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非二十几年来日夜相对的手,而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低头一扫,不仅手无端变成了爪子,连全身各处都已经长满了灿烂的金黄色长毛!分明就是一条狗!
这这这,这是怎麽回事?!
一骨碌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地又软了下去,後肢根本无法支撑起直立的身体。我只能像条真正的狗一样茫然蹲坐在路旁,望著这骤然变大了数倍的世界吭哧吭哧地直喘粗气。
惊吓到了极点脑子反而渐渐开始清醒过来了,我强忍住胃里不住翻腾的违和感,伸出一只前爪翻来覆去地打量。之前曾无数次握过抚过轻拍过一模一样的爪子,所以我轻易地就认出来了,这是毛毛虫的身体!
得出这个令人诧异的结论後,我忙仔细观察了一下全身上下各个部位,果真全都再熟悉不过了,显而易见是毛毛虫的身体没错,只是毛毛虫的脖子上应该还系著一条牵引带的,现在却消失不见了。
但,我怎麽会跑到毛毛虫的身体里来了?那毛毛虫又被我挤到哪里去了?还有,我自己的身体呢?随之而来的一连串无解的问题冲击得我头昏脑胀。
更重要的是,作为一条生存能力有限的狗,接下去我又该怎麽办??
抬头看了看,此时东方晨曦微露,天空是一种好看的深远的蓝。不知是不是归功於毛毛虫这副与人类的构造大相径庭的身体,我耳朵里可以轻易听见附近楼宇里传来早起的人们在走动、洗漱、说话的声音,沈睡中的城市开始逐渐醒过来,这里随时会有人路过,我也随时会有被人发现的危险。
而,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特别是看上去没有什麽凶性的流浪狗会有什麽下场,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了。
当务之急是必须赶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容身!
想了想,又想了想,我所能去的地方……
不管情不情愿,似乎,确实只有那一处了。
我咬咬牙,毅然转身在凌晨清寒彻骨的空气里开始沿著来时的路往回飞奔起来。
道路两旁那些原本熟悉的景物都因为发生在我身上的超自然现象而变得莫名地面目狰狞,我心中恐惧而又敬畏,只能撒开四条腿在这灰蒙蒙的天地间一路低头往前跑跑跑,一直跑到昨晚才刚与之断了一切联系的那栋房子跟前。
四下张望了一下,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於是我不费吹灰之力就从前院的矮篱笆围墙上跃了进去。然而房子的大门是紧紧锁上的,我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无计可施,只得先在草地上趴了下来,闭目养神。
远远传来几声清晨的鸟雀轻啼,天空开始慢慢地变明亮了,等到万道霞光泼泼洒洒地倾泻下来,终於传来哢嚓一声,大门打开了,董一杰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後。
我条件反射地一把惊跳起来。
再次看到这个本以为可以永不相见的男人,心中难免百感交集。只不过才短短几天,感觉却恍如隔世,那些不悔的深情似乎都已经是隔了几辈子般久远的曾经。
不知是不是睡得不好,董一杰那向来神采奕奕的英俊脸孔上挂上了一丝淡淡的疲倦。看到我在院子里,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转而抬头望望二楼的阳台,大概是怀疑我从那跳下来了。
明显还不曾发现我已经走了吧。
然後他一言不发地往侧边让了一步,和大门拉开点距离,往屋里扬扬下巴示意我进去。
我连忙从他身旁小跑进去。
大门在我身後又重重地合上了,随後从车库里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我一个人,不,一条狗孤零零地站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房子里,深深的疲惫感从心底蓦地涌上来。俗话说债多不愁,现在我是问题多了也不烦恼了,只想要先好好睡一觉。
於是我拖著绵软的身体往自己原来的卧室走去,幸好昨晚离开的时候只是把房门虚掩了一下,我拿爪子把门推开,一纵身便扑到了床上。
等我醒悟过来我现在只是一条狗,而且还是一条刚刚从大街上跑回来的狗时,为时已晚。
只见走之前我特意将之洗干净了的淡色床单上赫然出现了四只脏兮兮的爪印。
我懊恼万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耷拉著脑袋走到外面阳台上勉强躺下去,把身体盘成了一团,头痛欲裂。
这千头万绪纷繁透顶的人生呵。
第十章
在一连串让人目不暇接的惊天变故之後,我睡得却比意料中的沈,罕见地连梦都没做一个便摊手摊脚地从红日东升直接睡到了日影西斜。
醒来的时候有好几秒锺反应不过来身在何处,我大睁著双眼茫然望著周围那一栋栋沐浴在金色余晖中的小楼,然後才像电影倒带似的,陡然想起目前是什麽处境。
爬起来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我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重新躺下去,将头搁在前爪上,发呆。
世事如棋局局新,於是我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本来打算离开董家,谁知居然不得不主动回到这里来栖身。
本来预想和毛毛虫相依相伴安心过日子,它却突然不知所踪。
本来指望好好做人,不料竟然莫名其妙变成了一条狗。
……真是彻底乱套了,用啼笑皆非四个字远远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还有,这里虽说看上去似乎是要比别处安全些,但董一杰那个人……会比别人更加危险也说不定。以後我该怎麽办?难道从此就只能混吃等死?
思绪脱了缰,漫无边际地驰骋开去,直到楼下传来“嘟”的一声喇叭响将我拽回现实世界,应该是董一杰回来了。
我稍微抬起身子探头往下望去,刚好看到一个陌生男人从董一杰车子的副驾座上下来。
虽然没有任何理由,但我偏偏就可以肯定,那是方定。
换作以前,大概又要有好一阵子心碎神伤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在董一杰让我彻底心如死灰之後,我对这事确实看淡了不少。
人的心情,人的爱恨,原来真的可以在顷刻间改变。
我把头漠然地缩回来,继续发呆。
谁知没过多久,突然有人一把推开我卧室的门走了进来。抬头一看,是董一杰,後面跟著方定。
算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正正经经地跟方定迎面遇上。他身著一套剪裁得体的灰色西服,正好勾勒出纤长的身形,鼻梁上还架著副黑框眼镜,狭长的眸子里偶尔精光一闪,正如董一杰说过的,他是个聪明人。
我爬起来不动声色地看著他们俩。
虽然心上人就在眼前,董一杰的脸色不知为什麽却不大好看,阴郁而沈闷得就像行将下雨前的天气,他走进来直接将各个衣柜一一打开,里面原本就不多的东西被我清空後更是什麽都没有了。
看到这种情况,董一杰似乎有些气恼,用力磕上柜门,发出“!”的一声巨响,同时却夹著几声金属碰撞所特有的清脆响声。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掌心里攥著几把钥匙,不用问,当然是我放在餐桌上还给他的那几把。
原来是终於发现了啊。
董一杰关上衣柜後又拧起眉头往墙角看去,理所当然的,他看不到我一直搁在那的旅行箱。
“平时都谁住在这里啊?上次我来怎麽没看见别人?”方定四下打量著房间,随口问董一杰。
“……”略略一滞,董一杰将目光从墙角收回来,然後若无其事地回答道,“一个朋友,上次你来时他不在。”
“哦,这样。”没有详细问下去,方定随意地一转身,却突然发现了蹲在外面阳台上的我,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後快步走过来蹲在我跟前细细地打量我。
和他犀利得仿佛可以将人穿透的眼神碰撞在一起,我无端端打了个冷颤。
“这你养的狗?”方定一眨不眨地紧紧盯著我,头也不回地冲董一杰问道。
董一杰不以为然地斜了我一眼,大概是懒得解释,他在嗓子眼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真是你养的?怎麽上次也没看到?”方定疑疑惑惑地回头望了董一杰一眼,继而试图伸手摸摸我,“这条金毛可真漂亮!尤其是这身毛,养得又亮又顺滑,一定花了不少心血吧?”
我头一甩,猛地避开了他的手。
方定的手僵在了半空,讪讪说道:“怎麽脾气那麽大?在金毛中算是少见了。”当下便不再理我,方定重新直起身子,“你朋友上哪去了?搬走啦?怎麽搬走前也不跟你打声招呼?”
董一杰的脸色顿时变得更难看,他在我卧室的椅子上坐了下去,长长的腿叠在一起,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敲。眉头紧锁了一小会儿,然後像是突然捕捉到什麽关键之处似的舒展开来,董一杰如电的目光倏地射向阳台上的我,吓得我一哆嗦。
若有所思地盯著我,董一杰半是自言自语半是跟方定解释道,“他把这条狗宝贝得跟什麽似的,如果要走怎麽可能舍得不带走,……大概上哪旅行散心去了吧。”
方定点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麽。董一杰却对这个结论显然深信不疑,一挺身便利索地站了起来,“好了,我们下楼吧。”
刚要推门出去,董一杰的目光无意从床上滑过,霎时间僵住了。
我顺著他的视线一看,心里大呼不好,还没想到该怎麽办,两道愤怒的目光已经死死绞在我身上。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爬上椅子!不许爬上沙发!更加不许爬上床!这是什麽?!”董一杰指著床单上那几个明显出自我脚下的爪印冲我怒吼道。
我瑟缩了一下,低垂著眼,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锋芒。然而装乖却不足以平息董一杰的愤怒,他顺手拿过放在阳台上的一根鞋擦便朝我鼻端挥了下来。
我痛得哀哀的号叫了一声,真狠,鼻子是狗的命门,以前即使是毛毛虫最淘气的时候我都不舍得这样打它。
“算了算了,你同一条狗生什麽气?”方定连忙拦住董一杰夺下他手中的鞋擦放回原处,然後将他使劲往门外拖,“下楼下楼,你刚才不是一直嚷嚷饿了?那还在这耽搁半天。”
火头上的董一杰不能惹,这是多少年来我积累的经验,然而对於董一杰而言方定是无敌的,哪还顾得上什麽经验不经验。这不,就像烧红的铁骤然浇上冷水,董一杰霎时间便没了脾气,自动变身乖宝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董一杰却还是任由方定将他拖走了。
等他们的身影双双消失在门外,我拿爪子捂著痛得钻心的鼻子龇牙咧嘴地直抽气,心里连连悲叹除了自投罗网,真的没有什麽词语能更贴切的形容我一门心思回到董家的这个愚蠢的行为了。
然而很快我便发现,其实更为悲惨的还在後头。
悲惨来自於董一杰的脑子里压根就没有丁点喂狗的意识。
第十一章
夜渐渐的深了,我早已饥肠辘辘,肚子里叽里咕噜响成一片。毕竟从昨晚到现在,在整整一天的时间里不但滴水未进,还经历了诀别、撞车、穿越等种种极为耗费心力的事。但楼下那两人正沈溺在甜蜜的二人世界里,估计谁也想不起楼上阳台还有一个我。
我四肢虚软地瘫在地上,耐著性子等待。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终於传来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董一杰和方定一前一後走到了前院里。
对话声随著晚风飘进我耳朵,原来那两人是如此的无聊,为董一杰要不要送方定回家这样奇怪的问题也能争论半天。
董一杰说:“我送你吧。”
方定连忙说:“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召辆出租车来就可以了。”
诸如此类的对话几次三番地重复之後,董一杰也就不再坚持,掏出手机给出租车公司打了电话。
出租车很快就来了,董一杰将方定送上车後,目送著车子消失在转角处然後才转身进屋,锁好大门。我立刻全神贯注地竖著耳朵听,但董一杰关好门後楼下又恢复了沈寂,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实在是不用指望了。
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只好拿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地上那个毛毛虫的专属饭盘,那!当!当的震天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有著惊人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