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女孩子把头一扭,脸埋在凌乱的发间,淌落的泪痕历历在目。夙面色发白,无言以对。
【137】
夙的眼中,JESEN绝对不应该出现在战地这种地方,即使哪天司徒空能变得老实诚恳,JESEN也不可能来到战地。然而,眼前的女孩却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即使眨无数次眼,也依然无法挥去她的身影。
JESEN生在贵族之家,千金大小姐娇生惯养,并且据他的了解,有父亲的疼爱,有哥哥的宠溺,甚至连司徒空从不曾提起的母亲,对这个女儿似乎也十分宝贝。
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受世间千万人的追捧,JESEN就是颗在明净的夜空里独自璀璨闪烁的星,耀眼迷人,遥不可及。
可是如今眼中的呢?
她穿着部队里又破又脏的迷彩服,总是精心护理的头发竟胡乱地扎得毛毛躁躁,她细腻的肌肤似乎因为第一次经受风沙的考验而很快失去了水分,她颠倒整个世界的容颜不似以往那样娇宠,却是布满了风沙雨露的痕迹,嘴角的淤痕让夙的心灵竟轻轻地悄然颤动了一下。
一个女孩子家,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JESEN——”
夙刚开口,JESEN立刻打断了他:“别问我为什么来这破地方,我刚才已经跟你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像是怄气似的,JESEN对待面前的伤病者尹正下手极为狠,将人一把推到墙边,紧跟着膝盖提了上去,跨在尹正身上,把衣襟一扯,咔嚓咔嚓几刀就把尹正的衣服从中间全部剪开。
男性结实却也骨感的胸膛和腹部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胸骨下化脓的伤口也正蠢蠢欲动地与空气亲密接触,血参透着黄|色的脓液渗了出来,尹正要紧牙关才没有叫出声。
整个帐篷里,JESEN大概是最粗鲁的女护士了,她的一举一动让夙看得目瞪口呆,“J、JESEN,你下手轻点,他伤势很严重,一口气撑到现在呢……”
“怎么,你们男人那么柔弱么?哎呀,不就是腹部穿了个洞嘛,我前两天看见有个人都快成马蜂窝了也没死呢!”JESEN低头用镊子在尹正的小腹上戳了戳,态度是轻描淡写。尹正怎么说也是个铁骨男儿,被个女孩子这么一说,当然撑得几乎昏死过去也不露出半点伤痛。
只看小腹因主人的紧张而绷紧,清晰的肌线一条一条纵横交错,细密的汗冒了出来,在肌线的凹槽里缓缓淌下。而JESEN若无其事地用医用镊子和剪子把死皮剪掉,同时嘴上说:“没麻|醉|药了啊,疼也要忍着,大男人一个,叫得跟杀猪一样就太丢面子了吧?”
尹正闭紧嘴巴,只见脸色越发的惨白了。
夙看得很是无奈,扶着额慢慢坐下。
他安静地看着JESEN为尹正处理伤口,一边为她熟练的动作诧异,一边又有些心酸。
JESEN这样子,就算是铁杆粉丝,站在她面前也未必能立刻认出她是“微笑女郎”。
什么时候,竟变了那么多?为什么来这种地方吃苦?她这样的女孩子,又怎么能忍受得了战场的烽烟和生死?
忍不住潮水一样的心绪,他润润唇,说:“JESEN……你在这,待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不到吧,还好不是一年半载。”JESEN专心致志往伤口上涂着消毒药水,嘴上说得漫不经心。
夙皱了下眉头:“我马上会回去的,你……快离开这吧!”
“怎么?你怕我吃不了苦?”JESEN朝他挑了挑眉,一股桀骜不驯和司徒空很是相似,含在冰蓝的眼中,似乎有着能穿透人心的力量,慢慢地,还带了一点笑意:“小看我嘛,我司徒墨想做的事,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连这狂妄的口气,都和她哥哥一模一样……夙忍不住想笑了。
“其实当一个军护士好像也不是很难哦,一开始是有点不习惯,不过习惯了之后,还蛮刺激的。”JESEN饶有兴致地喃喃嘀咕,“整天就听头顶上轰隆隆的,热闹得要命,送来的军大哥真是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看他们哭哭啼啼真是好笑,我还以为上战场的男人个个都五大三粗,从不掉眼泪呢。啊,不过军队里帅哥真是多呢!可惜我实在不想和缺胳膊断腿的家伙谈恋爱。”
说到兴头上,JESEN忽然用膝盖顶了顶尹正胸口,疼得尹正冷汗如雨下。
她却乐得笑了:“喂,尹正,你有女朋友了吗?”
“咳咳……对不起,墨大小姐,你迟了!”尹正就像见了母夜叉似的直翻白眼。JESEN则摇摇头:“唉,怎么一个个都有对象了……喂!别告诉我你也断袖子!”
“咳咳咳咳……”尹正就光咳嗽不回答,聪明如JESEN的自然一目了然:“切,这世道,男人都喜欢男人,那女人怎么办!”
“墨大小姐,你那么野蛮,谁敢要你——”
“你说什么?豺狼大哥,你还想不想要你腹部里的肠子?不要我可拿给厨房做洋葱炒大肠了,这里好久没开荤了!”
JESEN笑盈盈的简直就是个女魔头,尹正憋得瞪出了死鱼眼,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看得夙只想发笑。
这一路上,他是没少被尹正折损数落过,现在JESEN替他出气了。
墨……果然是个彪悍的女人……
不亏是那家伙的妹妹啊……
恍惚间,夙忽然想起了似曾相识的场景,彪悍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年轻队友,共赴战场生死相伴,却总是吵吵闹闹,熙熙攘攘。互相嘲弄互相开玩笑,但到了关键时刻却能相依相随,将性命相托。
大姐头和君文乙轩……怎么突然想他们了?
“我去外面抽根烟。”夙淡淡地丢下一句,径自走出帐篷。
看那些疾步奔走的军医和军护士,看那些低声呻吟或大声哀嚎的伤病员,看黄沙漫天浮尘遍地,看天涯苍苍遥远的边界是一道凄凉的黄|色。
烟抽到第二根,耳边又响起了女孩的声音。
“男人好像总喜欢烟啊酒啊的这种玩意。”JESEN把夙手中的烟抢了过去,猛吸一口,顿时跳脚,“哇!这烟怎么那么呛!劣质的吧!”
“女孩子不要碰。”夙重新把烟夺回来,拿在手里看了看,却无奈苦笑。
据说,这叫间接接吻来着……该死,这时候怎么会冒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
JESEN冷笑:“你这大男子主意的臭脾气还是老样子嘛,老是女孩子怎么女孩子怎么,好像是为别人好,却总让人觉得是看不起女孩子似的。”
“我现在做什么,你都会看不顺眼。”夙淡淡地说道,把烟丢在了地上。
户外明明酷热难耐,他却反而缩紧身骨像是冷了似的,本来就瘦瘦的人儿又小了一圈,站在JESEN身边,只不过高了点罢了。
两人静默地站了半天,JESEN忽然说:“我会待到你肯跟我回去为止。”
像是命令的口吻,带着天生的傲气,JESEN无论从哪一点看,都和司徒空非常相似。
而夙却忽然想,事到如今,真说不清究竟是JESEN像司徒空,还是司徒空像JESEN……
尹正的伤拖了几周,细胞都死了,伤口恶化得厉害,感染了细菌,甚至还一直低烧不退,唯有留在医疗营静养。
于是,空闲了的夙便帮手打杂,偶尔看见JESEN忙里忙外,出出进进,大汗淋漓,风尘仆仆,他忍不住提了水壶塞到她怀里:“拿着。”
JESEN对他眨眨眼:“这算什么?”
夙尴尬地撇撇嘴:“注意补水,不然会不知不觉脱水。”
“嗯……”JESEN挑挑眉毛,开了水壶盖一阵猛灌,水滴从女孩细腻的唇边滑落,滴下颈项。夙不自然地僵着脸,把头撇开。
“这绷带给尹正换的吗?我来吧。”他抢过JESEN怀里大捆绷带,和棉花,大步走进帐篷。
豺狼先生半醒半昏睡,也许是此前赶路体力透支,一旦静养下来,神经一放松就彻底垮了。
夙进去的时候,他微微眯着眼,好像是刚醒的样子,见了夙,却轻轻一笑:“我看你和墨大小姐打情骂俏很快乐嘛?战地男女同病相怜,相互扶持,很容易出事哦。”
夙瞪了一眼,脸色又僵了:“别瞎说!”
【138】
夙和尹正在集中营一晃眼就待了半个月,日子进入了5月,迎接前线送来的伤员,抢救医治,看着有人渐渐好转,有人却迅速死去,每天的日子似乎大同小异,却比前线战场似乎还惊心动魄。
尹正的伤势好转后,急着回前线,而前线的部队也在召集他回归,身为上校,他的一干部下没有人指挥,当然不能一直拖累整个军队的战略。
不过,安煜国或许是打累了,或许是军资消耗过剩,暂时休战了一周,只是后方的医疗大队依旧和往常一样忙得不可开交。
那天,夙和尹正两人收拾了包袱,准备出发,JESEN却固执地拖住夙,在营地里大吵大闹,引得医疗大队长极为不满,差点军法处置。
夙保下JESEN,唯有和尹正再多留一天,另想办法。
也就在那天晚上,他们靠着墙边歇息,JESEN窝在他们中间缩成个团形,睡得很沉。夙时不时地低头瞧几眼,好似若无其事吸烟,眼神却总是往女孩子身上打转。
尹正便笑了:“你这眼神,像看自己的老相好。”
早听君文以前说尹上校尖酸刻薄,这几个月算见识过了。夙惊动之下,被烟呛得猛咳嗽:“咳咳……咳……叫你有些话别乱说!”
“我乱说么?明明你自己心里有鬼吧。”尹正和他同抽一种烟,速度却快了好几倍,伤还没痊愈,就不顾一切地开始污染肺了。
夙看着,总觉得他这样子活不长似的。
他本想唠叨几句,身边的女孩子忽然动了动,让他霎时沉默了。
过了会,看JESEN没醒,夙轻叹一声:“我是在想,她为什么会来战场,司徒空不可能不知道,她爸爸也肯定知道吧,为什么……”
“找不到她?”尹正随口敷衍了句。
夙锁眉沉思:“不可能。”
他知道司徒空和总统闹翻的事,此前明里暗里他都帮着司徒空,但是总统是何等人物,不等他们出手,已经断去了后路,他们连点渣滓都捞不到。司徒空的眼线被剔除得干干净净,雇佣的能手都不明失踪,压力积累起来虽然没有出现在司徒空俊美的脸上,但多多少少夙能感受到一点。
想着想着,思绪不禁游离开,竟想起某几个夜晚在司徒空的家宅过夜,他以为两人会做点什么,也做好了准备随时应付,反正那事也不是没经历过,两人早有过亲密接触,无非是再度重演,他将之看得淡了。可怎么知道,司徒空只是静坐床边看他睡着,或待在书房忙那些天昏地暗的事,等他第二天天亮醒了,床边并没有人。
总统找他开门见山谈过,要他离开司徒空,他说,他不会在那人身边待很久,不会……
他们不会发生什么。
该发生的早就都发生过,该有过的拥抱、亲吻和缠绵,也都熟悉得恍如昨天,他不指望司徒空会和当初有什么不同,会说出比当初更动听的话语。
总统说,他不过是司徒空的禁脔,可笑的是,他竟自己也这么认为。
自己对于司徒空来说,究竟算什么?自己留在那个人身边,又能产生什么作用,有什么意义?即使再被他拥抱,被他亲吻,能有什么不同呢?
他很迷茫,也很惘然……
总统说,他们不能一错再错,司徒空当初抱了他是大错,如今他留在司徒空身边,是执迷不悟,错上加错。
'“你确定,你们老了以后仍然不会后悔么?看着别人子女满堂,你们不想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女么?我们司徒家族本宗一脉单传,你忍心让空断后么?将来,如果他后悔了,他怪你,你如何自处?”'
总统的话,一刀一刀切割他的心肺,他无力反驳。
他们在一起,不能组成正常的家庭,无法拥有儿女子孙。
这终归是一场错误的感情吧?
“我到外面去待一会。”
忍不住心烦意乱,夙逃到帐子外,夜里的空气有些清凉,让他的神志清醒了许多。
他取出烟蒂和打火机,刚想点燃,却到半途停下了。
干涩的眼,居然有些湿润。
儿时的愿望竟莫名其妙地破开记忆涟漪,浮出水面。
搅得心肺刺痛,呼吸堵塞。
他留在司徒空别墅的某一夜,两人喝着红酒倾心畅谈,恍恍惚惚不记得司徒空对他说过点什么,只记得他把头凑了过来,想吻,却突然微笑着问他有什么愿望。
他当时的脑海中闪过一句话,却忍在心底,把脸别开了。
“我妈说,我的父母不是因为相爱才生下我,所以,我想娶个我爱的女人当老婆,和那个女人养个孩子,然后把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的父爱,全部都倾注在孩子身上,绝对……不会让他过苦日子。”
这样的话,他根本无法说出口。而司徒空也没有确实地吻上来,用手指蹭了下他的眼角,默默地走开了。
感情……到底该如何才能美满?
抽完一支烟,他回到营帐里,JESEN坐了起来,一头乱发披肩,埋下脸发出一些轻微的啜泣。
夙愣了下,小步跑过去,尹正朝她摊手:“我可没惹她,她自己莫名其妙醒了就突然哭了……”
心头难以控制的一阵酸楚,他在没有思考的情况下,自觉地蹲下了身,轻轻扶了女孩子因哭泣而颤抖的肩膀:“JESEN——”
“走开!”依旧是凶恶的回应,JESEN慌乱地擦去眼泪,声音哽塞,“我们司徒家的人从来不需要别人同情!”
夙揪紧眉头,有点担心:“怎么了?”
“没什么!”JESEN强|硬地咽下哽咽,把泪抹干净了,转向夙时虽然是一脸清爽利落,眼角却还有泪光,“你不需要特别照顾我,好歹我也在这待了那么久了,什么事也没有,不会比你们差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身上破旧的外套丢还给夙,那外套本来就是夙的。
夙用力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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