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的弟弟秦驰大声地问,抓着李波的袖子。
下面呢?! 下面是放疗还是化疗?
一连串的维语。秦牧听不懂汉语的妈妈急躁地用维语说着话。
“我们再想办法。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这里。我立刻去办转院。我现在就联系专家。”
许菲嘶声地说,全没了曾经端庄典雅的雍容,拿出手机要打,却掉到了地下。
“小驰。”谢小禾把秦驰抓着李波袖子的手轻轻拉开,缓缓地说道,“你哥的情况比一般病人更差。之前,情况没有最后确定,你哥不想让你和妈妈提前难过,我回去跟你解释,你慢慢跟妈妈讲。让医生把你哥先送回病房去,我昨天去买了新的鸭绒枕头和被褥,已经在病房的床上收拾好了,让他躺得舒服一点。”
陈曦一直跟着轮床走着,直到跟李波和其他护工一起将秦牧过到病床上,连接好了检测仪器;谢小禾仔细问着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来,是不是一点都不能喝水? 用热水擦擦脸和手该可以吧? 他应该还并不知道这个结果,横竖先不告诉他。
陈曦一直想跟谢小禾说句话,却并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直到一切仪器连接好,一切基本检查做完,该去准备下一台手术了,她略微结巴地对谢小禾说,
“我不在病区,就在宿舍。你找我,有事找我。”
谢小禾点头。
“反正,反正你找我。”陈曦想了想,却还只有这一句话,然后便匆匆追着李波出去,准备将下一台手术的病人送手术室去,才进了病房,就听见里面乱轰轰的,病人在不满地抱怨着,从昨天就开始禁食准备手术了,怎么说不做就不做?
主治医候宁在反复道歉,只说是因为突然有临时情况,原本主刀的大夫周明现在正在开会,李波站在一边,一样是一脸的不解。
“侯大夫,这怎么回事儿?”出了病房,李波不解地追问,“不会是哪里出了什么重大事故,要各医院间协作了吧?”
“ 啊呀,今天不是两会开幕么? 难不成今年保安工作没搞好,会场被袭击了? 代表被劫持了?” 旁边护士小方乐呵呵地猜。
“代表被袭击了就好了!妈的,没死透送来也绝不救他。”平时以好脾气著称的侯宁突然一句莫名其妙的狠话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大家正琢磨他是不是昨晚又被强悍的妻子数落了心情太坏以致性情大变,便听他对李波说,“具体的还不清楚。听着是个在咱这儿受照顾了的代表,讲目前国内日趋紧张的医患关系时候,拿咱病区,周大夫为例子,论证目前医德败坏是医患关系恶化的关键所在。”
“吃了农药蔬菜整脑残了吧?” 小方瞪大了眼睛大声喊出来,不能置信地瞪着侯宁“咱病区,周大夫? 医德败坏? ”
“到底是医德问题还是制度问题吵了好些年了,实实在在的国家医疗投入和民众需求差距在那摆着,”李波也一脸不解,“医德也是问题,可轮哪儿也不用拿咱病区当典型,抓谁也不能抓周大夫吧? ”
“真规矩差的医院他能去住么?”从来乐呵呵的候宁一脸愤慨,“医德差的大夫他能找着作手术。仗权势享受特权的多了,享受完他再替人民说话!”
“可是,光人大代表能有什么权势啊?”陈曦插了句嘴,她从小在中央直属机关大院长大,对于干部阶层及其权限颇清楚,委实地没把人民代表当个干部,“级别够的直接住北京医院,就算调其他系统内专家会诊也是从上面协调,压根不会跟咱这住吧?不够住北京医院级别的,跑咱医院作威作福的了么?还能拿权势压着咱们给他行特权了?有钱人拍钱行贿差不离,可是,周大夫?我不信。人大代表?…… 李波!” 陈曦忽然大叫一声抓着李波袖子,“我的上帝,不会是萌……”陈曦猛地捂住嘴巴,一时间如石化般地站在当地,旁边小方和侯宁俱都愣愣地瞧着她,李波也如石化了一般,俩人互相瞪着对方,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可医德败坏,这,这跟医德败坏怎么能扯上呢?”李波摇着头,“不会,那台手术都是周大夫下了小夜班才加的。哪里影响别人了? 不可能啊。”
“她姑父是人大代表。”陈曦喃喃地说,“而且在脑外住着时候不就把什么咱们没有自动输液提醒装置,什么普外病人为何放脑外上纲上线到管理弊端地步?我们都烦这人什么都应当应分,可是,可是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陈曦说出恩将仇报四个字的时候,浑身竟然忍不住地发抖,愤怒,而心里还是不能相信。
恩将仇报。
这该不是个什么稀罕的词儿,尤其对于从小爱读历史,宫廷,更时常听在官场上的舅舅姨妈,叔叔阿姨闲话几句政治的陈曦而言。若是平时,她听见别人愤慨时候,总会幽默几句,言语里透着你这也莫名惊诧真是因为你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啊?
可是现在,这个‘算什么啊’的,还没彻底证实的可能,竟然让她愤怒得惊诧得手发抖,全不能相信,这,就这样,在自己身边,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然而,它确实就是这样发生了。
当陈曦找到叶春萌的时候,她很想狠狠地抱一抱她,并不仅仅是安慰她,陈曦觉得,自己的寒冷,也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
从中午开始,越来越多的扛摄像机的记者进来,越来越多的病人和家属四处打听,所有主管大夫都在院办公室开会,所有的手术,除急诊外全部暂停,陈曦他们几次跑去院办公室的门口,那门一直紧闭着。
李波茫然地站在分诊台,手里拿着几份病历,却很久没有打开;陈曦望着他,李波是她的带教老师,俩人平时关系很亲,这时,竟然只是面对面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三点钟,在陈曦满无目的地在病区里走来走去,跟其他无心工作的护士随便地扯闲时候,突然见周明程学文他们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一病区所有正在楼道里的大夫护士俱都站住,一时间,只是瞧着周明快步地走近,竟没有一个人动弹。
“这干什么?” 周明终于走进病区,目光扫过混杂地站在楼道里的大夫,护士,学生,病人,记者。
没人说话。
“上班时间,赶集呢?”周明恼火地把手里的东西丢到护士台上,“手术暂停没让你们医患联欢。”
出来的病人互相打量着,小声滴咕着回去了,记者才要过来,周明皱眉说道,
“护士长,你该清楚谁有探视权,没探视权的,立刻叫保安撵出去。”
“咱们自己,”他目光缓缓扫过旁边的大夫护士学生,“具体什么事情自然会开会传达。现在,你们自己,该干嘛,就干嘛。天又没塌下来,别跟原子弹要炸北京城一样。都干活去! 李波,你先跟我去看看昨天新收的要手术的病人。”
周明说罢转身往一病房去了,陈曦呆立当地,很久,然后往护士台过去,把自己该带去作检查病人的病历,调了出来。
第十四章 何时见花明 4
第四节
“萌萌,起床。”
陈曦伸手扯了扯上铺叶春萌的被子。
“我可是特地到学校对面买的小笼包子豆腐脑茶鸡蛋。” 陈曦扒着叶春萌的床栏,“热腾腾的第一拨。”
叶春萌翻过身,从被子里露出脸,不知道昨晚哭了多久,眼睛肿得连双眼皮都没了,勉强地冲陈曦笑了笑。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想要抓着床栏起来,陈曦勾住她的手指,然后,握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了起来。
“陈曦。”叶春萌的声音完全地哑了,望着陈曦的时候,眼圈又红了。
“萌萌,拜托你件事。”
陈曦忽然很认真地说道。
“什么?”
“千万,千万,” 陈曦盯着叶春萌,“不要做祥林嫂。不要说,我真傻,真的,我但只知道他们很讨厌,但是却不知道他们可以坏到这个地步。假如我当时听了你们的,现在就不会这样。”
叶春萌愣怔地盯着陈曦,对面床上李棋已经乐出声来。
“那个人。”陈曦指着李棋对叶春萌说,“昨天一天已经说了十几二十次的‘叶春萌就是不听我们的,如果……’我已经听得脑神经紧张,如果你今天继续来‘如果怎么怎么’这一套(。电子书。整*理*提*供),我是真要崩溃了。”
叶春萌低下头,咬着嘴唇。
“其实说如果都是扯淡。” 陈曦一屁股坐在桌子上,抓起一个小笼包子塞进嘴里,边吃边挥着手说道,“我昨天思索了一夜,嗯,真的是一夜。我就反复地想,如果我是萌萌,或者说如果萌萌听我们的,就会这样这样,或者那样那样,那样那样,这样这样,后来我又想到小禾,又想假如我是她,又想现在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唉,真是想得一会儿激情澎湃,一会儿斗志昂扬,一会儿捶胸顿足,一会儿扼腕叹息。”
“然后呢?” 李棋探头问。
陈曦把第四个包子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地说,“然后就到了今天早上呗。一夜没睡着,头疼,恶心,眼前发花。”
“我是说你思索一夜,想出啥所以然啊?”李棋打了个哈欠坐起来。
“就这样啊,想了一夜的结果就是缺觉,搞不好今天犯困挨骂。”陈曦拿起第六个包子,“想出了无数可能性,但是也只是可能性而已,永远无法得以验证……”
“我靠,陈曦你住手!”李棋突然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抓住陈曦手腕,从她手里抢下第七个包子,“你千载难逢天良发现地出去买一回早点,结果跟这儿边吃边忽悠人,我要再听你扯,就连个包子皮儿都吃不上了。”
李棋一边儿把抢下来的包子塞嘴里,一面儿招呼,“小语,萌萌,赶紧起来!再不抓紧,陈曦这若干年第一次的爱心早餐,可都进她自己的肚子里了。”
叶春萌瞧瞧 陈曦,又瞧瞧李棋,垂下眼皮,慢慢地套上毛衣,从床上爬下来,拿了牙刷脸盆往外走。
“萌萌,”陈曦在她身后说道,“真的,我胡乱瞎捉摸一夜,除了缺觉头晕之外,没有任何结果。我无论如何都不是你,不是小禾,你也没法拿时光机器回到从前,再来一遍。”
叶春萌站了一会儿,回头低声说了一句,“多谢。”
程学文才一走进楼门,就听身后有人叫自己,回过头去,却是李波。
“这么早?”程学文站住,等着李波赶上来,一起往前走着,“才6点45。我当院总时候,从来抓紧每一秒钟睡觉。”
李波没有答话,跟程学文一起走进电梯,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李波叫了声‘程大夫’,又低下头去。
程学文回过头,瞧了他一眼,笑了笑,却没说话。
“程大夫,”李波抬起头来,“这次……这件事,咱们科里是让您主要负责,调查,和跟外面交代对吧?”
程学文抱住双臂,没有说话。
“程大夫,这次,这次人是我做主收进来的,我安排的住院,我插在脑外科病房。当时周大夫根本不知道,后来人进来了,手术,手术是余外时间加的,这真是我的问题……”李波说着有点急,这会儿电梯在7楼停下,电梯门打开,门口有病人家属站着,李波停住,直到跟着程学文一直走到三病区他的办公室门口,才又继续说道,“这跟周大夫真没什么关系……”
程学文低头开门,示意他进来,然后把门关上,自己靠在门上低头沉默了一阵,然后冲李波叹了口气,“李波,咱们这儿,有过出了事儿把下面丢出去顶的规矩么?”
李波愣了一愣,摇头道,“不是,这件事……”
程学文冲他摆了摆手,“其实到底怎么回事,咱们自己,谁不清楚?还需要你来跟我解释?至于对外,你是打算让周大夫对记者或者调查组说,这全是我手下院总李波瞒着我,偷偷地干的,我的责任很小?”
“可是这,我安排人进来时候确实……”
“李波。”程学文走过去轻轻按住他肩膀,叹了口气道,“你可不是糊涂人啊,这是真急了不会想了?这是医疗事故么?是责任纠纷么?需要,并且有人真的打算采证,调查,弄清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真象,然后给公众一个交待么?”
他走到窗前,沉默地望着窗外。
昨天的会议室里,4个副院长一个院长,办公室主任,以及两个卫生部官员坐在会议室的一侧,李宗德,周明,韦天舒和他坐在另一侧。
“这是一个性质恶劣,影响极坏的事件,尤其是出在代表着我国最先进水平的重点医学院教学医院,出在一个业务上出色的青年专家身上!这对我们卫生系统的形象,在公众面前造成的损失,简直无法估量。这就正说明了,这些年来日趋严峻的医患矛盾,确实主要由于医务工作者医德的丧失!这也说明你们医院在提拔青年干部上存在的问题,只重业务不重医德这是无论如何要不得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是时刻要放在首位的!我们要从头到尾的彻查!周明大夫,你有什么可说的?”
“既然还没彻查清楚,”周明抬起头,“上面那些结论,您怎么就已经下来了?”
会议室里的空气,有一分钟的凝固,打破这凝固的空气的,是一声暴喝,“你自己看看代表的发言!”以及伴随着这句话的,活页夹子砸在办公桌上的一声响。那个装着人大代表发言纪录的活页夹子被掷到周明面前,力道太大,以至于它散了架,里面的纸页掉落出来,里面一段段用红笔重重画了下划线的文字,猩红的颜色,有些狰狞。
周明把那几页纸整理好,把被摔出来的铁条又装回夹子,将活页插回去,和上夹子,从桌面平推过去,“我不用看发言,如果说的是我,我自己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他写成什么样或者就此发什么感慨和引申,那不是我的问题。”
“周明! 你这什么态度?” 院长轻轻敲了下桌子,恼火地瞪了他一眼。
“我给学生的家属加了台手术,没有收贿赂没有占用正常手术时间,我们科没有预留‘水分’病床以方便后门以及受贿,所以是安排在其他有空的科室的。就是这样。最开始已经交待过了。就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处分,我接受处分,但是就这件事让我检讨医德败坏的问题,我做不到,让我因此承认这样的医德败坏是目前引起医患矛盾的主要原因,我不同意。让我保证今后这种人情在医院系统,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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