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早就跑了。再说有消音器呢。”
葛萱呆呆道:“你带的还真齐全……”在金嗓子他们的大笑声中,恍悟被骗,“又不是职业杀。”
混血儿为她解释,“给守林的俩钱儿就行了,反正这几年山上也没啥可打的,开枪也就是闹一听响。”
小飞骂道:“死色胖儿,就知道欺负小葛。”
许欢捏捏葛萱下巴,“待会儿上山了机灵点儿,别让黑瞎子抓走了。”
葛萱不服,“哪来的黑瞎子,我又不是没上过山。”
金嗓子逗弄她,“小葛你真上过山吗?去年去漂流,进大山里看见野知了,是谁吓得小脸煞白,非说是苍蝇遭了核辐射。可乐死我了。”
葛萱无力地狡辩,“……是故意逗你乐呢。”
车停在山脚下,几个人各自背了食物和水,说说笑笑出发。金嗓子开路,像模像样地拿把登山杖,山不陡,仅千来米的高度,但是没有明显山路,一冬天无人踏足,更是成了座野山。金嗓子在前拨开路面的枯枝荒蔓,外加寻找猎物,眼前一有蹿动,立刻端起枪来备战。另一杆枪在葛萱肩头扛着,她并没发现人以外的活物,可是一见金嗓子的动作,也跟身边的混血儿和小飞一样,僵着不敢动,生怕惊跑了什么。
只有许欢不配合,咔嚓咔嚓踩着树枝走过去。金嗓子大骂,“靠,兔子让你吓跑了。”
许欢不屑,“屁!那是松鼠。”
小飞解除警备,“大宝你什么眼神儿,耗子兔子都分不清,还打猎呢?别回头见一大活人,抬枪当熊给处理了。”
金嗓子撂下枪,坚持说是兔子,反正猎物已经逃逸,空无对证。
葛萱弯腰拾起一座半尺来高的松塔,“不过这儿肯定是有松鼠。”
金嗓子说:“不过我刚才看见的肯定是兔子。”
许欢看着葛萱手里那颗松塔,伸手指挑一挑表面的鳞壳,“这里面都空了。”
“对啊,所以说有松鼠么,就是它们干的,把松籽全抠跑了。”低头在壳下捡出一粒籽,举着对许欢说,“看,这个准是没瓤的。松鼠可神了,空壳的从来都不要。”
许欢不信,捏过那粒松籽,抹了抹表面灰尘,扔嘴里一咬,果然是个瘪子,撇脸把一嘴的碎壳吐出去。
“哟,小葛懂得不少呢。”金嗓子他们几个颇觉意外,才还批评这姑娘缺乏野外知识,她就给露了一手。
葛萱赧笑,“听一同学说的,他家在林场。有一回还给我抓了个松鼠,我用大盆扣在外边,第二天一看,在地底下挖个洞跑了。原来松鼠也会打洞的。”
几个人听得无语,小葛果然没常识。“耗子当然会打洞,你把它扣地上,不跑才怪。”
葛萱呵呵笑,江齐楚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江齐楚送松鼠拿来的时候,是用一个铁笼子装的。当天晚上袁虹回来,一看这俩孩子越玩越过份,又开始鼓捣起耗子了,说啥不让养。小棠支招,说先藏起来,反正妈也不总在家,等她走了再拿出来。两人找了一个洗衣服用的白铁皮盆,把松鼠抓进去扣起来,空笼子摆在窗台上障眼。袁虹一走,姐妹俩犯了难。松鼠从笼子里抓出来容易,抓回去可费劲了,盆沿掀起来,一个没抓着就得蹿没影。葛萱给江齐楚打电话,他都能从那么大的林子里把这小玩意儿抓到手,从盆底下抓它更没问题。
电话里听完情况,江齐楚就说:“得,没了。”
出去掀了盆子,只见一堆松散小土包,松鼠早就遁了。
后来到底是没再养奇怪的宠物,到了夏天,江齐楚又送来一对兔子。水润草丰的季节,动物很容易存活。小棠说还是喜欢兔子,愿意养就养着,养腻了就把它吃掉。
背着枪和一些琐碎回忆,葛萱越走越慢,渐渐落到最后边。
许欢也放慢速度,却不叫她快走,只是歪着头看,直到她自己回神,冲他咧嘴笑笑。
“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天暖和了,我想着在院里养点什么。”
“你这闲心够大的,不考试啊?”
“考完了再养啊。再说它活它的,我考我的,谁也耽误不着谁。”
“考完试就去外地念大学了,还怎么养?”
“还有小棠在啊,现在不也是她在养?”
许欢笑笑,“她上了高中课程也紧,才不会给你管那些零碎儿。”
葛萱倒忽略了这一点,万一小棠也住校怎么办?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可以让我爸给喂。其实小棠也没怎么管那两只兔子,都是我周末放假了,和江楚去割草,割一大编织袋子,够一礼拜吃的。笼子也是我放假回去刷,她就只管填草填水,还挂一个饲养员的名儿,回头炖兔子理直气壮地吃得最多。”
许欢对这一点最难理解,“你养点儿什么东西老惦记吃!”
“江楚说兔子活不了几年,还不如趁肥的时候吃了。”葛萱眨眨眼,忽然想起一件事,“噢——所以你才不给我小狗崽儿。”
许欢有一丝崩溃,“大黄是公的,哪儿来的崽子?”
“哦。”还以为他是怕她给吃了。
前面响了两枪,惊起一片飞鸟,金嗓子的咒骂,混血儿的尖叫,小飞哈哈大笑。许欢茫然地望着前方,“靠,大宝佯了二怔的,别是枪走火打混血儿身上了吧?”
井外的精彩
那天他们起早上山,中午登上最高点,铺了格子台布野餐。葛萱拿一把小刀切午餐肉,一见混血儿举相机,忙把脸背过去,嘴里嚷着:“别别别,我这姿势照过相了。”笑着讲起小学春游的事。大伙都是一个小学出来的,时代对比,说起来很有趣。小飞说色胖儿到五六年级后,集体活动总被调去照顾低年级孩子,很少和他们一起玩。金嗓子被这话点了个激灵,突发其想地问:“小葛比我们几个没小几岁吧?你上学那年,我们毕业了吗?色胖儿有可能还给你们当过护班生呢。”
葛萱握着小军刀,手背揉揉额角,“是吧,呵呵。”扭头看躺靠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许欢。
时冷风嗖嗖,吹动他轻薄衣物,头发站起来瑟瑟摇晃,几丝白发光线般耀眼。
小飞也看见了,又说:“色胖儿你这头发怎么越来越白?回去验验血吧,我怀疑你有啥病。”
许欢闭目养神,不过没放过机会奚落她,“真不会说话,难怪都三十了还嫁不出去。”
金嗓子拣了现成的笑话,乐得很欢,“飞你够歹毒的,咒我胖哥有病,没良心。这次我寻思小葛都出来玩了,就想给蒋迪和她老妹也带上,色胖儿道你跟那小璐璐不对付,都没让找她,就怕你不来。”
小飞别别扭扭地领了情,嘟囔:“我干嘛不来啊?怕她啊?”
金嗓子笑道:“你看,说说脾气就来了。”
混血儿纳闷地问:“真的,飞,你跟蒋迪关系那么好,怎么就半拉眼儿瞧不上她老妹?”
小飞答道:“不是一路人。”
许欢回头看她们,丹凤眼里尽是坏心思,看似不相关地来了一句,“蒋璐比蒋迪漂亮啊……”
小飞恶狠狠吼他:“滚!”
混血儿打圆场,“咱小飞是干啥的?就是靠把人拾掇漂亮活着的,让你说的还完了呢。”
小飞指他鼻子骂,“色胖儿你最缺德。姑奶奶我就那么怕让人比着?”
混血儿道:“就是,那小葛也漂亮啊。”
小飞嗤一声,“小葛又不那么欠了欠了的呢~”
葛萱想问那蒋璐怎么欠了欠了的,觉得不太合适,嘴巴张了又合,低头把午餐肉切得稀碎。
金嗓子看着那盘能端去喂鱼的肉,叹口气,“小葛让你们夸得,明显心不在焉了。”
葛萱吐吐舌头,“哪有?”
混血儿很懂配合老公转移话题,“是不是出来玩还惦记学习呢。”
葛萱急着否认,“没有啊。”其实她本来也有打算,这次回去以后,到高考前的假期,再不能整天地玩了。被她这么一说,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看得出来,小飞给她台阶,“你这阵子是得收收心了,好好用用功吧,考不上大学,色胖儿就罪过了。”
“是啊,小葛你可别让他耽误你。”
“咱这一帮咋也出个大学生,俺几个算是废了,你就带着众人的希望,前进吧。”
“真的小葛,我现在都老后悔没好好学习了。见着上大学的同学,听人家那说话唠嗑,再看自己,整个儿一屯子人,跟人说几句不够闹笑话的。”
许欢听不下去了,“靠”了全体一句,往嘴里塞两片面包,含糊骂道:“这一个个装得,老有正事儿了。”
小飞还嘴,“就你不装,穷耍个性儿,学着学着不学好了,我要是你家老头儿,直接打死你个不孝子。小葛你可别像他那么没出息。”
葛萱一点儿也不觉得许欢没出息。许欢懂得很多,她和他在一起时有种近乎崇拜的心情。可是考大学,还是必要的,葛萱说不出原因,只知道这是众望所归。
应该要好好学习,就好好学习,应该考上大学,她便茫茫然努力着。记得当时有一部电视剧叫《北京夏天》,讲一群大学里的生活和恋爱。袁虹总会说:“看人那大学的生活,多有意思啊,你俩好好学着吧。”对于现状无比满足的葛萱,觉得自己的生活比电视里演得也不差,没有任何不美满。
那个年代人真的很容易幸福,说是井底之蛙也好,她所理解的这整个世界,不外乎头顶一方天,蓝色也足够,偶尔还有白云点缀,鸟雀飞过,朝阳雨露都可尽情享受。这种自以为饱览了整片天空的满足感,其实非常真实。你不知道井外的精彩,当然也就不感觉井里有多单调。
后来的葛萱,满足感渐渐稀释了。就像跳出井口的青蛙,看到的越多,反衬自己所拥有的,也就越少。又没有回到井里的决心。
幸福在挣扎中被拉得支离破碎。
高考前的一个月,葛萱只在寝室和教室间往返,没再出去玩,也没见到许欢。有一天的晚自习上课前,一个男生把手机递给葛萱,眼神揶揄,葛萱接过来,果然是江齐楚。他问葛萱:“樱桃结果了吧?”
葛萱笑道:“它结这么早果干什么?”
“今年天暖啊。”
“哈尔滨樱桃结果了?”
“……结了。没红。”
葛萱说:“等我考完试再红,现在没空吃。”
江齐楚大包大揽地说:“行。”仿佛他能左右植物法则。
晚风中花香摇曳,直飘上了四楼。葛萱扭个身,单膝跪到挨着窗边的椅子上,趴在窗台上往下看,那种专在夜间开的花朵,正在花坛里盛放。
手机的主人警告她:“别我电话掉下去噢。”
江齐楚听见了,问她在做什么。葛萱说:“我想起园子里黄花菜好像都开了,不过那花今年长得不好,朵可小了。”江齐楚说是因为株距太近,要拔掉几棵,才长得开。
葛萱是被窗外这香气引诱得,萌生了种花兴趣,听江齐楚这么一说,一时兴起道:“干脆全拔了吧。我挖几棵学校的小黄花回去种,就是晚上开花,一股茶叶味的那个。”
他听懂了,纠正她:“那叫月见草。”明明是茉莉味。
葛萱点头:“嗯,这个开花好香啊。”
江齐楚劝她:“还是种黄花菜吧,这个你养不活的,再说这香味闻时间长了脑袋疼。”
葛萱立刻谨慎地不敢多嗅,坐回自己位置,“月什么草啊,名字也比黄花菜好听。”
“你知道忘忧草吗?就是你家种的那些黄花菜,它本来也有好听的名儿,是图好记,才叫黄花菜的。”
“那忘忧草才是学名吗?”
“也不是……你不是嫌黄花菜不好听吗,这个好听。”
葛萱以为他也不知道学名是什么,宽容地不去追问,心道原来传说中的忘忧草就是这副模样,她还常挑发育不良的植株喂兔子。
江齐楚听她嘟囔,好笑了一会儿,又问:“对了,葛萱儿,你最近还总梦着蜘蛛吗?”
葛萱惊叫:“啊啊啊,你又说!我有一阵子没做梦了,你一提起来晚上又得梦着。”
“梦就梦着吧,我听人家说,梦见大肚子蜘蛛是要有好事。”
大肚子?好事?这两个词连在一起听,有点别扭。葛萱已经想不起来梦中蜘蛛的模样,大致地描述,“可是我梦着的好像没有很大肚子,腿很长,爬得挺快的,吊在房檐上转圈结网……你在看书?”她听见哗啦啦翻书的声音,难道是周公解梦?
“我下铺的。”江齐楚倒大大方方承认了,翻到一页,“有了。梦见蜘蛛结网……”
“怎样?”
“暗恋成功。”他低声念道。后面还有注释:普通的好朋友将变成情人。这哪儿跟哪儿啊?
葛萱却大喜过望。
这个纠结的梦,终于有了一个美好的解释。她也不管蜘蛛为什么会和搞对象扯到一起,总之书上这么写的,肯定是有科学道理。葛萱相信科学。
结果打那以后,一宿宿梦的尽是试题,蜘蛛再也没来。葛萱是个老实人,真的是白天见到什么,晚上就会梦到什么,所以才会对梦到蜘蛛感觉奇怪,因为那阵子的白天,也没与蜘蛛有什么特别交往。
在又一个没有蜘蛛的梦中醒来,睁开眼,葛萱些微失落。
葛棠平躺在她身边,侧过头来,期待地问:“梦见今天考什么题了吗?”
葛萱装好了准考证,钢笔铅笔若干,磨磨蹭蹭走去大屋,给许欢打了个传呼,说:“我去考试了!”
许欢很懂得鼓舞人心,他说:“考不好也没关系。”
葛萱听得好耳熟,中考的时候,他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突然想起,和许欢已经认识那么久了。那时正是等放榜的日子,天气和现在一样炎热,她坐为成绩担忧,他的话是宽慰。这次却说在考试之前,葛萱也当他是为消除她的紧张。又过了一年的夏天,她才真正明白许欢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你上大学的时候会回来,毕业了之后呢?还在这破县城窝着,那考大学还有什么用?”许欢这么说着,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葛萱正迎上视线,分明地看得见少少的痛,还有不舍。
可他仍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说:小葛,别回来了。就这样吧。
葛萱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