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打听。啊——裙子上钢笔水你给甩的是不是?”葛棠向外看一眼,咯咯笑道,“还在那儿吭哧吭哧搓呢。”
江齐楚犹抱一丝希望,“能洗出来吗?”
“够呛。说是这礼拜在寝室都洗两遍了。我看那块儿让她搓精薄的,洗出来穿着也不好看。”
“钢笔水是碳素的,好像洗不掉。”
“她没骂你啊?你把她逃学的事捅炸了,还毁了她新衣服。”
“咋没骂呢……”
葛棠了然,“我说这大礼拜天的,怎么没敢过来找她呢。”
“我跟百货转转,看有没有她那一样的,给买一条得了。你也别说我买的,偷着给那旧的扔了,就说这回洗干净了。”
“也行……”葛棠正猜疑,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赔呢?
葛萱大喊:“葛棠,找找咱家有没有洗甲水!”不死心,仍与旧衣纠缠。
葛棠应一声,忙说:“这又整出新招了,你买吧,看着差不多的给我打电话,我给你对对是不一样的。”
葛萱甩着手走过来了,“有没有啊?”
“有有有,我给你找。”葛棠挂了电话去抽屉里翻找,“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脾气这么急呢?”
“谁都比你脾气急,吃饭一粒儿一粒儿的。”
“你吃饭快,跟抢似的。”白她一眼,“也不吸收,肠子里过一遍直接排了,根本不往身上长。”
被点到痛穴的葛萱,垂下头,个子又缩了几公分。
葛萱一米六五,客观说并不矮,在女生中算中等个头儿,可是小她三岁的妹妹,身高也达到这个数字,葛萱就有些郁闷了。她发现自己好像有几年没长过个儿了,初三那年遇到江齐楚,当时比他矮不了多少,上高中之后天天坐一起,也没留意。有天课前问候一站起来,葛萱吃了一惊,疑惑地看看他脚下,平底,平地。可他怎么突然比自己高出大半头来?
江齐楚听见身边明显的抽气声,看她一眼,坐下之后问:“怎么了?”
葛萱咬手指甲,“你多高?”
“一米七八。”
“到底一米七还是一米八?”
他好笑地重复,“一米七八!”
葛萱这才听出来他说的是一百七十八公分,嘲笑慢半拍的自己,偷看一眼老师,低声说他:“那么大声干什么?我怎么发现你现在脾气这么急呢?”动不动就吼了。
江齐楚有些狼狈,“哪有?”
葛萱一本正经地说:“难道还因为甩我一身钢笔水,在自责?”
“别扯蛋。”
“没事儿,洗干净了。”葛萱指指衣襟,“我用了洗甲水,可管用了,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江齐楚窃笑。
葛萱也笑,很兴奋的样子,“而且你看,还把原来一排粉扣,都洗成白色的了。”
江齐楚笑容僵住,“小棠告诉我是白的。”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被耍了,神情转为懊恼。
“也不想想,她一看热闹的,能怕乱子大吗?”想起小棠把衣服拿来的时候,还生怕她看不出,特意强调:扣儿都晒褪色了。葛萱用手把笑声捂在嘴里,“你赔我衣服就直接说,还拐弯抹角的。”
“我不是怕你不要吗。”
“我差啥不要啊?”
“因为不是原来那件了。”不是她做伴娘站在那个人身边时,穿的那件。
葛萱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才说:“就只是扣子不一样色儿了,挺好,我还觉得原来那件靠色呢。早上起来越着急,越找不出来哪儿是扣,半天才能穿完衣服。嘻嘻。”她已经仔细审过了,还是许欢喜欢的那个样式。打了个OK的手势,满意地结束课前动乱,注意力转向讲课的老师身上。
江齐楚把她的说词理解为葛萱式宽容。
习惯真是挺损害智商的一帖毒药。
新衣服被甩了一身墨水,葛萱当然有理由发火,可江齐楚坚信她在意的不是一件衣服。小学的写字课上,曾有同学把整瓶墨汁洒在她身上,也没听她有一声埋怨。这次被溅到钢笔水,她那一瞬的反应出乎江齐楚意料。看得出来,葛萱是真急了,少见的恼火。要不是白天看到她和许欢在一起,也许他还不会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葛萱低头记讲课重点,看到江齐楚手里那根飞转的钢笔,暗笑他不长记性,随手给抽掉,换进去一支杀伤力较低的油笔。心里还想,要是让妈知道自己纵容他玩,又要教一番做人道理了。摇摇头把画错的线条擦去,随手掸掸落在裙子上的橡皮屑,忽然想起事。抬肘撞一下江齐楚,“其实……你也不用特意赔我件儿新的。”
“放心,婶儿不能知道。”他承诺。
“啊。”她斜睨他,单眼眨眨,“跟你沟通就是便利。”
江齐楚觉得葛萱这种小动作很陌生,说不出来的妖气儿,他有一瞬迷惑了,盯着看也不是,不看还好奇,假借转笔动作转移视线,不时瞥她一眼。
葛萱只道他不想影响自己,感激着,又恨其不争。江齐楚课上从不影响别人听讲,可他自己也不听讲,成天掐着一根笔玩物丧志。
有道是熟能生巧,江齐楚已经远比教他转笔的葛萱更精于此术,一支轻细的塑料笔杆在指尖翻飞,很多花样是原创的,并且渐渐把这些招式应用到不同武器上去。葛萱的超长直尺,食堂的卫生筷子,蒋璐的牛角板梳……各种大小适中的长条形的物体,都能拿到手里来转。还转过邻桌的折扇,转一转,哗啦打开,扇两扇,宛如古代书生,有点风流倜傥的架势。
唯独缺了书生那份儿使命感。
江齐楚什么都听劝,就是不学习,你让他听课,他也听,不进脑子。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又不像那些不学习的男生,成天逃课上网吧看碟打游戏,江齐楚甚少违纪,仅有几次早退,还是江盛找他回去有事,平常时间都严格遵守学校作息表。上课时间都乖乖到教室,老师前边讲课,他在这边专注转笔,又或者一边转笔一边看杂志。娱乐八卦的、体育球赛的、电脑游戏的,他什么杂志都看,看得还慢,一本杂志够打发一天的。到考试,卷纸答得一塌糊涂,排在班级倒数第几名。弄得葛萱很尴尬。
这两年多下来,江盛请她吃了无数次饭,吃到后来,葛萱都有点诈骗的感觉了,央求江齐楚说:“你就当为了让我能心安理得跟你爸下馆子,多少也学点吧。”
江齐楚说我这不没事儿就背单词吗?
葛萱一想也是,初升高的暑假,她也没教别的。不过江齐楚要真能把英语拎起来也不错,起码选择题多,有几次运气神好,单科分跻进班级排进前十。可把江盛乐坏了,就盼着儿子在英语这科给他来个仙人放屁不同凡响,将来送他出国留学。对葛萱这个能把烂泥扶上墙的小丫头简直崇拜,夸得她跟孔子似的,只差没打一块儿“教书育人”的金匾送到葛家去。葛萱因此背上额外重担,袁虹让她好好带着江齐楚,“别那么自私,就光自己学。”葛萱听小棠说过,艳金姨曾抱怨,嫌她没把蒋璐成绩带上去。妈听了这话,嘴上不说,也一定是当回事了,否则不会对江齐楚那么上心。
葛萱也管不了他太多,基本上就是看着背单词,有一阵子江齐楚能背下来英语字典里A到C的所有单词,连专有名词都算在内。高中毕业的时候,他词汇量就差不多是四六级水平。工作以后那么得老板赏识,跟他能客串翻译有直接关系。这是后话。
江齐楚的功课问题,葛萱一直是当成组织派下来的任务来处理。至于江盛让儿子出国留学之类的话,她认为那完全就是一个财大气粗的梦想,倒是觉得江齐楚天天这么跟笔厮磨,将来出国做转笔表演的可能性更大。
许欢,严重相信那是爱(廿九)
周末晚自习一结束,蒋璐又惯例呼朋引伴,“有K宿的没?”四下响应,她仍不满意,跑过来坐等葛萱收拾书本,“哎哎,你这阵子没上网,咱们帮那几个小子还找你呢。昨天他们闲得没事干,去别的帮聊天室刷屏,半夜让管理员踢出来,没地儿去,进语聊唱了半宿歌,凌火嗓子老好了;真震人……”
旁边同学听得有趣,“你们玩的什么啊?”
蒋璐成心吊人味口,笑而不答,只一径敲着葛萱桌面,“走啊走啊。”
葛萱摇头,“我晚上去饭店陪我妈住。”
蒋璐不悦,“明天不还有一晚上吗,再说饭店离这么近,哪天去住不行?难得大礼拜,在饭店住,明天早早就得被搅和起来。”
江齐楚装好书包起身,“到底怎么着?”他对葛萱说,“要不回饭店,我就不等带你了。”
葛萱连忙应声,“别,我回。”桌面东西往书包里一扫,“我先走了,你们去玩吧。”
“哎?”蒋璐张着嘴,愣没喊出声,眼睁睁看葛萱推着江齐楚一溜出了教室。
有男生打口哨,“两口子又着急回家春宵一刻啦?”教室里哄笑声声。
他们俩在班级人缘都好,经得起玩笑,而大家也都知道二人的关系,玩笑普遍比较善意,当然并不排除别有用心的。
最后排就有一个抱怀站立的高个子女生,眼神流露厌恶,直盯到葛萱消失在门口,走到蒋璐身边,肩膀撞她一下,“不包宿去吗?走不走啊?”
“走。”蒋璐对着门口皱皱鼻子,“不去拉倒,省了。”
那女生眼一转,“就是啊,你老张罗着带她去玩干嘛,哪次都是你给付网费。”
“我不寻思她愿意玩吗,几个钱儿的事,谁有谁就花了呗。”
“你倒敞亮,人领不领你情啊,别再耽误人考不上大学。”
“真新鲜~”蒋璐不是蠢人,心知肚明她为什么在这儿挑拨离间。这女生对江齐楚有意思,可傻子都看得出,江齐楚对鸡鸭鹅狗一视同仁,只肯为葛萱多花心思。哼笑一声,蒋璐瞧着眼前这位妒女,把话撂得张扬,“我说~你死了心吧。葛萱认识江齐楚多少年了?要能抢走早让人抢走了。”
蒋璐一向态度恶劣,那女生倒也不在乎她的尖酸,火都是冲着葛萱去的,“死心?我不。认识他时间长又怎么样,她又不跟人家处,还能老那么霸占着?凭什么呀?”
蒋璐也无比清楚这个道理,早早晚晚还不都是认识了,这种事有谁会讲先来后到?嘴上却笑骂:“你够不要脸的。”斜她一眼,转视葛萱与江齐楚并排摆放的课桌,这不是挺自然的组合吗?何必又霸着许欢?“再说根本也不是一路人。”
那女生挑起眉,“我和江齐楚?”
“对。”蒋璐相当坦率地点头,“你们俩不是一路人,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去。他不过是对谁都没脾气,稀有品种。你以为你现在喜欢他,能喜欢几天?我告诉你,趁早别给我姐捣乱,真的。”
她笑容里的警告成份,冷冽得任谁看了也不会当成玩笑。几分钟前还与她谈笑风生的人,愣神片刻,即愤然走开。
蒋璐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弧度讥诮,“别给我捣乱。”
葛萱因为住校,自行车给小棠用了,周末回家都搭江齐楚的车,无形中又被他救了一回。袁虹不愿意葛萱去网吧玩,总觉得那不是什么好地方。葛萱自己也不想再一玩一宿,明天大半天都睡过了,许欢要是找她,听出来她在睡觉,又该说改天了。坐在后座上心有余悸,“你要不催一嘴,我真不知道怎么跟蒋璐对付,估计最后又得跟她走了。”
江齐楚漫不经心地,“耳根子就软。”
葛萱不会拒绝人,这确实是很大的毛病。可知道问题所在,不一定就能找出答案。她无奈地叹气,好在还有人能三番五次从旁帮忙。“哈哈,蒋璐都恨死你了。你记不记得中考那时候,你弄得她一个字都没抄着,现在想起来还骂呢。”
经过身边有认识的同校同学,看见江齐楚带着葛萱,促狭地猛按一串车铃,飞快经过。葛萱捂着耳朵,呵呵傻笑。
江齐楚脸上也有笑,很明显,背对着葛萱,他不怕她发现。
夜晚的宁静被这群呼啸过市的学生撕破,本来就不算宽敞的马路,有车辆被自行车队堵住,不耐烦地鸣笛,赶不走路障,只凭添吵闹。路旁烤羊肉串的小贩拉着长腔,听不懂的吆喝。孜然独特的香气浸在空气里,招揽生意比挂霓虹灯匾都有效。
江齐楚肚子咕噜一声。葛萱听得清楚,大笑,“猪!”感觉到蹬车的频率变慢,搂住他的腰,探头四望,找到烟最浓的地方,“往前骑。电话亭那儿,过道。”话一落车速激增,也不知他看到目标没有。
几个烧烤小摊被下自习的学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江齐楚挤进一个相对人少点儿的摊位前。葛萱推着车子跟了过去,在上风处靠边支停了车,倚坐在后座上等着。
肉串是现烤现卖,在碳火上滋滋滴油,火苗串得老高,一派旺相。葛萱看看旁边没烤的串,对那发白的肉色产生怀疑,“这是羊肉吗?”
摊主笑道:“是狗肉我还赔了呢。”
葛萱点头,对江齐楚说:“不是猪肉就行。”
江齐楚瞪她一眼。
摊主不懂这俩人的令子,尽责保证,“放心,咱家这肉,回民都敢让吃。”他双手各抓了十几根签子,肉串在,递了一把给江齐楚,“是回民吗?”
“不是。”葛萱代答,“主要是不能让他吃同类。”
摊动一愣,大笑起来,配合着开玩笑,“不能不能,放心吃。”
江齐楚把肉串分了一半给葛萱,自己的那几根又分成两手抓,左右开弓塞了满嘴的肉。
葛萱看得都忘了吃,这是真饿了,他平时都不爱吃肉,有素的绝不沾荤的。“晚上放学我看你骑车子回家了,没吃饭啊?”
江齐楚摇头,吃光的签子插进旁边的垃圾筒里,嘴腾不出来说话,用手指给摊主又比了个数字。
葛萱说:“那跟我回饭店整点东西吃吧,这玩意儿也不顶干粮。”
江齐楚摇头拒绝,咽下食物说:“礼拜五这点儿吃饭的肯定多。”问大汗淋漓的摊主,“你家没有烤饼吗?”
“烤饼太慢了,我这也没个座儿。”扬起下巴指向对面巷子,“你要吃上那些室内烧烤去,里面啥都有,不过烤串儿肯定没我这儿地道。”
江齐楚连连点头,结了账问葛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