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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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 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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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将触未触上门柄之际,董翩在身后轻声唤我,“旖旖。”我停步。未回头。以为他会像狗血八点档里常演那种烂桥段,走过来自后抱住我或挽留我,却没有,他只静静道,“旖旖,希望你能得着你想要的圆满与成全。”

我静默片刻,低声道,“谢谢你。”

或许你会回来跟我唱这首歌

门在身后关上的一瞬,不理会秘书小姐研判探究的目光,我静静向电梯间走去,步履从容稳健,心里翻江倒海。那间阔敞明亮办公室里的男人,黑暗与澄净并存,喧嚣中似有寂灭,亲密而又疏离……我始终无法解读他。而此刻我明明觉得清醒坚定,不再盅惑,不再想去探究,为什么还是会心存丝丝留恋与怅惘?

我想起安谙某次饭后闲聊时跟我说过的阿波罗,其时我们和莫漠正在看央视少儿频道播放的一部关于希腊神话的动画片,我说阿波罗好帅啊不愧是太阳神。安谙说阿波罗的美不仅在于他外在的帅,更有一种内在的深邃与睿智,所以他又是真理神。阿波罗有一句话非常经典,他说人类的追寻与奋斗是含混的,且必然是以隐晦的方式行之。那些藉着这种黑暗之光生活的人会了解这一点。

如此,我算不算这一种人呢?董翩又算不算这一种人呢?藉着黑暗之光,含混地追寻与奋斗,即使追寻的目的各有不同,可我们真的知道我们到底想要什么吗?董翩知道吗?除了叶蓝,他一定还有很多别的女人。但他对这些女人——似乎亦包括我——的态度应该如出一辙,先肉/身,后灵魂。在肉/身的无限飞坠中,找寻那有可能的灵魂飞升。

犹如安谙对我说的另一段话,关于柏拉图:情/欲之恋尽管有着障蔽耽溺的一面,但只要一念未泯,当人们对情/欲之爱看得深,却也可以从肉/体之耽溺里看到灵魂之美的一瞥。因为性的挑动会造成整个心灵的大地震,它会扰动人们的惯性,在肉/身与肉/身间的不断碰撞磨合中,慢慢适应习惯并逐渐发现对方肉/身以外的好或美。

董翩是这样么?他好算作柏拉图此一观点的个体实践么?可在真正进入了一个女人的身体之后他还会想进入这个女人的内心与所谓精神世界么?在一次次的肉/体征服之后,他最终又会得到什么?惊喜还是幻灭?我想大概还是幻灭多一些吧。否则他何以会对我说那些。如果他在叶蓝或其他女人的肉身以外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他岂非该停下追寻的脚步。

而回到阿波罗,安谙说他还有一句话,“艺术能使恐怖的事物具有魅力,这也许是艺术的光采,但也是艺术的诅咒。”我承认我为董翩所吸引所诱惑,但我无论如何不承认吸引诱惑我的是董翩所持有的财富,成就,名车,豪宅,以及他妖孽般盅惑的容颜。如果不是那天我们合奏了那一曲《春天牧歌》而在那一曲《春天牧歌》里我得以浅窥到他纯澈的内心,任他如何魔魅我亦不会有所动心。

时至此刻,我仍然不愿意相信他是一个色/欲之徒,这与我对他先见的好感无关。在他对我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感不到丝毫淫/亵。他的肉/体或许很放/纵,放/纵到甚至堕落,但我愿意相信他的内心依然纯澈。而或许只有内心纯澈的人才更容易幻灭,更难以面对幻灭,无论情爱还是真心。这是个一切都被挑动起来,一切皆已失去了位置,并在漫天污秽里一切都跟着模糊起来的时代。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愈来愈看不清自己的方向与本心,在最后的相知相惜里等待着我们的除了死亡,就是寂灭。而如果有一天董翩在肉/身飞坠之中最终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我想他会停止不断探索征服的脚步,像《惊情四百年》里的德古拉伯爵那样,用永生,用放弃了信仰与主,放弃了光明与正义的永生,来守护他终于找到的他想要的爱。

而此刻,他只是还没有找到罢。

在安谙对我说柏拉图的时候,他还对我说到了但丁。他说但丁在《神曲》里主张的观念是,人的情/欲之恋必须在纯/贞天使的烈焰里被净化。天使驾着战车,从花海之云里降临,他的衣领是代表了希望的绿,而长袍的红则代表了对基督之爱。他的出现是:“而今,高高在上的他显示出某种力量,让我必朽之眼感受并见证到,一种持久之爱的真正主宰。”因此纵使情/欲之爱在人世间作为一种阶段性的现象难以避免,但真实仍必须要藉着净化始可获得。

他说这些时,电视里的动画片已经演完。莫漠伸个懒腰,向我们道罢晚安自回房去睡了。我关掉电视,晕晕乎乎地坐在安谙面前,完全不能够理解他所说的这些,柏拉图,真理之神,还有但丁。不同的文化积淀决定了我们之间的差异,如此巨大,几难逾越。我满脸惶然地望着他,有疑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那种惶然以及惶然带来的困惑,犹如面对一个音乐白痴,你须得从音乐的最基本结构讲起,方能令其渐次明白变奏曲与协奏曲、赋格与标题作品的区别。可这如何是三言两语所能说清。

聪慧如安谙很自然地看出了这一点,我的惶然以及惶然带来的困惑,顽皮一笑,拿捏出几分刻意狡黠地睥睨,“怎么样,觉得你老公很高深,高深而不可仰望,是不是?”

我横他一眼,色厉内荏道,“术业有专攻。”

他笑得更开心,笑过之后道,“旖旖,其实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不在于你一直以来学的是什么,我一直以来注重的又是什么。虽然这的确直接造成了我们现在的本质性差异。”

我一脸黑线望着他,“我承认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亦承认此刻我几乎就是在仰望如此高深的你了,可是老大拜托你好不好换一种我能够听得懂的语言方式呢?无法沟通会使我们之间渐行渐远的。”

他淡淡一笑,“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抵斥并否定现行教育制度么?”

我摇摇头,这确乎是我一直存疑的。安谙并不笨,岂止不笨,还相当聪明,以他这样资质,完成高中三年学业并考上一所大学是很可预期的。可他却如此决绝与学校割裂,来到杭州这许多日子,我亦从没见他扫过一眼高中课程辅导资料,可见来此复习以参加高考一说纯系鬼扯。但他何以如此呢?我一向的原则是对方不想说我一定不会问。可不表示我不好奇。此刻他终于要说上一说了,我立即换上一副正经神态,肃颜听他言说。

他像拍旎旎一样拍拍我头,笑道,“宝贝你不用这样吧?你这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好像在发表演说一样。而你知道我一向最恨的就是演说,无论哪种形式。”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啊。安谙,为什么你要放弃正规教育呢?那对你并不难。”

他轻轻一笑,“旖旖,你知道现代主义的特性是什么吗?”

我再摇头,颇觉汗颜道,“我只知道古典音乐与现代音乐的区别。”

“这个却是我不知道的。”他浅笑道,“一会儿等我说完了换你说。如你所说,无法沟通会使我们之间渐行渐远。我可不想有一天我们之间因为这个而渐行渐远。”笑容隐没,他轻声道,“我希望我们之间所有的差异都能慢慢弥合靠拢,那样,即使有一天我们的身体各自远离,我们的心却不会分开。”

眼见我笑容冻结,他一把将我揽在怀里,笑道,“我瞎说的。你还当真啊。真是老实孩子。玩笑也当真。”

我在他怀里仰望他,“安谙,我们会分开吗?”

他轻轻在我唇边落下一吻,“不会。我们不会分开。即使有一天你觉得我不是你想要的了,我也不会离开。”

“不会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是你突然发现我不是你想要的……我如此浅薄,浅薄而无知。”我声音低下去,“你的世界我从来无法真正走进,即使短暂靠近,也无从理解(。电子书。整*理*提*供)。安谙,你令我感到自卑。”

“傻囡囡,”他宠溺地吻吻我额头,“你没什么好自卑的。你只是还没有开始。”回忆到这里我心里一惊。为什么安谙也会如此说,与董翩一样,如此说?难道真的如他们所言,我还没有开始?彼一时安谙的话与刚刚董翩的话叠合一起,我更感惶然。

而记忆里那天的安谙接着道,“旖旖,你只是还没有开始。还没有开始真正进入并了解这个世界。虽然你一直在打工,一直在与这世界进行亲密接触,但这种接触的方式却只是凭藉着你所擅长的音乐技艺去单纯地联接,你的心却始终徘徊其外。而我的出现,犹如一个启示者,为你打开你将要面对的世界,包括情感。其后种种,都需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去认知,去选择,去摒弃。我想我其实改变的是你和人以及你对人的关系与态度。经我之后,你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对所有试图靠近你的男人一概拒绝。”他自嘲地笑笑,“所以,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到底我这样子启示你是对还是错?会不会有一天,当你对这个纷繁世界有了你自己的识知后,就会发现其实我并非是你真正想要的,你想要的其实是另一种人生另一种人,那些都不是我所能给予你的,尔后,选择离开。而与其那样,倒不如一直让你处于蒙昧之中,即使不能为我所有,却也不会在别的男人身边停留。”他摇头轻叹,“我毕竟是个男人,有男人共有的偏狭与私心。自己得不到的总望别人也得不到才好。”

叹罢他微微一笑,伸食指点一点我嘴唇,阻住我的欲于辩解,“听我说完,旖旖。这是我一直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他年轻的声线此刻竟带有一丝寒凉,轻柔而缓慢地道,“而我是不同的。我在很早以前就对自己对这世界有所了解,了解并且确定。我大体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想要过的又是怎样一种人生。”他轻轻吻吻我,再紧一些抱住我,“所以既使未来如何我无从猜想,但我对你,却怎样也不会有太大变化。旖旖,我不否认我曾有过性/经历,那对你或许是难以理解并接受的,可只有在经历了那些之后,我才能够真正想明白,身体与心灵的差别,以及选择。”

“而如果我没有跳出传统教育体制呢?我想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我想我应该会像那些仍在学校的我曾经的同学们那样,一心苦读教科书,单纯而老实地相信现代教育体制一直灌输给我们的那一套,相信一切技术与发展,相信物质的唯一性与不变性,推崇所有正面效果。因此所有思索与行为方式都必须建立在必须有益的基础,并只向有益的外向延宕而忽略所有内里。如同现代主义的特性在于对科学和技术的压倒一切的信仰和信任,推崇技术的正面效果,认为发展是必然的,是现代思维希望的结果。世界简单到非此即彼。却不知道,抑或说无法认识到,人生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并不总是非此即彼,而往往是或此或彼。”

他垂目看我,看尽我满眼茫然,轻轻叹息一声,“旖旖,你听不懂,是因为你一直身处于这种教育体制下,你所接触的一切都是这种教育体制的强制性灌输,从来没有任何怀疑与旁视,像你这样的学生,可能要到走出校门好多年才会从另一个角度重新认识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再熟悉无比的世界,而更多的人却经此一生都不会有所改变与觉醒,只是在现实与梦想的残酷对照中日益麻木,成为国家希望看到的那些人,那些中流砥柱。”

他轻轻笑笑,笑容又决然又苍然,“所以作为一名早慧的孩子,当某一天我一旦意识到那种体制与灌输方式是我所不能忍受不能接受的,即使我要为之付出很多放弃很多背负很多,我还是选择了离开,并进一步选择用书写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或许,不论是谁、他是怎样一个人都必须要选择一种方式表达罢,有人用音乐,有人用画笔,有人用技术,有人用生命意志的消极与沉沦,那亦是一种表达方式,而我选择了文字。即使我的文字换来的是全世界的非议与否定,从未曾了解即冲口而出不容置疑地鄙视与不屑,但我仍想用我的笔呈展出一个我看到并翼许的世界:信仰多元;对技术的效果进行多方面审视;审视发展是否总是必然的,进而尝试着用其他标准审视,比如技术发展可能根本就不是发展。当现代科技文明进行到某种程度后,一切我们自以为的发展与先进,或许都是虚幻,都是倒退。当我们匍伏在资本脚下在短短几十年时间内取得暴富后,待到收获资本的那一天,或许我们还是要回到那条老路,去思索欲望的贪婪,野蛮的根性,人何以为人……就像《大话西游》里饶舌的唐僧对悟空所说:当你明白了一切的因果后,或许你会回来跟我同唱这一首歌。”

痛咥

回到办公室,再次打开MSN,安谙的名字亮着,之前发来的回复消息一条一条跳出:

红太狼,我终于又可以在这里跟你说话了。真好!如你所说,发信息费劲打电话费钱,虽然我并不怕费钱,可是你这个小气鬼一通电话就有心理负担,害我也跟着不爽气,所以真的要感谢伟大的网络时代,让我们可以天涯若比邻。哈哈哈。

咦,怎么你又下线了呢?人家还有好多话要说呢。

老婆老婆,你在哪里在哪里?快出来快出来快出来!

喏,近照一张,送给我最亲爱的老婆大人。老婆,你如此迫切想要我的相片,该不会是忘记了你老公我长得如何英俊洒脱了吧???

随着相片缓慢展开,他最后一条留言简直令我惭怍无言。我确是已忘记了他的样子了啊。

相片里他怀抱旎旎坐在沙发里向我微笑。乌黑眼眸对着照相机镜头如在近前向我凝望,那么深那么晶亮。比我走时略显消瘦,胡子没刮,有些憔悴,却依然唇红齿白。

而我的爱恋,对他的爱恋,于此刻,于看他相片的此刻,亦无比清晰地呈现出原有模样。将董翩如何点点挤出我心海。

我想起那天他对我说完那大段话后于我如被催眠般深深沉溺无以自拔中,突然以超大音量像唐僧那样唱道“Only you……”,嗓子故意逼得极尽嘶哑,在我接下来的目瞪口呆几欲扶墙中,笑道后现代主义的另一特性是什么都是可以解构滴。

“而如果,”笑容仍在,他的声音却变得无比正经,“如果说有什么例外,或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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