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之后她就没再来过了吗?”
“嗯,原本她还经常来呢,有时还会帮忙做点事,真是个好孩子啊。可惜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良子想泉宫寺本来就该没有名字的——虽然被别人赋予过许多不同的名字,不过似乎没有一个能够完整地代表她这个人。就连泉宫寺这个姓氏也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
“对了,既然穿着同样的制服,你们是同学吧,请你把这个转交给她。还有……”年轻女子把皮夹递给良子,迟疑了一下道,“告诉她师生恋是没有好结果的,让她想开点……”
“我的父母就是师生恋哦,父亲是母亲的高中老师,他们至今都相处融洽呢。”良子忍不住反驳这句话。
在路边摊随便吃了点什么之后,经过飞鱼俱乐部时看到了背靠着生锈围栏而坐的男人,洁白衬衫的衣领被寒风吹得微微翻飞,在光线不是那么阴暗的地方,良子惊讶地发现他其实相当年轻,根本大不了她几岁。
但在泉宫寺的日记中,雪之女王明显是个长者,这显然是矛盾的。
樱霜学院的兼职教师柴田幸盛,此刻正专注于他手中的书,忘我到尽管是在人进人出的酒吧边也能够无视周遭喧嚣的地步。
黄昏将至,金色阳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的身体呈现出仿佛要融入空气般地透明。单薄,却依旧美丽。
人若是没有了外面那层浮华躯壳,单是将灵魂拎出来度量品评的话,这世界该是怎样一副光景呢。
在回公安局的路上,良子的心中忽然闪过了这样奇怪的想法。
“真是无聊啊……”耳边仿佛响起了泉宫寺的声音。
当然如果某一日连灵魂也能称重的话,人就没有神秘性可言了,那样的世界也一定有利有弊,必然有乏味的一面。
但是,怎样的世界才是令人不厌倦的呢。
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泉宫寺,根本没有资格认为其他人的世界就与她所看的一样令人厌倦。比如说,良子就从来不认为世界无可救药,虽然她知道社会依旧有许多有待改正的弊病。
“一点都不想被你代表。”良子忽然说。
“……我还是保持沉默吧。”弥生从縢手上抽牌。
刚刚被降级如今作为执行官上任的神月则面无表情地瞪着从一开始就心不在焉的良子。
“对、对不起。”良子看着努力无视她的大家说。
“该你了。”縢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在玩牌之前,弥生在公共厨房里煮年糕,请良子十分钟之后关火装盘。
但是年糕被煮得太黏了,良子一不小心就把炖锅掰成了两半。这件事被路过的縢全程目击。因为空手掰炖锅这样的事看起来太不科学,所以就连縢都被惊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而良子也震惊于自己左手的威力,为了忘记这可怕的事,良子一直在思考泉宫寺来转移注意力,于是造成了在打牌时注意力极度不集中的后果。
“这种事就当做没看到吧。”当时,良子是这么请求縢的。
“我、我也想忘记啊。”縢是这么回答的,但那奇怪的态度让良子不禁怀疑他可能会偷偷找个炖锅去掰。
总之,她并不是那么强力的人,这一点她可以保证,所以一定是炖锅太脆弱的缘故……
第24章 野兽(二)
已经连着输了几次,这一次又是一副烂牌,此刻弥生只有抱怨自己运气不济了,她说:“有一个有趣的现象,直到半个世纪以前日本都是地震多发国,现在却很少能看见地震预警了。”
“因为人口已经不能再少了吧。”一直没什么精神的神月接话道。
“就像二十世纪出现的希特勒,有学者研究说他是全欧洲百年反犹思想发展到极致后的必然产物。地震也仿佛是自然有意调节人口与环境平衡而采用的手段。历史人物和自然灾害似乎都是出于某种必要才出现的,这样看来似乎是人类这个大集合体孕育出了那些而不自知。”因为政治社会学相关的知识都是从标本事件主犯那里学到的,虽然已经不再害怕凶手,但稍微想到他一点都令良子感觉头脑胀痛。
觉得这样的说法很有趣,縢将自己的牌拢合为一叠放到桌上,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张牌随意地弹到桌子中央:“既然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是必然,那么我现在所选中的这张牌也是必然喽?”
“唔……”虽然一开始并没有想捍卫这个理论,但因为被质疑了,良子真的好想用必然性来解释縢的质疑。
看到良子很努力地想说出反驳的话却最终还是因为想不出来而放弃了,縢微笑着安慰她:“与人辩驳时,千万不能按着对方的思路来思考,这样就容易陷入对方的逻辑中去。因为我的行为是加入主观意识的刻意干预,本来就不符合验证条件啊。不从结论上质疑,直接斩断前提条件,往往能够一击必杀哦。”
神月看向很认真在倾听的良子,顿时觉得这个好似自带蔷薇花瓣背景的少女漫女主角分镜跟她所认识的凶犬般的执行官肯定不是一个人。
縢伸手立起中间的那张牌,他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他将牌面转向其他人。
那并不是扑克,而是一张背面与普通牌无异的塔罗牌,身着白色法袍的女祭司端坐在宝座上,手中捧着一卷圣经。
良子也有些讶异,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这种必然也一定是在场的某个人刻意为之的结果。
大家无意再研究偶然必然,因为打扑克太耗费精力,连去猜到底是谁搞了恶作剧都懒得猜。
弥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回希特勒的话,有一部叫做V字仇杀队的电影,讽刺了乌托邦社会与集权统治,那个政府的元首直接就叫苏特勒。”
“那位被称作‘The ghost of Christmas past’的男主角,不是自世界的必然性中诞生的那种恶人呢,是被政府当做实验品抹去了过去一切,经过重重实验筛选被人类亲手做出来的怪物……不过区别并不大吧,无论是自然的必然,还是人为的必然。”神月嘲讽地笑了笑,仿佛她真的见过这样的怪物似的。
“The ghost of Christmas past”良子疑惑地重复,“别告诉我这位的生日也跟基督的一样。”
讽刺乌托邦社会什么的……良子认为泉宫寺不会如此志存高远。
倒不是她有意看低泉宫寺。她这样一个终日想要作死自己的自毁倾向的人,怎么可能有兴趣关注人们是否沉醉在乌托邦美梦中呢。无论别人快乐痛苦,清醒或是麻木,对她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
在大家散场各回各家后,良子看到了那瓶储藏了眼球的洋酒,偷偷保存起了这个的自己的行为也很怪异吧。所以她的色相才会一直浑浊,下降的只有犯罪系数——她不再有想要撕裂一切的杀心。
虽然知道眼下即将恢复普通公民身份的自己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在成为监视官上,但她依旧不可遏制地想起泉宫寺。
不满父母什么的——因为父母有她没有的能够感知爱的能力却不珍惜,反而麻木地听从巫女的建议结合。这样的话只是借口,她实质是为了除去保障她生活无忧幸福的保护者。
因为她根本缺乏感知的能力,所以她甘愿跟随他人离开福利机构也显然不是为了受到保护——根本上来说,这个人做的事并不是无章可循,无论做什么,她都努力朝着毁灭自身幸福的那方面去努力,虽然她本人一直发觉这点。
不是为了让自己受到保护,而是为了让自身陷入深深孤独的囚笼中。
这个人显然从没为孤独感到过害怕,也从没有为任何事感到发自内心的幸福。可她却自认是可以感到害怕和幸福的正常人。
她唯一发自内心忠诚的大约只有令她感觉如同镜像般永远无法触碰的另一个罪人了,因为目前为止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用新的线索覆盖了旧的线索,用她的犯罪痕迹抹去了他的痕迹。
如果社科教员不是作为现行犯被发现,并且主动承认罪行。一直调查下去的话,大概最终被捕的就是泉宫寺了。
单纯从研究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个人真是很奇葩的。她的出生仿佛就是为了把自己搞得支离破碎,并且在这过程中还顺带着害惨了一帮人。不知现在,她又在哪里,伪装成怎样的人了。
当然,把日记音频留给良子的行为也充满了不轨的恶意——泉宫寺绝不是缺乏理解,想理解她的人不会少的,至少在樱霜学院里是这样。她不想透露任何真相,只是怀着给深爱着瞳子的良子带来更多悲伤与矛盾的恶意。
这种无聊的人,注定将精力全部放在毫无意义的事上。
对于自己被她看中的理由感到无奈,良子简直想要对她说饶了我吧我对你真没兴趣,然后用dominate为她净化无可救药的心灵。
“睡着了吗?”终端收到了良子很感兴趣的人发来的短讯。
良子还没有来得及回过去,第二条又发了过来——“一定睡得很熟了吧,你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因为通宵游戏睡不着来打扰你。不知道为什么这时突然想到你了,明明白天都在一起那么久了。”
这还是縢第一次这么主动地说他想见她。之前他那么愉快地甩了她时,良子还一度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给他添了麻烦感到惭愧呢。
所以她其实不需要过分妄自菲薄吗,良子愉快地开门,下楼去找他。
没想到,一开门,她就看到了倚在走廊墙壁上的縢。
虽然一见到她时,他就露出了没心没肺的笑容。不知为何,良子却忽然有了一种悲伤的感觉。那一定是因为,过分凉薄的月色投射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莫名孤独的缘故。
不对,不要欺骗自己了,在他因为门忽然被打开而愣住紧接着迅速挂上笑容的那一刻之前,他的双眸分明是充满着落寞忧郁,以那样的孤单表情注视着地面的……
第25章 神啊这非我愿却无力抗拒一
良子沉默,然后握住他的手,用力的、想要传达她此刻全部心意的紧紧握住他的手。
人都是渺小无法与广袤世界抗衡的,但是她却还不够渺小,不够渺小到成为能够常伴他身边的一件事物。
所幸的是她从未感到孤独,所以可以分去他过剩的孤独。
“仅仅是今晚,让我来成为玛丽皇后吧,让我无度挥霍权力。即便遭你鄙视也无所谓。”良子握住他的手,将权限卡塞到他手中,“要不要来看一看,除却犯罪之外的外面世界?”
“……我已经只能在这里生存了,没有办法融入外面的世界啊。所以外面的人们怎么样对我来说也是无所谓的。”他露出柔和而哀伤的笑容,“我有多冷漠,这样的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啊,并不是为了保护那些将我置于此地的人们成为执行官的,我只是不想再在那个只有一人的牢笼里过完一生,才选择成为了执行官。”
“我知道啊,我原本是充满了私心想要泄愤才成为了执行官的,至今也是色相浑浊的精神病人。不过,我想我们都已经有变化了吧……”良子柔声说,“如果你真是自私冷漠的人就好了,那么我也不会这么执著于你了吧。人是不能完全理解别人的,因为自己都无法理解自己。这样的话虽然听起来没问题,却总将人往孤绝的道路上引导。庵野秀明真是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呢。这些不明觉厉的话真是让人讨厌,想出这些话的人虽然很有思想,对于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来说,他们却是浪费粮食空扯一堆毫无实用价值只是在逻辑上无懈可击的道理的家伙。拜托,你一定不会被这样的人影响吧。”
莫名地觉得她是在对自己说教,縢伸手弹了一下她的刘海,觉得担心他会因孤独而忧郁成文艺派的她真是瞎操心:“我可是坚定站在速食面和清酒那边的男人,决不会欣赏红酒鹅肝鱼子酱的。不过只有一个是例外的。”
“什、什么例外呢?”良子觉得例外是个不好的词,这意味着新世界大门的打开。
“你。”他无奈地笑,“在我还没意识到危险应当避开前,忽然掉下来的古董就一下子把我砸倒了。”
“我、我当然是例外。”良子有些被伤到自尊,她怎么还是古董呢,“何况,我不过是想请你送我离开。这样的要求也不能答应吗。你看已经是凌晨了,我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难道甩了别人就可以这么狠心了吗,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在半夜一个人孤单冷清地离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真是啰嗦。”縢反手牵着她的手,“我来送你。”
但她注视着他的如同星子般耀眼的黑眸却让他不得不躲开。
世界的残酷时常表现为人的意志无法战胜的不可抗力,这个原本就不该与自己相遇的少女将回到原本的自由国度也是人生轨迹扭曲后回归的必然。
时间可以冲刷走死者为生者留下的伤痛,也一定能够抹去在她心中的这模糊情感的温度。
他是这么相信的。
……
…
他们走过了阴暗中的大街小巷,直至晨光微熙。
“你的家怎么可能那么远。”终于,他忍不住质疑。
“我的家在世界尽头呢。”良子愉快地大笑,她已经多时不曾如此大幅度地笑了,她眼眸中的明亮令人不禁觉得她的愉快仿佛能够持续到她所说的世界尽头似的。
但穿着淡黄色呢子大衣的身形却显得单薄,仿佛能够将所有照到她身上的光都悉数透出似的脆弱。
遇见她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与她的位置相隔甚远。
但是不遇见也是不可能的,不去在意也是不可能的。
不该遇见却遇见,于是注定失去。
注视了他片刻,她忽然投入他的怀抱,用力地抱紧他的身体。那突如其来的冲力令他深深感到她毫不脆弱的本质。这举动似乎是在向他表明她足以保护自己,所以他无需为无法保护她而担忧。
“我不会让你等我的,这样太狡猾。我没办法信誓旦旦地保证什么,会遇到怎样的阻碍,需要多久才能回来这样的事,我也无法预测。”她轻声说,抬起脸来看着他,“在我回来之前,请完全忘记我这个人的存在。我将负担起两人份的记忆,直至我成为监视官回来的那一天再将它交还给你,请你不要被我牵绊住人生。”
她轻轻亲吻一下他的脸,然后松开他:“我真希望我足够渺小,就像dominate一样能够伴随你出生入死,真希望渺小到能成为那样的一件东西啊,这样就不用离开你了。因为是你甩了我,而不是我抛弃你。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