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能有多少?
“走!”刘品让简直要跳脚了,他不就是升了个四品刺史么!连老天都这么看不过眼?一桩接一桩的命案不说,且桩桩都是大案。死三个人已经不得了,居然还有“好多”!
当下刘品让也顾不得招呼别人,飞快地穿了屐鞋,冲出门外,为他撑伞的衙役在后面猛追。
余博昊也飞快地跟了上去。
旁边的衙役递过来两把伞,萧颂看了冉颜的手臂一眼,接过一把大的油纸伞,回头问冉颜道:“要去吗?”
冉颜点点头,到廊下穿屐鞋,屐鞋放在廊下的隔板里,冉颜用脚勾了一下,一只鞋居然掉了下去。
她还未曾弯腰,便见萧颂躬身捡起那只屐鞋,又将另外一只也放到了她脚前。
冉颜微微怔了一下,飞快地穿上鞋子,萧颂已经站在雨里撑开伞,“你是等侍婢过来,还是与我一道?”
先赶到现场再说,冉颜想也未想地便冲进了他的伞下,“快走吧。”
第125章 十具女尸
萧颂与冉颜赶到山上时,玉簪花圃已经全部被连根拔起,许多衙役脸色发白,不住地呕吐。
纵然冉颜见过无数尸体,却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
一具具半翻出土外的腐尸散发着阵阵恶臭,就冉颜目测看来,至少有十具尸体,埋入土壤的年份明显不同,有些已经完全白骨化,有些腐肉上已经被玉簪花的根须盘踞。
冉颜不由得向前走了一步,萧颂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身上有伤,不可沾这些秽物。”
冉颜也顿下脚步,的确,这个年代的没有什么消毒设备,而且做的那些手套之类的防护有效程度也有限,她眼下身上有伤,还是不沾为好。
萧颂转头对身边的衙役道:“去叫刘青松过来。”
衙役应了一声,飞快地冲下山去。
冉颜皱眉看着这些尸体,以及旁边的衣物等散碎物品,“看来是那些失踪的娘子,有这么多尸体,怎么只发现三个郎君呢?”
萧颂道:“那些郎君都被丢弃在荒郊,三日之内无人发现,说不定就被野兽啃食干净。”
“看这情形,凶手已经行凶不止一个年头了,不过是才暴露而已。”冉颜真没想到,这个尼姑庵和寺院聚集的地方,非但不是一方净土,还是人间地狱。
“我送你回去吧。”萧颂看向山下。
冉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见晚绿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再想到这边的恐怖的情形,冉颜点了点头,余光看见萧颂露在伞外已经湿了的半边身子。
这把油纸伞比普通的伞要大一些,但由于萧颂身材高大,再加上冉颜,两个人显然不够,且撑开的伞几乎都遮在冉颜上方。
两人并肩下山,晚绿距离十余丈就开始嚷嚷,“娘子您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唤奴婢一声。”
冉颜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萧颂一直若有若无地注视着她,见她一向沉冷的面上忽然绽开一抹静静的微笑,宛如水上莲悄然绽放,刹那的惊艳,令萧颂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冉颜离开他身边,走到晚绿伞下冲他微微欠身,“多谢萧郎君。”
萧颂连忙收回神思,不动声色地把手中的伞压低,遮住自己大半面容,声音平稳道:“十七娘客气了。”
晚绿见两人话都说完了还在雨里杵着,不禁出声提醒道:“娘子,该回了,不然邢娘又开始念叨。”
冉颜本想说几句感谢的话,可想来想去,除了一句“谢谢”,实在想不出什么有新意的话,天色已晚,她觉得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便随着晚绿回影梅庵。
萧颂扬起伞,目送她离开。
直到冉颜快进了影梅庵,刘青松背着硕大的药箱不知何时爬到的半山,勾着头顺着萧颂的目光看了许久,直到耳边传来萧颂低沉的声音,“看够了没有?”
刘青松清癯的脸上带着讪讪的笑意,抬手擦了擦汗水雨水,一脸暧昧地道:“我也就是随便看看,不像九郎你看得这么深情且痴迷。”
萧颂在族中排行第九,熟悉之人都称他萧九郎,或九郎。
刘青松话说完,等了许久,发觉萧颂并未像平时一样发怒,不禁又伸头看了冉颜的背影几眼,随口问道:“去过冉家了?忍痛退亲了?”
“嗯。”萧颂没有否认,只平淡应了一声。
刘青松越发诧异,“你难得看上一个娘子,就这么放弃?可别告诉我,你觉得自己命硬克妻,为了她好,然后忍痛割爱,捧着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将冉娘子的小手放进桑随远的手心里,自己一个人在雨里孤苦无依的独自舔伤。”
“她是我的。”萧颂收回目光,淡淡抛下一句话,转身朝玉簪花圃里去。
刘青松背着大药箱,一步三颤地小跑着跟了上去,八卦道:“九郎,九郎,你说说,你是打算苦情虐恋残心,激起冉娘子的爱心同情心;还是强取豪夺,将人抢回家慢慢调教;还是霸道与柔情并施,让冉娘子充分感受你男人的魅力……”
萧颂转过身来,冷淡道:“去验尸吧。”
刘青松一转眼看见眼前的尸体,被唬了一跳,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了嘴,用素布裹上口鼻,抬脚迈进尸体堆里,他见那些衙役吐得实在没力气,不得已只好自己从土中扒拉尸体,利索地将所有骨骸拼合起来,看似竹竿一样随时可能被大风刮走的身材,力气却不算小,动作也飞快。
刘青松也是萧氏的仆从,却也是萧颂从小到大的伴读,比他大三岁,一直醉心于医道。萧颂十五岁进了太学之后,刘青松便全身心地投入医道之中,拜了个铃医为师,倒是学得一身本领。
两人名为主仆,实则情谊如手足兄弟,只是刘青松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八卦,还特别啰嗦,从小便如此,若不是萧颂耐性好,估摸着他也活不到今天。
萧颂心里浮现冉颜沉静的容颜,心叹同是医道中人,同是验尸高手,怎么做人差距这么大呢!
在一群人满脸恐惧的注视下,刘青松将尸体一一摆在准备好的一块块铺了素布的木板上,待全部整理完毕,就连见惯大案的萧颂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十具尸体!
如果按照猜测,她们都是与人私奔的娘子,那么总共被杀的人有二十个!
“从白骨到最新的尸体,我猜测中间至少间隔了六年。”刘青松解开手上的素布道。
雨天天黑得特别早,此时天色已经朦胧,再详细的情形也查验不出。眼看雨势越来越大,萧颂立刻令人撑伞点着火把继续寻找证物。
刘青松唏嘘,“真是歹毒啊!我看最新的一具尸体,口舌被缚,浑身毫无完肤,虽多是腐烂,但可以想象原来就有许多伤痕,好像是被人活活打死。”
“凶手不是净垣。”萧颂看着十具女尸,笃定的下了这个结论。
刘青松对谁是凶手并不感兴趣,只惋惜道:“可惜没有亲眼看见冉娘子验尸,真真是遗憾,九郎要快快将她娶回家,我就能跟她学习剖尸了,到时候你可要帮我美言几句……”
萧颂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美可以言?”
第126章 人品问题
刘青松噎了一下,尚未出声,便听一旁的刘品让道:“按察使如何断定凶手不是净垣。”
萧颂道:“之前查过,净垣一向深居简出,绝大部分时间都伴在庵主身边。案发地点是关公庙,不是月老庙,既然已经确定不是移尸,为什么他们都会跑到那里去?最大的可能是有人诱骗、误导他们,引他们到了庙中之后,才实施谋杀,所以即便净垣师太是凶手,也只是其中之一。”
刘品让点点头道:“按察使分析的有理,凶手会是净惠?”
萧颂不可置否地一笑,他从一开始就怀疑净惠,可惜因为人证物证都不足,就连杀人动机都没弄清,现在又有净垣为第一疑犯,根本没办法抓捕她。
刘品让叹道:“看来必须要尽快查证几名女尼的身份,我曾问过庵主,她也不甚清楚,这背景可够深的啊!”
雨夜中雾霭沉沉,令山间平添浓厚的肃杀气氛,众人一阵沉默,只有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偶尔有衙役禀报又寻到些物件。
萧颂撑着伞笔直如松的立在园圃边缘,静静看着一大片狼藉的玉簪花圃。刘品让几人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紧张,不时地搓手跺脚。
身后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刘青松回过头去,面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欢喜道:“九郎,你看看,好多漂亮的小师傅。”
萧颂兀自岿然不动,全不理会他。直到晚绿的声音传来,“萧郎君,刘刺史,我家娘子命我送信过来。”
萧颂转过身,晚绿本想把手中的信交给刘品让,但瞧见萧颂一身气势迫人,又想到他是皇上亲派地按察使,便将信递交在他手中。
刘青松悄悄凑了上来,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上下打量晚绿几眼,目光又转向歌蓝,咂咂嘴道:“九郎,莫非这两位就是十七娘的侍婢,啧啧,你艳福可真不浅啊!”
长安风俗,一般新妇的贴身侍婢大多会成为妾室,萧颂以前的两个妾室,也是卢氏和杜氏的贴身侍婢。她们的职责是,在新婚第一夜的时候先和新郎同房,让新妇在一边学习怎么服侍夫君。
当然这些也是看个人需求的,如果新郎坚持不要,也没有人会硬塞,虽然萧颂还没洞房新娘就死了,但既然是顶着试婚侍婢名头,还是得给名分。
萧颂脸色微微沉下,晚绿则是当场就黑了脸,狠狠瞪着刘青松道:“今日我们十郎说了,桑先生才是我家娘子未婚夫君,你莫要胡说八道损我家娘子清誉。”
萧颂充耳未闻地抖开信纸,还尚未拿稳,刘青松便又凑了上来,暧昧地感叹道:“阮郎迷呢?这是私信吧,我说你们家娘子还是喜欢我们郎君,否则怎么会写这情信呢?啧啧,写这么哀怨的曲,是不是怨怼郎君没有坚持到底?”
萧颂毫无预兆地一撩袍子,抬腿将身边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踹出两丈远。那一脚之狠,看得刘品让和余博昊等人脑门上冒冷汗。
晚绿一腔怒火也消下去了一半,狠话到了嘴边都咽了回去,只恨恨道:“活该。”
“替我和刘刺史多谢十七娘。”萧颂面上一如既往的浅淡笑容,说着将手中的信递给了刘刺史。
晚绿欠了欠身,与一众女尼返回。现在山上不安全,虽有官府的人守卫,她们也绝不敢夜幕独自出庵,所以冉颜才请庵中这些尼姑陪同晚绿和歌蓝一起过来。
“刘刺史怎么看?”萧颂问道。
刘品让看完信后,把信递给余博昊,兀自思虑了半晌道:“幻空说他母亲喜欢哼这个曲子,这个曲子莫非与凶手有关系?”
“阮郎迷,说的是刘晨与阮肇两个郎君误入仙境,沉迷美色而忘记返家,待到想起曾经种种,他们回乡以后,看到乡邑已经零落,才知道已经过了十代了。后来,刘、阮二人黯然返回山下,刘晨再次投入人世娶妻生子,繁衍后代。而阮肇……”萧颂顿了一下继续道:“看破红尘,出家去了。”
此曲名字叫做《阮郎迷》,显然是更侧重讲述阮肇的事情。
阮郎……看破红尘……萧颂眉间微蹙,难道他想错了?
刘品让语气也分外严肃,“难道凶手是和尚而非尼姑?”
萧颂向了一会儿,道:“不,相对于这首阮郎迷,我更相信自己所见的证据。不过它也许与案情的初始有关系,我们不妨往动机上去想想。”
“这个事情还是得我来想。”刘青松揉着腰,不知何时又冒了出来。
刘青松典型的听风就是雨,每每风吹草动,他都能联想成始末相连的故事,还都编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这点比坊间那些妇人要高级一些,真不知是该欣赏还是鄙视。
萧颂道:“那你来说说吧。”
“这有太多可能啦!”刘青松咕哝了一句,“这样踢,以后肾会不会不好用了……”紧接着便道:“先说个不曲折却又十分残心的。以前呢有个郎君喜欢上一位娘子,与这位娘子私订终身,两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结发为盟,有了夫妻之实,结果娘子却被许给了别人,郎君便约娘子一同私奔,但是奔者为妾哇,娘子不愿意,于是郎君觉得娘子变心了,又气又怒,于是出家了。娘子心里其实还恋慕他,所以成日地哼着阮郎迷,但是郎君却不知,越来越难平心意,于是见不得别人好,看见人家私订终身的就虐杀。”
刘青松说到兴奋,末了还道:“说不定,到最后凶手发现原来这位娘子根本没有嫁人,生下的幻空,正是他的女儿!当下痛哭流涕,骨肉相认,而后郎君自觉对不起幻空她娘亲,于是拔剑自刎!多么催人泪下的故事……唉……”
“这样却也说得通,在破庙里发现的衣物也是男装。”余博昊道。
萧颂看着刘青松道:“联系案情,莫要天马行空地乱说。既然如此,净垣师太又如何会主动顶死?”
刘青松撇撇嘴,傲然道:“那也好说啊,其实净垣师太一直恋慕那郎君,现在东窗事发了,她自然为了爱郎舍命。”
“十七娘信上提到,云从寺的怀隐大师曾经过来拜祭过幻空生母……”萧颂话刚说了一半,便被刘青松嚷嚷着打断,“看吧看吧,我说的是不是还有几分正确?”
萧颂威胁地瞟了刘青松一眼,看见他缩瑟一下,才又继续道:“但我依旧觉得净惠的嫌疑比较大,第一,怀隐外出云游刚刚归寺,没有作案时间,就算他是隐在暗中,还有第二,把尸体埋在玉簪花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我们刚刚也看见了,所有的尸体都埋在花圃的中央位置,前段时间正是花季,如何能保证翻起花圃,却不让玉簪花枯死,并非人人都能做到。第三,照你这么说,他看不得有情人好,为何要在第三具尸体上花费那么多力气,又是抽血,又是喂香灰?”
这个人一定很懂得养花,至少懂得养玉簪花,而且还要有很长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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