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捆绑乌鸦的人不知是不是私底下和他有仇,下手重了,又碰巧力道下在软肋上,愣是把他这样的硬骨头打得内出血。
皇乙轩其实这时候就在地下室正上方的房间里,夙不释放鸦,他就不能安心离开。但是夙的态度也很强|硬,发话说乌鸦什么时候招降,就什么时候给他找医生。
这狠劲,让皇乙轩连恳求的心思都泯灭了。
夙拉了张凳子坐在房中央,正对床铺边的乌鸦,定了定神,一本正经的:“我还是原来那句话,要不要投靠我,和我一起干。”
鸦忍不住喉间的腥味,又咳嗽几声,若无其事地抓抓乱糟糟的头发,好像坐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宿敌,而是一位辅导他的心理医生。
他摊手嘀咕:“我也还是原来那句,不是一条道上的,没办法做朋友。我不干。”头一歪,嘴巴一努,性子也很倔。
杨帆在门外守着,密室里只有他们俩,身上都没有一件武器,但是赤手空拳打起来,鸦绝对不是夙的对手,何况内伤确实拖得有些严重了。所以他放弃了挣扎,乖乖束手就擒,和对方磨时间。
别看他平常迷迷糊糊一副纯情少年样,这时候却是最棘手的狡猾恶徒,应付这种场面驾轻就熟,没有一丝的焦虑。
鸦笃定,夙更加不急不躁,战场上犹如没有思想的杀人兵器那般冷酷到超乎人类的意志,对付敌对立场上的人,他当然也不会有半点怜悯。
只是尹正又说对了一件事,司徒空最厉害的地方,是他最欠缺的。
半年以前,他们谁也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坐下来谈,如果知道有这么一天,或许当初就会给自己留点退路。
夙的脑子里过滤着以往的种种,很多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复又失去,全是因为两个字:仇恨。这两个字少有人捧起后又能放得下,如果是以前的他,也不会这样轻易地模糊了敌我的界线,但是司徒空离开以后,他想穿了很多事。
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梦,到不如醉在里头,做一些或许荒诞,却又的确是想做的事。
面对鸦顽固的眼神,他为劝降而感到头疼,而这时候又没有脸去开口让皇乙轩代劳。
想到这,他忽然考虑到,楼上那位也是一病不起,这事要是不快点有个了断,恐怕病秧子还要一直躺下去,这让他又有点内疚。
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心平气和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和我一起干?我已经不计较你曾经杀过司徒空,你还有什么顾虑?”
昏暗的囚室里,鸦乌黑的眼睛看不真切,但是点缀在其中的光斑却澄清透亮,有着夙所没有的执着。
“我说得不够明白吗?我们不可能成为一条船上的。即使利益一致,也不能让我们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鸦嘴角一挑,透出些许玩味的笑容,这正是对夙的讽刺。
“为什么?”夙简单而直白地问。
鸦冷笑:“不好意思,我就是有那么点缺点,喜欢死钻牛角尖。我固执起来,玉皇老子都劝不动。”
夙又吸了口气,按耐住心绪:“司徒空和你有什么恩怨?”
鸦嘴巴扯了扯,有点痞子样地冷道:“很久以前的恩怨。”
“和你老家有关?”夙步步逼近,鸦愣了愣,看向同龄的少年,目光锋利:“南苑的战争,在十几年前本来就能结束,你知道为什么断断续续一直打到现在?”
夙眉头微蹙,猜疑地看着鸦。或许是被他的目光所逼迫,鸦苦笑了一下,娓娓道出缘由。
【197】
那还是十几年前,当时南苑战争已经打了好几年,原本是自然孕育的清幽富饶之地被烽烟腐蚀得面目全非,流亡的人从一处迁移到另一处,不停奔波躲避战火。鸦从有记忆开始,就是跟着某一支流亡队伍四处逃窜。同队的人说,他是在一个土坳里被发现的,可能是逃窜时被丢下的弃婴,还不足月没有断奶,能活下来本就是个奇迹。
那时候流离失所的人饱受苦难,对于新生有着无限希望,鸦既然是奇迹,大伙便觉得带上他或许能走好运,有一个女人喂养了他,后来,这个女人就成了他的养母。这些事都是听来的。
能记事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岁,逃难中,再小的孩子也必需自力更生,鸦小时候可不是聪明的孩子,大伙都公认他有些笨拙,傻乎乎的小家伙被逼着学习生存技能,身边还拖了个不知道是不是亲生的妹妹,反正大伙说是,他便觉得是了。
五岁的时候,他跟着大部队躲进某处山地,后来有军队入驻,给予了他们一定保障,一伙人便在军队里帮忙打杂,安顿下来。
大部分的人都住军队救济的帐篷,要不然便流动地睡军车上,但是那些都在烟尘里辗转,鸦的养母身子骨虚,寒气重,妹妹幼小,还只能抱在怀里,他们三个便住在废墟的破房子里,总也算是有遮风避雨的屋檐。
某次,鸦单独外出,回家时发现门口灰泥上有陌生的脚印。他拿了门口一根铁棍,小心翼翼探入家中,不料突如其来地被一个人影扑倒在地。他本能地死命挣扎反抗,那时的他毕竟才五岁,心里到底是害怕的,拿着铁棍乱挥舞一气却打不到对方,于是便往床板下钻,缩在角落里紧紧捏住铁棍,怕得浑身直发抖。
他也顾不上养母和妹妹,一时半会满脑子都想着歹徒不知会怎么收拾他。他也不像别人那样,害怕的时候就把眼睛闭起来,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盯住渐渐靠近床的一双脚,心里一边怕,一边还是希望能逃出虎牙。
不过,他听到的却是一个清亮的男孩的声音:“你出来吧,我不伤害你。”
小乌鸦缩缩脖子,转了转眼珠,战战兢兢把头伸出床板。
小孩子碰到凡是需要瞻仰的身高,都以为是大人,不过,他看那人个子比他平常见过的大人要矮许多,小身板裹着大大的衣服,显得空荡荡的,和他一样也是短短的黑头发,有一张像瓷娃娃一样灵秀漂亮的脸蛋,就算是沾满了泥巴灰尘也还是觉得那人太漂亮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是头顶上那片另他无限向往,觉得自由而美好的天空。
那种澄澈的天蓝,很快就博得了他的好感。
他看那人在微笑,笑起来露了一点点牙齿,比他见过的人都要好看。他被那种像宝石一样璀璨的漂亮感深深吸引了,便大胆地钻出床外,拍拍身上的灰,傻呵呵地笑道:“美人,你打哪儿来?”
其实那时候,他还没分清楚,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本来未发育的孩子就很容易模糊性别,何况那人长得清秀,声音也像水流一样,一开始,除了鸦以外,其他人也都以为那人是个女孩子。
“我能打扰你几天吗?我……暂时无处可去了。”那人有些腼腆,说话很有礼貌,后来有人说,这种人一定出自很有教养的家庭,反正鸦不管那么多,他觉得那人还不错,他很喜欢那人就是了。
那个人看着天空的时候,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宁静,映衬着天幕的剪影,让人仿佛会有心灵被触动,想要流泪的感觉。
鸦问那人叫什么名字,那人光是微笑却不答。他便自作主张说:“你的眼睛颜色真像天空,要不……我叫你小空吧!”
那人冲他微微地笑,蓝蓝的眼睛就像透明的天空。
后来,那个人出卖了他们。
战局长期未见明朗,主战方南国声称准备撤军,于是大家以为战争要结束了。
这时候,南国军方提出了一个条件,说他们要一个人。
他们要的人,是空。
空来历不明,又无足轻重,虽然待在鸦的流亡队里帮忙打杂手脚麻利,人乖巧聪明,又懂事能干,人人都很喜欢他,然而一旦和敌国扯上关系,不管他本人如何,大伙都心生忌惮。只有鸦一个小孩子,并不太懂人情世故,只知道他认定的好朋友要被夺走了,逞一时意气,决定连夜帮助空潜逃。
那个夜晚,静得可怕,小乌鸦懵懵懂懂的,壮胆夜行,把空从营帐里救出来。他和空在山野里跑,也不知是谁带着谁,小孩子毕竟跑不快,马上就被追兵围捕了。
小乌鸦看见那些慢慢聚过来的灯火与喧闹,心底又害怕又强装勇敢,他想让空自己逃,反正他不是南国要的人,抓回去也没用。
空说:“其实我们逃的这条路就是去南国军营的。”
小乌鸦不太懂。
空又说:“有两个选择,一是我逃了,战争继续打下去;二是我去见南王,战争会结束。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小乌鸦还是不懂,但是他说,他不要小空死。
空笑了:“如果南王真要见我,我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抓到。那么不如我去见南王,让战争结束。”
空被抓回去以后,第二天就交给了南国军,南国军真的就这么撤退了,小乌鸦听大人们说,南国军本来就把战线拉得太长,战事又拖太久,军饷消耗过大,所以才撤得这么干脆。
不过小乌鸦头脑简单,想不了那么深奥的事,天真地认为南国撤军,是空的功劳。小孩子认定了的事,便会深深信仰。
可是,不到一个月以后,南国又再度举旗进犯南苑之地,宣称,这是空殿下的意志。
【198】
夙听完了这段十几年前的往事,沉思良久。看了看鸦一本正经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空殿下?”他最后还是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敲拍,“总不见得,司徒空和南国的王室还有什么关系?”
“很难说。”鸦语气坚定,“南国现在的王,在登基以前曾逃到过本国,传闻和司徒家族也有什么关系。司徒家族老是和南国关系不清,要是大胆一点猜测,说不定现在坐在南国王位上的人是司徒家的,而他们又把自己的皇子托养在司徒家……”
“你想说,司徒家族不是卖国,就是卧底?”夙提高了一些嗓音,冷冷质问。
鸦耸了耸肩:“这不好说,黑吃黑,也许南王迦罗才是傀儡。我只知道,当年南苑战争之所以会继续打下去,是司徒空搞的鬼。我只需要清楚这件事就好了,别的事,不用太明白。”
夙眯起了眼睛,神色暗冷,静静地思索。他认为,鸦的猜测不可信,司徒空从样貌到性情,到他那双过目难忘的冰蓝色眼睛,毫无疑问遗传自司徒静王的血脉,他们绝对是实打实的父子关系。
但是除去这点,政治阴谋他不敢断言什么,只有老天爷才猜得到司徒空脑子里在想什么。
“问题是,现在司徒空已经不是能玩弄权力的人了。”夙的语气略微婉转了一些。
鸦目光锐利地盯着他,忽而笑了笑:“那你做这么多事,为了什么?”
夙没有回答。
他把视线撇开了,望着屋角上的排风扇,眼睛里好像也闪过一轮一轮的幽暗光波,深深的影子沉在眼底,他那么静静思索的样子,让人觉得苍凉。
于是,鸦也把视线撇向了排风扇。
“南苑战争会结束的,虽然我不知道是不是以你希望的方式结束。”夙淡淡笑了一下,又转向鸦,“司徒空虽然是个王八蛋,说出来的话没一句能信,但是……”
他做了个深呼吸,下意识地磨搓着指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看着乌鸦,他说道:“我相信他不至于是那种会出卖别人的小人,他那个人没什么优点,但是他不会辜负别人对他的信任。抱歉,我只能认为是你当时年纪小,误会了什么。”
起身,扶着椅背大吐一口气,他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同龄人,想起尹正的嘲讽,他就有些头疼。
“你再考虑下吧,万不得已,我会采取非常手段。总之,你想离开这,就只能归顺我们。”
放出狠话,他背身走出密室。谈判本来就让人很不愉快,想到楼上还有个自己折磨自己的,他就更不愉快了。
他在楼上的房间没坐多久,就聊了两句话。
皇乙轩问:“他……怎么样了?”
他答:“我待了那么大半天,说的都是废话。”
皇乙轩欲言又止的,看他的神情幽怨得他想躲,索性丢着不管。红离那边他怕墨牵制不了多长时间,便及早地赶回家。半途居然遇上驾照盘查,可怜他如今身份还是“隐贽”的秘密人员,根本查不到他的档案,于是被请去交警局喝了杯下午茶。
一天以后,他释放了乌鸦,原因到不是鸦内出血严重昏死在囚室里,而是尹正听说皇乙轩拖着病不肯医治,急得火烧眉毛,魔鬼电话追过来吆喝夙放人。
夙想争辩什么,但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想想反正一时半会不需要借助鸦的力量,总统也答应了皇乙轩暂时不动鸦,他便让皇乙轩把鸦带回了皇羽门。
剩下的大半个月,他被婚事折腾得死去活来,从没想过,结婚原来是件复杂得要人命的苦差事,他的老婆大人别看是世界级的女明星,作起来也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妇人!
9月21日,总统正式任命入赘女婿司徒七戒为辉夜城的新任城主,同时,连相柳调任明华城主,他的贴心护卫林安自然跟了去,不过去的时候身上裹了不少绷带,行动不便就是了。
那时候,何席优虽然远赴红野担任军神要塞指挥官,不过他和霍碧若的婚事仍在筹划中,两人的新房子也装修得差不多了,只是霍碧若突然挑剔起来,偏要挑个好日子搬进去。
莲花池自然是不如夏季的妖娆了,不过鸦内伤好了以后,依旧是坐庭院台阶,看清池碧荷,要是正巧拽到皇乙轩的袖子,就拉着坐旁边,随聊聊,他话多,不怕冷场。S小姐还是没完没了地一个接一个催命电话,他只能硬着头皮勤快地去辉夜城参加排练,莲女神人品不错,萧女王不大厚道。整容手术一直拖着没动。
岁月如梭,秋去冬来,这段日子每个人都很忙碌,每个人都有些焦头烂额。
第四十九章 又一年
又一年春去秋来,他依旧坐庭院台阶,看莲花碧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