撑起半身,眼波流转,看了他许久。
“陆明旭……”
他心中剧颤动。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某种预感袭来,还未回忆起第一次是什么场景,她的吻就落了下来。
柔软的唇舌如春日微雨,温柔得不像话。莫知喘息,睨了他一眼,湿润的嘴唇随着身子下滑,吻在他的下巴,脖子,胸膛,小腹……
陆明旭猛地一僵,想要阻止,伸手摸到她的脑袋,手指却插入了丝丝长发之中。
“知知……”
他望着顶上的纱帐,眉头拧住,任由混沌的思绪被她折磨到疯癫。
……
作者有话要说: ~(@^_^@)~
☆、第 29 章
清晨日光稀薄,微风骤急,绣着西府海棠的白色帐幔曳地浮动,木窗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窗台月季汲了一宿夜露,幽香沁然,他在温柔的抚摸中醒了过来。
“知知。”
“嗯?”
手指带着丝丝凉意,缓缓划过他好看的额头,莫知撑着下颚,眼梢微微眯起,“要不要再睡会儿,现在还早。”她轻声说。
陆明旭动了动,大掌在被子里慢慢抚摸她侧身凹凸的曲线,嗓子哑哑地呢喃一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她一整晚都没有睡,就这么看着他,好像这样能让时间过得慢一些。
没有听到回答,男人睁开眼,瞅了她一会儿,伸手摸她的下巴,“过来亲一下。”
莫知笑着往后退,“不要,没刷牙。”
“亲完就等于刷了。”
“……”她哭笑不得地倒入床铺,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堵住了嘴。陆明旭压在她身上,辗转厮磨,呼吸很快变得粗重,“知知,”他含糊不清地追逐她的舌头,温热的手掌像蛇一样游离在她身上,然后薄唇吻至耳边,“知知,再做一次。”他说。
“不行……”话音未落,他已经硬生生地闯了进来,雕花大床细微晃动,呀呀声响让人羞耻到脸颊发烫。
他闷声轻哼,手臂撑在两侧,看着她微蹙的眉,稍稍停下动作,“疼?”他说着,直起背,低头往下看去。
莫知惊得忙捂住他的眼睛,“不疼,”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你不准那样……”
陆明旭笑了,拉开她的手,幽深的眸子糅杂着细碎的日光,“昨晚怎么不见你害羞?”正说着,却忽然发现左手无名指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铂金戒指,呼吸顿了下来。
“这是什么?”
“这个……”莫知似哭非哭地哽住一口气,“先别管这个了,舅舅……”
白日宣淫,幽娴的屋子里春光无限,情话温存,悱恻缠绵,薄帐之内若隐若现的身体,比那海棠月季更胜几分艳色。
窗外,楼下院子里的猫懒懒地叫了一声。
仿佛已经消耗掉了整个上午的时光,莫知小心翼翼地抚摸陆明旭的手,“戒指是我很久以前买的,不是什么高档货,”抿了抿嘴,“你喜不喜欢?”
男人许久没有说话,看着她的左手,“是对戒。”
“嗯。”
他心头泛出一丝极痛的感觉,眉宇渐渐紧蹙,“你什么意思?”偷偷摸摸地给他戴上这个戒指,而且还是无名指,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莫知裹着被子坐起身,垂眸不敢看他。
“舅舅,我……”
他眉目清朗,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我一直都想嫁给你,”莫知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想做你的妻子……虽然名义上不能实现,但我还是想要一个凭证……”心中酸楚难当,话说得磕磕绊绊,眼眶湿红,她舌尖抵在唇角,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陆明旭的手指微微收紧,很久以后,缓缓叹出一口气,摸她的脑袋,“哭什么?”又道:“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莫知脸颊滚烫,舔舔干燥的唇,巴巴望着他。
“想嫁给我……”他若有所思般重复着她的话,手背抚过那清秀脸颊,“想做我的妻子……”深邃瞳孔幽然寂静,稍停片刻,轻轻笑着:“呵,看来你真是疯了。”
说完,掀开被子,走进浴室,很快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出来,见她还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不是要去爬山吗,还不走?”
莫知回过神,目光落在他的左手,见他没有取下戒指,稍稍松一口气,哦了声,赶紧起床洗漱。
***
在Y省游玩了一个星期,回良城那天,陆明旭接到孟湘的电话,约晚上吃饭。
“莫知也在。”他随口说。
孟湘沉沉嗯了声,显然早已知晓,“带她一起来。”
许是年近半百的缘故,如今的孟湘,想到那舅甥二人,心里也很难再掀起什么涟漪。七年里,她和赵陈玺离了婚,自己开服装公司,频繁更换年轻的男朋友,生活过得滋味齐全,心肠也渐渐变得薄凉。
她以为自己历经半生,已看透了很多事情,但这晚,当陆明旭和莫知十指紧扣,走进包厢的时候,她被一阵强烈的酸楚情绪覆盖,那种莫名的悲伤,让她喉咙哽住,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那样疼。她的弟弟,她的女儿,整整七年的分别,到如今,却牵着手,淡淡笑着,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头一回,她想问问老天,到底为什么要折磨这一双痴人,为什么偏偏让他们血脉相连,骨肉至亲。
“莫知,妈妈错了,”孟湘捂住自己的脸:“你和明旭……都是我最亲的人,我应该保护你们的……你放心,以后谁要是敢阻碍你们在一起,妈妈一定会找他拼命!”
莫知暗自做了几个深呼吸,眼底流露些许无奈与疲惫,说:“你不用自责,这些年我过得挺好的,舅舅也是,现在大家各有各的生活,这样挺好,人生不是没了谁就活不下去的,真的。”
这番话,说得很轻,但听在陆明旭耳中,却如重石砸下,心沉到底。
回到家,两人坐在沙发上,很久没有说话。
气氛异常压抑,他们都意识到,只要一开口,伤害随之即来。
陆明旭隐忍许久,冷眼看着她:“艾惜怀孕了。”
莫知花了好大力气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那很好,”她目光诚恳,“你年纪不小了,需要一个孩子。”
他扬了扬眉,“你要我娶她?”
莫知垂下眼帘:“无论你娶谁,只要你喜欢就行,毕竟是共度一生的伴侣,别再像上次那样,草率决定。”
“那你呢。”
“我明天走。”
“去哪里?”
“不知道,先回D市吧。”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我呢?我怎么办?”
莫知张张嘴,没能出声。
陆明旭额头青筋突突跳动,看着她如此泰然自若,有条不紊,心中怒火极盛,但冷峻的脸上反倒笑了。
“你到底回来做什么?”他说:“耍着我玩吗?”
莫知闭了闭眼:“舅舅,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我们不是非要在一起生活才会幸福,你过你的,我过我的,你只要知道我爱你,我总会回来……”
话音未落,他就忍无可忍地摸到自己左手无名指,将那枚戒指取下来。
“舅舅……”莫知一把按住他的手,无力地恳求,“不要……”
陆明旭置若罔闻,绝然扯下戒指扔在桌上,“还给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真的,莫知,我受够了。”
她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