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朗唇边的笑容不变,淡淡开口道:“见未来大嫂,自然要做足准备的。”
雅筑的心,霎时一颤,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看着女儿依旧微笑,表情平静。
林起铭倒是并不在意,好笑的看着女儿,问:“你又知道林射是带女朋友来了,他都没说。”
林朗还是淡淡笑着开口:“爸爸,我跟你打赌,赌一个泰迪熊。”
她的眼神很静,唇边带笑,表情却是极淡。
雅筑的心,从未有过的不安。
近二十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不透女儿的心。
林射还没有回来,林起铭接到电话,一个重要客户临时到访,无奈之下,只得先去做陪。
林朗送父亲来到门外,看车子消失在拐角处,她脸上的笑意,一分,薄似一分,终于消失无踪。
没有回去,她站在家门外,望着他将要来的方向。
偶尔有车辆行人路过,目光或惊诧或惊艳,她并不在意。
月月出来:“朗儿,你站这儿干嘛呢?阿姨让你进去。”
她摇头,依旧看着转角处,眸光霎时点亮。
林射平稳的开着车子,带着一贯的优雅微笑倾听身侧友人谈笑风生,不时接几句。
他轻打方向盘,过了转角,却在那一刻,心头一窒。
他的朗儿,多日不见,站在那里,美得像个公主。
不舍得也无法移开视线,他克制的停稳了车,周身紧绷。
身边的那人,视线同样胶着,问:“她是谁呀?你认识吗?”
他还不及开口,林朗已经走到了车旁,弯腰轻扣车窗,唇边的微笑,那样美丽,眼底,却分分明明,不带任何笑意。
他敛回自己有些失控的心神,收回视线,对朋友微微一笑:“朗儿,不记得了?”
“我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女大十八变。”那人一面说着一面忙着对车窗外的林朗展露微笑,却发现,她根本就没看自己。
林射下车,林朗皓莹若雪的娇美手臂便缠上了他的颈项:“这么久没见我了,有没有想我?”
熟悉的方式,熟悉的句子,一如从前每次见面。
她的声音轻轻带笑,却不带丝毫温暖。
林射面无表情的将她缠绕在他后颈的手用力扳开,那边他的朋友已经自己下了车:“林射,你们兄妹感情还是那么好。”
他向他走去,勉强自己微笑,纷乱复杂的思绪下,唇边的弧度依旧雅贵完美:“我妹妹一向爱胡闹,家里人把她宠坏了。耀扬,你有十多年没见她了吧?”
陆耀扬笑着走向林朗:“嗨,还记得我吗?小时候你老是爱跟在我们一群男孩子后面的。”
林朗冷眼看着,微笑,笑。
那男子眼中的光芒,她不迟钝,如何不懂。
却原来,她还是算错,林射不是要把自己卖了,倒是想把她卖了。
今天的盛装,倒成了最恶俗的装点。
无视陆耀扬伸出的手,她微笑着开口:“不记得了。”
耀扬倒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怔之后,随即笑道:“没关系,总会让你记起来的。”
她还是那样,笑容恬美:“第一,大脑的容量有限,我从来不会用来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第二,我小时候跟着的人只有一个,便是林射,没事不要乱攀关系。”
他的父亲待她一样很好,她不该这样不讲道理的。
可是此刻,在这种情形之下,她却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更没有办法堆叠起精神来应对他。
清冷的转身,她径自回房,不再理会身后两人。
耀扬转头对林射苦笑:“我小时候是不是得罪过她啊?”
进了门,林射没见到父亲,月月道:“林叔有事出去了,还让你们吃完饭多玩会,他尽量赶回来。”
于是林射带耀扬到雅筑面前:“阿姨,还记得耀扬吗?前几天刚从美国回来。”
雅筑看着眼前这个帅气阳光的男孩子,他自进门起便一直看着女儿,林射的心思,她怎么会看不透。
心下涩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又什么滋味都不是。
勉强自己笑着起身:“耀扬都这么大了,陆远真是好福气。快坐吧,晚饭早就准备好了。”
席间,雅筑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表情一致的淡漠,视线连交汇都不曾。
竟然有了些心惊胆颤的感觉。
倒是耀扬,一直健谈,说着在国外的种种趣闻。
“陆耀扬。”
在他正说起自己在中餐馆打工的经历时,林朗打断了他。
“怎么了,朗儿,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他笑着看眼前这个女孩,她在对自己微笑,可是眼底,总有一抹高傲的冷然,连藏都不屑。
林朗微笑:“叫都叫了,再问不是多余吗?”
“朗儿!”雅筑急急的打断她,又忙着跟耀扬抱歉道:“真是对不起,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大没小的。”
耀扬微笑道:“没有关系的,阿姨。”
转眼看到林朗似笑非笑的神情,微笑着问:“刚才要和我说什么吗?”
林朗淡淡一笑:“也没什么,只是想要告诉你,我一向讨厌别人吃饭的时候喋喋不休。”
“哦?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耀扬挑眉笑问。
朗儿也笑:“自然是林射这样的,非他不嫁。”
陆耀扬倒是没什么,雅筑却一时间变了脸色,看朗儿,微笑如初,却并不像是玩笑,看林射,眸光晦暗,所有压抑的痛楚情感,藏得很好。
不及她开口说些什么,林朗已经起身,漂亮的眼直视陆耀扬:“你刚才说要和林射一起去Q市开拓市场,是不是真的?”
“是。”
她微笑:“那很好。”
耀扬挑眉:“你是指?”
林朗还是笑,眼底一片淡漠冰冷的光:“我接受你的追求,别告诉我你不想。”
耀扬笑看她半晌,微笑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我的荣幸。”
饭后,看他们相携着出去,林射安静的坐在沙发上,半晌没动。
月月在一旁边收拾边笑:“他们看起来好般配。”
他没有说话,沉默起身,往书房走去。
沙发另一侧的雅筑也没有说话,静静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间越来越晚,林射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
门铃响了,他的身体蓦然一震,却又靠回椅背,疲倦的闭上了眼。
她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笑着,说着些什么,他听不太真切。
“你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雅筑阿姨的声音又惊又痛。
他在黑暗中对着自己自嘲的笑了一下,然后起身,终究还是,没办法放下。
“阿姨,对不起,她一直要喝,我劝不住她。”耀扬一面扶着站立不稳的林朗,一面抱歉的说着。
雅筑摇头:“不关你的事,这孩子……”
她的话没说完,闭上眼,调整了一下情绪,就要扶过女儿。
林朗却迷离笑着,避开了她。
她抓着耀扬的胳膊,对他微笑,眼睛却是看着楼梯上的林射。
“朗儿,我先送你回房,明天再来看你好不好?”
她听了他的话,却仿若未闻一样,眼光还是飘忽在他身后,忽而就弯出一个幽娆笑意,踮起脚尖轻轻印上了他的唇。
“A kiss say goodnight。”她说。
冰冷的温度。
第三十八回
可以做的我全做了。
不该做的,我也做了。
转身的距离,才发觉,原来我们离幸福只差一步。
——————…—朗儿日记
房门合上,黑暗中,林朗静静睁开了眼。
是有些醉意的,可思绪依旧清晰,曾经连“毁”那样烈的酒都很少让她醉,此刻,不过是他们认为的,不省人事罢了。
她没有忽略闭上眼睛那一刻,林射眼底的惊痛神色,她知道是他抱自己回房的,熟悉的气息,无声的注视。
她看了看窗外,有淡淡的月色透进来,过了零时的夜,很静。
本以为或许会失眠整晚的,却意外的睡得很好,大概是因为昨天太累了的缘故吧,睁开眼,已经十一点了,阳光明媚,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有没有做梦。
起来洗漱,随便挑了套居家的衣服换上,却不意从试衣镜里,看到了床头柜上放着的日记。
方才起床的时候并没有留意,可是自己的日记向来是放进抽屉里的,虽然也不锁,因为家里人是从来都会给她留有隐私的空间。现如今它就安静的放在床头,其中似乎还夹了东西,林朗不由得怔了一下。
走过去,拿起,这本超厚的本子,记载了她几年来所有隐秘的快乐与哀伤,甚至在扉页上,就早已经明明白白表露无疑——
“这里,
是我的罪沉睡不醒的地方,
永生不愿醒来的梦。”
翻开日记,在她昨夜新记上的位置,夹了一个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封口。
天性里的敏感因子,很快的告诉她,这并不寻常,有事情要发生,她所意想不到的事。
将信封中的信打开,五页信笺,满满的,并没有用打印稿。
那是,妈妈。
“朗儿:
原谅我,用了这样一种方式。可是接下来妈妈要说的话,如果面对你,我想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开口……”
信很长,笔迹有明显的停顿和凌乱,没有泪渍。
她知道,母亲即便流泪,也断然不会由它晕染在信纸上,即便不小心沾上,她也会撕弃重写,断然不会让她看到。
胡乱的将信塞回信封,再夹进日记本,甚至不及放回抽屉,她往父母的房间奔去。
母亲却并不在,空荡荡的房间有种寂静与决然的意味。
月月听得声音,上楼来:“朗儿,快下来吃东西,阿姨说让你多睡会,粥我一直用小火熬着呢。”
她有些急切的拉了月月的手:“我妈妈呢?”
“阿姨一大早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哪里……”
月月的话没说完,林朗已经松了她的手,奔到电话面前,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却已经是关机的答复。
她握着电话,怔在那里,大脑有两三秒钟的空白。
“怎么了?先吃东西吧,说不定阿姨一会就回来了。”
她抬眼看月月,却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电话也没放下。
于是月月笑着拿过她手中的电话挂好:“怎么跟痴了似的,快走吧,是林射专门让我给你熬的包河藕粥。”
林朗却像是在那一刻突然醒过来一样,挣开月月的手,往门外奔去,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还穿着拖鞋。
月月没拉住她,急着喊道:“朗儿,你穿成这样要去哪啊?”
她也没理,只是不停的往前跑着,思绪一片混乱,只有一个声音很清晰,她要先找到林射,她现在想要见到他。
一如儿时的每次,只要见到他,她再混乱的心,也会安静下来。
她住的这一区,很少有计程车会来,于是她一直跑,都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只记得上车的时候自己喘得说话都不顺畅了,以及司机掩饰不住诧异的神色。
车子往公司的方向一路前行。
午间下班的高峰期,市区内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林朗看着前方不见移动的车队,越发的心乱,看看路反正也不远了,于是侧头对司机道:“师傅,我在这里下车您看可以吗?”
司机点了点头:“你动作快点。”
她将手伸向衣袋,这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带钱包。
看见司机狐疑的神色,心一横,取下身上唯一值钱的手表递了过去,SEIKO的“Lady LUKIA”,是父亲给她的新年礼物,此刻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下了车,她疾步而行,越走越快,到最后,几乎又跑了起来。
跑过转角,街对面,便是公司了。
她一眼便看见,林射随着下班的人群一同往外走,唇边的笑容雅贵如昔。
她的林射,即便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依然出色到只需一眼,便能认出。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有些莫名其妙,却抑制不住。
仿若身体中一直硬撑着的某一根弦,在这一刻,断了。
她向他奔去。
他显然也看到了她,犹豫了几秒,却在看见她眼泪的那一刻,所有的坚持统统溃不成军。
她不该此刻出现在这里,身上穿的,明明显显是家居的衣服,又是为了什么而落泪?
他大步迎向她,却在刹那间,不要命一样猛冲过人群,从未有过的恐惧。
有刺耳的刹车声,穿透了稀薄的空气,绵绵久久的回响。
林朗只感到身子轻轻的飘起,再落下,一切那样的不真实。
不疼。
一点也不。
她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可是正午的阳光太耀眼,刺得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周围似乎有人尖叫,可是她听不到,逐渐涣散的神志里,是他惊怕的声音,那样痛彻心扉。
他喊,朗儿,朗儿……
林朗的唇角,微微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终究,还是来不及。
已经那样的,接近幸福。
第三十九回
三年后
“上午十一点,也就是五分钟之后有股东大会。下午一点要主持香港投资案讨论会,资料秘书室已经印发。四点翼翔实业的刘董会带队过来公司参观考察,五点签署双方的合作协议书。晚上有财富论坛的晚宴,要求携眷参加,我已经订了GUCCI的礼服请人送给乔小姐了……”
电话的铃声,打断了秘书的报告,她看着对面的雅贵男子接起了电话,声音温润如玉,视线却不曾从报告书上移开。
“语千。不用,你喜欢就好。”
“午饭不行,你自己吃好吗?”
“我有事,来不了。你陪他们也是一样的。”
“好,今晚七点我来你家接你。”
挂了电话,林射走向会议室,不长的时间里,他对这一切已经驾轻就熟。
自然还有不懂的地方,可是他愿意学,父亲和陆叔叔更是倾囊相授,再加上一年的基层各部实践经验,他逐渐的在接管着公司的运营,逐步排解着各方面的阻力,一点一点消除着所有人的置疑。
散会,股东们都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不忘拍拍他的肩,向林起铭道一句“青年才俊,后生可畏”之类的客套话。
林起铭笑着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做的好。走吧,我们去吃饭,你雅筑阿姨和语千大概等急了。老陆和耀扬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陆远笑:“你们一家人共叙天伦,我们父子去凑什么趣。”
林起铭也笑:“耀扬,你看看你爸爸,越活越见外了,我们还分什么你我啊。”
一行人说笑着乘电梯到了地下停车场,林射待父亲上车后,替他关好了车门:“爸爸,我就不去了。”
“语千约了我们吃饭,怎么你反倒不去了?”
“我还有事。”
林起铭看着儿子淡漠的神色和过于平静的眼,无可避免的,想起了朗儿出事那天,林射在医院里,那样藏无可藏的沉痛,那样的方寸大乱失去理智,看得他心惊胆战。
他 记不清林射是过了多长时间,才变成现在这样的,他在事业上出色得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忍不住想要夸奖,只是感情上,却越来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