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乐乐哭笑不得:“那我就背好这几个单词算了。”
徐茵笑着拍拍余乐乐的肩膀:“别说些没用的了,抓紧复习啊,乖乖的,把手机给我。”
“干吗?”余乐乐很警惕地看着徐茵。
“别跟看贼似地看我,我又没有翻人家短信的无聊习惯。”徐茵撇撇嘴,自顾自拿过余乐乐的手机,按了一阵子,递还给余乐乐。
余乐乐低头,看见手机屏幕上被新换上的问候语:四级改变命运。
听见徐茵在一边唠唠叨叨:“四级过了,就能拿到学位证,顺理成章当你的中学老师去;四级不过,就没有学位证,就算找到工作最后也会泡汤。事关你的教师梦想啊——不是改变命运是什么?”
余乐乐愁眉苦脸地看着自己的手机屏幕,觉得一肚子苦水都没处倒。
正说着话,铁馨和杨潞宁推开门走进来,看见余乐乐和徐茵,开始唉声叹气。
“怎样?复习得不顺利?”余乐乐问。
“复习得倒是顺利,可是如果考不上,还是要找工作啊,”铁馨是直肠子,想到哪里说道哪里:“今天去人才招聘会看了看,那叫一个人山人海,要本地户口、要研究生学历、要两年以上工作经验,你说还有没有咱的活路了?”
“想开点,你们总比我好多了,我四级还没过呢,前途一片渺茫。”余乐乐苦笑。
杨潞宁从余乐乐身边走过,顺手敲余乐乐脑袋一下:“专心复习四级吧,工作的事甭操心,有连海平做靠山,你还怕找不到工作?”
“连海平?”余乐乐心里一沉,关他什么事?
杨潞宁换好睡衣,转头看见余乐乐木木的表情,随口说:“余乐乐你就从了算了,连海平对你也算情深意重,再说他们家那家境,帮你找个工作还不是小菜一碟,这么好的资源你都不要,真傻还是假傻啊。”
铁馨也笑:“欲擒故纵吧?差不多就行了啊,这么多年看把人家连海平煎熬的,人比黄花瘦。”
余乐乐脸一沉:“我找工作和他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他的谁。”
杨潞宁一看余乐乐生气了,想缓和一下气氛,可是心里又觉得疙疙瘩瘩不舒服,只想起一句老话,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联想一下自己找工作的艰难和三不五时就要见识一下的白眼和冷遇,越想越觉得别扭,咬咬牙,也就赌气不说话。
铁馨背对着大家在叠衣服,没看见其他人脸上诡异的表情,还是一边忙活一边说:“乐乐,这么大一个馅饼从天而降地往你头上砸,你怎么还往外推?这个社会多现实啊,这么优质的馅饼你都不要,也不看看有多少人等着拣呢。”
这个社会多现实——这句话,隐约如哀鸣的丧钟,炸响在余乐乐的记忆深处。曾经,也有个人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也是因为这句话,自己放弃了一场初恋,难道还要因为这些,而决定自己下一次爱情的出路?
余乐乐的心里涌起一波又一波无法形容的滋味:带一点点恨,带一点点不甘心。
“难道在别人眼里,连海平本人还敌不过他身上的附加值?”余乐乐冷笑。
徐茵愣一下,抬头看她。
铁馨也感觉到什么,回头看一眼余乐乐,看见她脸上冷冷的笑,手里的动作下意识顿住了。
杨潞宁看看几个人的表情,也冷笑一下接过话:“乐乐,谁也不是神仙,现实一点有什么不好?你就问你自己,如果连海平家徒四壁,穷得丁当响,你还会和他走这么近?”
余乐乐张口结舌,这些问题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它们轮番轰炸的时候,自己似乎一瞬间就束手无策了。
杨潞宁一向是那种有话就要说出来的性子,憋不住,也顾不上考虑别人是不是会难过:“如果你不喜欢他,那就明明白白告诉他,让他死了心算了。这么暧昧算什么?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脚踩两只船的人,可是明摆着这也算给自己留后路吧?我犯不着给他打抱不平,不过这么欲说还休的,算不算是在利用别人的感情?”
余乐乐的脸霎时变得毫无血色,徐茵吓一跳,急忙喊杨潞宁:“好了好了,大晚上的你们吵什么?”
铁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看余乐乐,再看看杨潞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有杨潞宁哼了一声,拿起洗脸盆走进盥洗室,哗哗的水声传来,余乐乐的眼里渐渐蒙了雾。她转过身,木木地掀开英语单词手册,可是那些单词跳跃着不肯进入她的大脑。
周围的声音都消失了,直到熄灯,她再也没有说过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单词书,大脑中一片空白。
那晚,余乐乐再度失眠了。
只要闭上眼,就会想起杨潞宁脸上冷冷的笑。她的话或许没有恶意,却字字尖利如剑,闪着银光朝自己飞来,刀刀都直冲要害,足以毙命。
虽然,她也谴责过自己的自私,她太清楚自己是在贪婪地霸占着连海平的关心与爱,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他。
如果爱,为什么没有那种荡气回肠的挂念?如果不爱,又为什么离不开、舍不掉?
这些问题缠绕着她,连她自己都得不出答案。
漆黑的夜里,她终于忍不住深深叹息。
15…2
然而好在,还有英语四级可以转移余乐乐的注意力。
对于英语这个东西,现如今她是彻底失去信心和希望了:虚拟语气、状语从句,那些特定的用法,她似乎永远也记不住。偏偏英语四级中涉及太多语法题,看着每个选项都很有道理,可就是弄不明白该选哪个。她坐在自习室里,快要把笔头都咬烂了,还是一脑门雾气。
渐渐,也觉得绝望。
可是,最绝望的事情或许不在于一些东西永远得不到,而在于你明知道永远得不到,还是要豁出命去拼、去抢,去颠覆一个你自己都觉得永远不可能颠覆的神话。那种明知道会失败却还是要咬紧牙关往前冲的决绝,比绝望还可怕。
这种决绝,说好听点可以叫做奋不顾身,舍生取义,大义凛然,同归于尽。
说不好听点,就是找死。
余乐乐每到被英语单词糊满了脑袋开始觉得自己找不着北的时候,就会觉得,自己果然是在找死。
临近期末的时候,余乐乐几乎把自习室当成自己家,每天和一群复习考研的人抢座位,勤勉得很。可是每当看到别人手里抱着的是大本大本的考研辅导书,再看看自己手里还是四级复习题,就会觉得很汗颜,好像自己抢占了别人的复习空间一样。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下意识地把手里的四级辅导书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最后索性包上书皮,哪怕是自欺欺人呢,也好过自己每天的内疚与尴尬。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余乐乐刚好从复习题里抬起头来准备休息,这才发现忘记在进教室前把手机设为振动。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看前后左右埋头复习的同学,快步走出自习室,一边按下接听键:“你好。”
“乐乐,于天被车撞了,我们在医院。”妈妈的声音颤抖着传过来,有那么一小会儿余乐乐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被车撞了?于天?
然而下一秒,她的脸色迅速变白,几乎来不及回教室收拾书包,转身就往教学楼外跑。跑到走廊口的时候猛地撞到一个人身上,连“对不起”都来不及说,继续跑。
被撞了个大趔趄的人表情很愤怒,却在抬头看见她的刹那愣住了。
是连海平。
他惊讶地看着余乐乐奔跑的身影还有那张苍白的脸,一阵恐惧漫上他的心脏。
他来不及多想,转身追出去。
冬天的阳光下,快速奔跑的两个影子浅浅淡淡的,被寒气冻成若有若无的一缕。
通往急诊室的路那么长。
余乐乐一步都不敢停地跑,就好像跑在那年去见父亲最后一面的路上。
她永远记得:那年,当她终于随姑姑跑到急诊室时,门大敞着,父亲悄无声息躺在那里,身上全都是血。几个护士正在撤氧气瓶,而妈妈,她抓住那块白布不让人往爸爸脸上覆。
那天外面的阳光刺眼,照耀在爸爸脸上却是惨白惨白的,毫无生气。
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冷、最冷的阳光。
没有丝毫热量,只有深深的绝望,在浅白色阳光的照耀下,迅速膨胀。
在她身后,连海平紧紧尾随着。他看见她跑起来神情恍惚的样子,忍不住喊:“余乐乐你慢点,小心……”
话音未落,就见余乐乐一个踉跄——大理石地板上不知道被谁洒了水,脚一滑就要摔倒。
连海平急忙伸出一只手拽住余乐乐的胳膊,在她摔倒前的刹那拖住她。
那瞬间,余乐乐突然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多年前,也有一个人,也有这样一只手,在来苏水味道浓重的走廊里,伸出手,扶住自己。
可是,下意识回头看,高个子的男生,目光里有些许紧张。
不是他。
猛地醒悟过来,也来不及说“谢谢”就继续往手术室跑,连海平仍然紧紧跟着,拐弯,在手术室门口,余乐乐猛地收住脚步。
于叔叔在手术室门口来来回回地走,妈妈坐在长椅上,神情紧张地看着手术室不透明的玻璃窗。
余乐乐连忙跑过去,妈妈听见脚步声,一回头,看见是余乐乐,声音颤抖:“你来了?”
没等余乐乐说话,她握着女儿的手,声音里有隐隐的歉意:“本来不想叫你来,可是想想还是要告诉你……”
话音未落便被余乐乐打断:“我该来的,天天是我弟弟。”
声音不大,于叔叔听到了,他回头,目光里有担忧、有感激、有欣慰,纠缠而复杂。
余乐乐坐到妈妈身边:“怎么回事?”
妈妈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都怪我,我推他去楼下晒太阳,看见三楼的邻居,就多聊了一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自己转着轮椅到了路边,有人倒车,没看见他,就被撞了……”
余乐乐一脸寒意地转头,看见一个瑟缩着的身影站在角落里,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衣服上沾满油腻,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恐。
他颤抖着,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定定地看着余乐乐,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在他头顶上方,手术室的红灯刺目地亮着。
不过也就是个孩子。
余乐乐眼睛里的火苗渐渐熄灭下去,全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走了,那些愤怒在看到这个惶恐而惊惧的孩子的刹那似乎都被扑灭了。是了,其实这个肇事者也不过是个孩子。
车祸——对余乐乐来说这是个永远不能碰触的词汇,这个城市里每天都在上演车祸的悲剧,电视里常常会有鲜血淋漓的报道,每到这个时候,余乐乐当机立断都会选择更换频道。她永远无法忘记一场车祸给自己带来了什么,那种切肤的痛她压根没有勇气去回忆,更没有力量再承受一次。对她而言,这普天下的肇事司机都是一样的可恶,这城市里所有的桑塔纳轿车都活该爆胎!
可是任是傻子也能看清楚:面前的这个孩子,他和于天年纪相仿,脸上带着冻疮、嘴角也破裂了,露出鲜红的血丝来。这样的一个人,你心里就算有再大的仇恨、再无法愈合的伤口,又能说什么呢?
余乐乐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连海平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他抬起头,看看身边焦急的于叔叔、啜泣的乐乐母亲,还有目光恍惚的余乐乐,觉得有点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一家人迅速围上去,在他们身边,肇事的男孩猛地哆嗦一下,伸出一只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眼睛恐惧地看着手术室大门。余乐乐站在母亲身后,把他一切的表情尽收眼底。
终于有大夫走出来,他摘下口罩,冲于叔叔点点头:“没事了,放心吧。”
一瞬间,余乐乐看见肇事男孩眼睛里的恐惧被巨大的后怕代替,他似乎消失了支撑身体的力量,劫后余生般沿座椅滑坐到地板上。
余乐乐的心里好像被很多小虫子噬咬着,一口口,滴出矛盾而犹豫的血来。
于天终于被推出手术室,于叔叔和妈妈快速围上去,而那男孩也站起身,紧紧盯住于天的脸。他注意到余乐乐注视自己的目光,忐忑地看过去,只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走吧。”余乐乐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极其沙哑。
男孩愣住了。
于叔叔和妈妈互相看对方一眼,又看一眼余乐乐,没有说话,只是随护士推于天去病房。走廊里很快就剩下余乐乐和连海平,还有他们对面一直在瑟瑟发抖的男孩。
“我是说,你走吧。”余乐乐重复。
“扑通”一声,男孩双膝一软,径直跪倒在余乐乐面前,余乐乐终于有了表情,一丝丝惊讶、一点点难过的神情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
“大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出来挣学费,我已经不能上学了,可是我弟弟得上学啊,大姐,你别抓我,我要是坐牢了,我奶奶、我妈、我弟弟指望谁去啊!”
他的嚎啕声回响在走廊里,余乐乐彻底僵住了。
她似乎记起来,多少年前,妈妈也是这样嚎啕大哭,每天守在公安局门口要为爸爸讨回一个公道——在此之前,她根本就不是个会大声哭泣的女人,可是从爸爸死后,她一次次号啕大哭着上访,她昔日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可是这样的牺牲相比她心底的苦而言却又那么微不足道。
余乐乐猛地晃晃头,将那些昔日的记忆抛开,她迟疑着,终究还是弯下腰,伸出手,拽一下面前男孩的胳膊。也是这一摸才知道,他的衣服单薄得难以想象,在这样的寒冬里怕是连最小的风都挡不住。
“以后一定要小心,城市里人多车多,不比你们在农村,万一伤了人,别人受苦,你也要担责任。”余乐乐的声音低低的,可是男孩在听见的刹那猛地梗住了哭泣。
他害怕地抬起头,看看余乐乐平静的脸,听见她说:“走吧,没事了,以后要小心。”
他惊讶地看着余乐乐,过一会嗫嚅道:“大姐,我过几天送钱过来,我也没有多少钱,可是……”
“算了,”余乐乐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些同情与难过,她从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