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花开》(《同桌的距离有多远》续集)
【作者】叶萱
楔子:前尘往事
12岁,余乐乐认识许宸的时候,只有12岁。
后来很多次,余乐乐回忆自己和许宸的那段同桌岁月时总是觉得好笑。依稀还是可以看见,他一只脚踩在自己的凳子上,耀武扬威的样子真是欠扁。他英语好,她英语不好,偏偏英语老师又喜欢让答错问题的同学罚站。所以每到英语课,许宸都会霸占一整张桌子,做出一副表面上看起来很乖很老实,骨子里却可恶到家的幸灾乐祸表情。那时候,余乐乐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将来会和自己产生怎样的交集。
如果上天再给余乐乐一次12岁,她猜,她还是会在心里诅咒他一千次一万次,诅咒他喝水塞牙缝、说话打结巴、走路左脚绊右脚。
现在想来,12岁的余乐乐和许宸,天生就是冤家。
直到父亲去世——一辆肇事后逃逸的桑塔纳轿车,在余乐乐14岁那年,夺去了父亲的生命。
其实余乐乐看得出来,在得知自己的遭遇后,许宸一夕之间收敛了自己的那些恶作剧:他开始不遗余力地帮助余乐乐,比如在她遇到难解的英语题时悄悄把本子推到她面前,在她伤心哭泣的时候给她及时的安慰,在她绝望的时候告诉她希望永远在前头……
是同情么?或许。
然而又分明很幸福。
有朋友关心,有朋友爱护,有朋友在你苦闷的时候听你倾诉,甚至容忍你的眼泪弄脏他的衣服,这样的时光已经足够她珍视。
本以为,时光就可以这样静悄悄、静悄悄的流淌,以为那个个子高高、帅气、优秀的男孩子仅仅是自己化敌为友的同桌,仅此而已。可是,命运是奇妙的东西,它在你根本没有准备的时候就轻轻巧巧地拐弯——真相浮出水面的刹那,那些关怀、那些感激、那些失而复得的友情,血肉横飞。
她永远不会想到:让自己的父亲猝然离世的那个肇事司机,居然就在许宸父亲的庇护下逍遥法外!
是啊,她只是知道许宸的父亲是公安局长,可她怎能想到,这个局长,他手里执着公理的剑,却失了公平的心!
许宸的父亲在他17岁那年锒铛入狱,而许宸和余乐乐从那天开始,形同路人。
那是她最委屈、最凄楚的时光:与许宸之间的友情在父辈的恩怨中倏忽断裂,很不甘心却又无法超越;在普通班里很努力的学习,却再也没有进入重点班的机会;高考似乎近在眼前,可是自己的成绩能不能考上大学根本是个谜;隔壁班的男生不断纠缠自己,年级里流言横飞自己却欲辩无力;母亲改嫁了,虽然继父是个好人,可还是有隐隐的烦与怨……
时至今日,每当想起那段日子,余乐乐都心有余悸。
可是平心而论,那些对许宸的怨恨、那些对母亲的不谅解、那些对周遭世界的失望,现在看来,真像是作茧自缚。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当重重苦难压在自己身上时,理智是很难做到的事。
然而好在,自己终究在成长。
虽然,成长的路那么曲折那么坎坷,可是自己终究还是走过来了不是么?渐渐不绝望,渐渐不孤独,渐渐地将仇恨融化成可以晒干的水——17岁那年冬天,当许宸失去保送资格而离家出走之后,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刹那,她似乎在一瞬间明白:她不恨许宸了,只要他还好好的,她其实一点都不恨了。
她穿越一个城市去找他,她并不确定他就在那里,可是她记得他说过,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去山顶坐一坐。她快快往山上跑,路那么滑,摔倒了就再爬起来。她已经感觉不到疼,她只是在心里生出清楚的恐惧——她怕,怕自己只是因为慢了一步,就再也见不到他。
那时候还不是爱吧?只是朋友间全身心的信任与依赖。只是确信:他不可以有事,他是她的朋友!
那天在山顶,他第一次拥抱了她。
她这辈子都会记得那次拥抱的滋味:尴尬、胆怯、羞涩、紧张……
她知道,作为一个囚犯的儿子,那一刻他需要的是一个安慰,一丝温暖。可是还是很紧张,她记得自己的腿一直在打哆嗦,大脑停止运转,血压一路飙升。
呵呵,真没出息啊。
好在那天之后许宸终于恢复了正常,他认真备考,最后考取了省医科大。他还陪她一起度过了母亲手术的危机——她的九九八十一难中,他始终在场。
或许也是因为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终于理解了母亲的心,理解她的孤独与脆弱,理解这世间情感的婉转与悠扬。她接受了继父,也接受了继父的儿子——那个名叫于天、患有脊髓血管瘤的小男孩。
然后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比自己更加不幸,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自怨自艾。
用了6年,余乐乐终于明白:原来,所谓成长,就是忘记那些我们本以为要铭记一辈子的东西,而铭记那些我们以为一定会忘记的东西。
好在,一切都不晚。
18岁,她拿到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余乐乐看着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似乎也隐约看到美好的新生活在向自己招手。
她想,明天,一切都是新的了。
新的家庭,新的学校,新的亲人,新的朋友,新的梦想……
新的生活。
1…1
周四的晚上,206宿舍里的女生正在热火朝天的讨论周末舞会的舞伴问题。
个子高高的徐茵很沮丧:“咱们中文系女生多,男生少,是不是我只能跳男步?”
漂亮的南方女孩杨潞宁一边挑合适的裙子一边絮叨:“别提了,我都做好没有舞伴的准备了。”
东北女孩铁馨站在桌子前,一边敷面膜一边说:“早知道中文系的女生这么多,当初就该学理工科,现在这样真是耽误青春啊!”
只有余乐乐不吱声,坐在桌子前面看杂志。
徐茵走过余乐乐身边,看她相当投入的样子,也把脑袋凑过去,一看,是《上海服饰》,一排排漂亮衣服被漂亮的女模特们穿在身上,让人看了就很动心。
徐茵拍拍余乐乐的肩膀:“哎,乐乐,周末舞会你去不去?”
余乐乐抬起头,脸上绽开大朵大朵的笑容:“去啊。”
徐茵被吓了一跳:“干吗这么高兴,不过是场舞会啊!”
余乐乐也不说话,继续埋下头笑呵呵地看杂志。倒是铁馨伸出手在徐茵惊愕的脸孔面前摆了摆,她的手上还沾着莫名其妙的白色膏状物体,吓得徐茵后退一步。
铁馨说:“你不知道啊?那个谁要来了嘛。”
“谁啊?”徐茵还是懵懵懂懂的。
杨潞宁笑了:“那个谁啊,还能是谁啊?你看她笑的那个样子,你说还能是谁啊?”
“哦!”徐茵恍然大悟:“许宸要来!”
杨潞宁笑着走过去揪住余乐乐的一绺头发,余乐乐顺势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室友们:“我有舞伴了,哈哈。”
杨潞宁好笑又好气地捏余乐乐的脸蛋一下:“丫头你真够坏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乐乐不说话,她的脸上就是藏不住笑,明天就可以看见许宸了,要是说自己此时此刻不开心,是不是显得很虚伪?
爱情这个东西啊,它来的时候可以蹑手蹑脚,可是真正在你心里扎下根之后就变得雷厉风行起来,仿佛喷薄的瀑布,呼啸着、奔腾着,让你无法抗拒,只能心潮澎湃大步向前。
那么,许宸,你开心么?
从省城开往家乡的火车上,许宸睡上铺。
火车一路“咣当咣当”地开,上铺很晃,还有下面不知哪个乘客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偶尔有人不耐烦地捶打隔开铺位的板子,听在许宸耳朵里,却变得钝而沉,似乎饱含着浓重的怨气。许宸疲惫地闭上眼,在心里叹口气。
三天前,学生党支部讨论许宸的入党问题,许宸落选了。
原因简单而残酷:许宸的父亲是在押犯,曾经的公安局长,今日的阶下囚。作为儿子,即便不算“父债子还”,可是仅仅入党政审一关就可能过不了。
没有人否认许宸是优秀的,可是“优秀”这个概念在很多时候因为这样那样的附加条件而变得虚弱无力起来。
党支部书记简梅找许宸谈话,她是比许宸大3岁的师姐,毕业后留校做了辅导员。她看着这个自己一向很看好的师弟,想很久都不知道该如何把安慰的话说出口。
还是许宸先说:“师姐,周末我想请两天假回家看看我妈。”
本来临床医学系的住宿假极难请,可是简梅还是痛快地批了假,两个人都不说什么,心里却都知道这或许就是一种补偿。
回家,不过是种借口。
其实,许宸只是想在同学们饱含同情的目光中逃避几天。当然也是因为这件事,他不得不想起:在那个到处都是熟人的城市里,妈妈要如何才能不孤独?
虽然,很多时候许宸也恨母亲没有拦住父亲贪赃枉法的手,可是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他作为儿子能做的,无非就是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去看看铁窗里的父亲,或者尽可能陪陪母亲。许宸不敢想象,如果自己不在家,那个家里是不是真的会冷清而萧索?
当然,在寒冷与孤独之外,能让许宸感到温暖的,是可以看见余乐乐。
余乐乐,这个女孩子,14岁就因为车祸失去了父亲。那时候,作为她的同桌,他能做的,只不过是让自己从每天和她吵架变成默默关怀,尽管收效甚微,可是他努力坚持。他只是没有想到,让她父亲沉冤九泉的,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作为公安局长的父亲,收受贿赂、滥用职权,替肇事司机隐瞒真相。知道这一切的刹那,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段日子太过不堪回首。他没有朋友,也不敢去见余乐乐。他们本是针尖对麦芒一样的同桌,好不容易变成了朋友,却又因为亲人的性命而倏忽间咫尺天涯。如果不是因为后来自己失去了高考保送的资格而离家出走一夜,如果不是因为她在得知消息后穿越一个城市苦苦寻找自己,他恐怕永远不会知道,总有一些东西,比仇恨更强大。
那就是宽容与爱。
关于自己入党落选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余乐乐。电话里他习惯了报平安,然后就是安静地听余乐乐讲自己的生活:上学期拿了一等奖学金,今天发下来了,足足1000元;文章获奖了,去参加颁奖典礼,还特别买了条暖色调的裙子;参加学校里的风采大赛,认识了艺术学院轰动一时的才女主持,她邀请自己有机会去省电视台玩……
她的世界丰富张扬,他闭上眼,便可以想象她明媚的笑脸。
上大学后,余乐乐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孤独,不再沉闷,不再自卑,不再瑟缩。她基本上就是那种大学里寻常见到的优秀女生,或许并不能算很漂亮,可是你不能否认,她从头到脚都充满阳光,让你站在她旁边的时候,看见她的笑容,就可以感觉温暖愉悦。
这几乎,是两个世界里的人了吧……
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里,许宸边想边疲惫地睡着了,中间睡得并不踏实,醒了起码六七次。头隐隐胀痛,耳朵里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声,让人烦躁不安。
清晨,火车从远方驶来的时候,余乐乐站在站台上,焦急而心慌地张望。
许宸在电话里并没有说自己在哪节车厢,她猜他是不希望她跑到站台上等——家乡的旧火车站是30年代德国人留下的,长长的站台让来来往往的旅客总是不由自主抱怨它的漫长与不便,她知道,他是不希望她跑那么远。
可是,她还是来了。她一大早就从学校跑出来,坐52路车,从城市南端的终点站师范学院坐到城市北端的终点站火车站。她买了站台票跑进来,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等,心里却燃烧着幸福的小火苗。
她希望在第一时间看见他。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和许宸走到今天。
在16岁之前,她恨他,恨他怎么可以那么坏,把自己的尊严踩在脚底,还满不在乎;17岁之前,她感激他,感激他善良地支持自己,鼓励自己,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把希望放弃;而18岁那年,自己对他,则变成淡淡的矛盾情绪——明知道在一起时的默契与愉快,却也终究隔着对他父亲的隐隐埋怨。
那时候,怎么可能相信彼此之间会有爱情?
对于爱情,她从来没有强求,所以整个高三暑假,当他们终于跨越那些命运加诸于自己身上的牢笼,手牵手在海边散步的时候,她的心里也不过就是淡淡的幸福情绪,觉得安宁,觉得有依靠。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过,当他去省城的医科大学上学后,她会无法扼制地想念他,想念到写日记的时候不知不觉通篇都是他的名字,想念到每个可以相聚的寒暑假都觉得太匆忙太短暂。
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冷漠坚强的女孩子,到头来,还是不能免这个俗。
六月清晨还带有海风凉意的空气里,余乐乐张望着远方,脚尖几乎踮到麻木。
终于,终于,火车从远方驶近了,再近一点,听到了呼啸而过的轰隆声,很大的风卷过来,余乐乐伸出手压住自己的头发,焦急地扫视着从自己面前缓缓经过的列车,心里只是想:许宸你在哪儿?
想大声喊,让他听到,让他看见自己。可是看着在自己面前流淌而过的人群,余乐乐又张不开口了。她在站台上快步走,向每一个车窗里张望,可是人那么多,究竟哪一节车厢里有许宸?
眼前的人群渐渐变得稀疏,渐渐散了,余乐乐的心也一点点凉下去。
她有点茫然地站在站台上,看最后几个行人面向自己走过来,走向出站口,天色大亮了,可是许宸没有来。
一颗心沉下去,周身如西伯利亚寒流过境,迅速漫过冰冷。
余乐乐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肩上突然被人拍一下。
余乐乐心里猛地一震,迅速低下头转身,几乎把身后的人撞到一边。
她不敢抬头,从下往上偷偷看:皮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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