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车辙印子似有若无,看样子原本是打算往公路方向开去,怎么慢慢偏向雪山了?阿娜尔不解,然而忧虑并没有减少多少,这样的天气,长久呆在帐子外面,是可能冻死人的,泽依同能熬过吗?
风雪落下,在她纵马而过后,将车痕连同马蹄印记都淹没了。
顿珠着急了热心的牧民追来时,只发现了银湖边最深的两道车轮印记,这个天气只有不要命的才往雪山跑,她带着人往公路方向追去。
………………
“泽依同……泽依同……”
风雪阻挡了人的视线,阿娜尔现在完全是凭着感觉在跑。
她希望在白茫茫的远方能有人回答她一声,然而总是失望。阿娜尔的嗓子已经嘶哑,她感觉融化的风雪在往脖子里的钻,低温能让人的体能迅速降低,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雪山在望,阿娜尔路过一个陡峭的石头山谷,打马一晃,隐约听见了高声尖叫的女音。
她一勒缰绳,调转了马头,寻了个入口踏入这碎石乱石谷。
“泽依同,是你吗?回答我!”
谷中浓雾翻滚处,传来抽泣声,带着些疑惑:“阿佳?”
的确是泽依同的声音无疑,阿娜尔跳下马,小心摸索过去。
“阿佳……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浓雾中泽依同的声音难以掩饰的惊慌,阿娜尔这次并没有回答她,她警惕地望着四周,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就是怕会中了歹人的埋伏。
靠得浓雾近了,突然有一团黑色的阴影朝她扑来,阿娜尔抬腿踢了阴影一脚,阴影滚落到地,发出动物受伤的哀鸣。
阿娜尔这才看清楚被她一脚踢飞的,是一头野狼。
“阿佳……这里,好多野狼。”泽依同的声音就在前方五十米处,阿娜尔皱眉,她已经看清了眼下的形势,怪不得泽依同警告她不能过来。
并非歹人作怪,原来这浓雾中的方圆数百米,竟然有许多影影绰绰的黑影,碧绿的眼睛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抓泽依同的人,被野狼包围了?
不对,他们和野狼无冤无仇,狼群不会去招惹这样的敌人。
和狼群有仇的……阿娜尔想起了今年七月份时,她在银湖边上诱捕白云,所重伤的那两只野狼,该死,这些记仇的草原狼,怎么挑了这个时候来报仇?
泽依同深陷狼窝,她不能不救!
阿娜尔甩动手中的马鞭,野狼们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
这些草原狼生性残忍狡猾,此时为阿娜尔大行方便之门,不过是为了合围她。阿娜尔就算深知结果,却也不得不主动走入包围群。
又行了三十来米,阿娜尔终于看见那些觊觎白云的人。
这些人开了一辆普通吉普,一辆悍马,此刻两车成犄角之势防备着狼群,几个穿藏袍的汉子手里端着猎枪,试图恐吓狼群。
阿娜尔脚步一顿,怒气几乎填满了她的双眸。
欺人太甚,这些人渣,这样危险的境地,他们居然让泽依同站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
这些手拿着猎枪的男人,还知道要躲在车窗里,露出枪管,他们却让十二岁的泽依同站在引擎盖上——小姑娘这样新鲜的血肉,引得狼群骚动不已,很多双绿油油的眼睛,都死死盯住瑟瑟发抖的泽依同。
人渣,这些人渣……
阿娜尔明明是大怒,却感觉想哭。
在她没来之前,泽依同到底受了多久这样的恐吓,他们还对她做了什么?
“阿娜尔,你是叫阿娜尔是不是?”车厢中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藏头露尾,只能听出年纪不轻了。
阿娜尔冷笑:“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放了她。”
那人哈哈笑起来:“放了她,让她去喂狼么?阿娜尔,把马交出来,我就放了她。”
那匹白马,经过他这两个月查证,居然是草原传说中的天马,这已经超过了赛马的价值,大金牙的声音中有着渴望。
天马他不准备放过,当然还得包括眼前的小美人——听说这野性难训的天马,一生只能有一位主人,既然如此,他将这同样野性的小美人带回内地,在圈子里才是一件“美谈”。
阿娜尔皱眉:“现在给了你马,你能从这里逃出去?”
靠着悍马的强悍,他们应该有机会冲破狼群的包围,那自己和泽依同呢?除非白云在此,靠着它的速度,才能带着泽依同突围而出……阿娜尔心中暗暗作着打算,白云不能交给他们,先不说自己舍不舍得,给了他们,她和泽依同必然葬身狼腹,绝无生还的可能。
白云,白云,你能察觉到我来了雪山吗?
那人没有回答阿娜尔,他只是示意手下往天上开了一枪。
枪声让野狼群不由得退后了两步,扩大了包围圈。
那人得意笑起来:“我不是逃,是从这里从容走出去……小美人,如果你服软的话,我还可以带你一起出去,嘿嘿。”
他声音中的不怀好意,猥琐得让阿娜尔差点吐了出来。
她定了定心神,掩去声音当中的厌恶,“那我的小妹?”
车中人大笑数声,“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你的小妹,不就是我的吗,当然也要一起出去。”
阿娜尔不怒反笑,略带了英气的气质突然一变,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容颜,百媚横生。
她能听到车上有人抽气的声音,这样的亵渎,如果换了从前的她——从前的自己,会怎么做?
群狼环伺,阿娜尔突然头痛欲裂。
她想不起从前的自己,无法破解眼前的危局!
空气中有连续破空的声音传来,阿娜尔条件反射滚地一躲,两个针头模样的东西钉在了地上,车里人发出轻咦,似乎没料想她能躲过。
这些人,原本就没打算好好谈条件吧?
居然试图用麻醉针弄晕她?
阿娜尔在地上滚了一圈,险险躲过两只不要脸的野狼偷袭,她的手中已经摸到了那两个麻醉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将两只麻醉针都还给了对方。
噗嗤——有什么东西被放了气,对方的人低头查看,发现两车的前轮胎都有一个像被戳破了的皮球那样瘪了。
阿娜尔用两个麻醉针,给两辆车前轮胎扎了个小窟窿!
这下他们不能随时关上车门离去,阿娜尔觉得心安许多,不管对方传来怎么气急跳脚的怒吼,她只管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浓雾中,准备伺机营救泽依同。
“推下去,将这个死丫头推下喂狼!”车中主事之人心肠甚毒,阿娜尔正借着浓雾的掩饰一点点接近悍马,那人却要抢先致泽依同为死地——这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白云?难道人命果真比狗还贱,为了白云,这些人连泽依同都能狠心杀死。
阿娜尔再也忍不住,在一个男人拿着猎枪管子将泽依同赶下引擎盖时,她纵身扑了出去,将小姑娘牢牢接住。
泽依同本来以为自己必然被狼咬死了,滚了一圈,发现搂着她的是阿娜尔,小姑娘躲在她怀里哭出来。
阿娜尔背心像被蚂蚁叮了两下,她闷哼一声,觉得眼前的泽依同变成了双影子,始终还是没躲过麻醉针么?她勉强跪坐在地上,抱着泽依同,在她耳边悄声说:“跑……跑出谷去,叫白云带你走……带着莫啦和顿珠,离开草原,答应阿佳。”
泽依同双眼发红,“阿佳,我们一起跑,然后带着白云去别的地方好不好?”
阿娜尔捂住她的嘴巴,压低了声音:“你先跑,阿佳还有一匹马,再来追赶你好不好?”
泽依同拼命摇头,她只是天真并不傻,阿娜尔明明是不能一同离开了。
“泽依同!”阿娜尔突然厉声,“你要带着人来救我!”
泽依同粗糙的双手抹去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说了好。
阿娜尔笑起来,她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换来片刻的清醒,泽依同被她推了出去,有几只野狼暴起,都被阿娜尔不要命的搏斗暂时拦截了。
她听见泽依同的脚步声,一声更比一声远,向谷口奔去。
阿娜尔捂住自己的胳膊笑起来,鲜血从指缝中蔓延,刚才给她一爪子的野狼,脖子上缺了一块毛发,一个厚厚的伤疤,竟是在银湖边上被她捅了一刀,原来还没死。
果真是来找她报仇的吧?真是极好,最好一起咬死了这些歹人,雪山圣洁,容不得这些杂碎玷污……她的左臂又是一痛,原来是车上的人见她挨了两针还没倒下,又补了一针。
阿娜尔意识终于模糊了起来。
她隐约听见对方让人守着,再派人下来换车胎。
难道要被他们逃出去?好不甘心,不甘心啊……阿娜尔的伤口处流的鲜血,染红了她倒下的那片雪地。
晶莹的白雪,鲜红的蔓延的血迹,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谷口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痛呼声。
是泽依同!阿娜尔一急,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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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归来,林洛然!
下雨了么?
感觉眼皮湿漉漉的,阿娜尔努力睁开眼睛。
峡谷中一片黑暗,白云看见她醒来,亲昵地舔着她的脸颊。
“白云,你怎么在这里……”阿娜尔的视线落在了白云的脖子上,几个深深的牙印,几乎扯下了白云漂亮的皮毛。
阿娜尔突然想起来,她现在应该是在峡谷。
她一下翻身坐了起来,右手的伤口又崩裂了,白云急的不住用舌头添她右臂,药草的香味弥漫,这衷心的马儿,不单为她受了伤,还去寻了止血的药草。
阿娜尔的眼睛红了,却不止是为了白云,还有这满地的血。
浓雾不知何时散了,两辆破碎严重的汽车,几具冰冷的尸体,有一个牧民大睁着眼睛盯着天空,满脸扭曲,他的腹部被掏了一个洞,内脏扯得一地都是……阿娜尔忍住想吐的感觉,跌跌撞撞往谷口跑去。
泽依同,泽依同,她昏倒前听到她的惨叫,一定不能有事,拜托。
白云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阿娜尔的右臂的伤口在往下滴着血,她没走两步,又发现骑来的那匹牧马,倒在地上,同样肠开肚破。在它的四周,有数百匹野马站满了山谷,她一下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那两车人都死了,只有她还好好活着。
是白云,是白云在关键时刻带着野马群而来,驱散了狼群!
阿娜尔看见牧马的下场,双腿发软,谷口就在前方,她竟不敢往前。
她在害怕,她怕谷口等着她的,是泽依同的……尸首。
胆怯像水草一样缠住了阿娜尔,白云低下头来,蹭了蹭被悲伤包围的主人。阿娜尔眨眨眼睛,将泪水强行眨了回去。
她站直了腰杆,往谷口走去。
野马群给她让开了一条道路,冰雪中有一滩血迹是那么扎眼,阿娜尔双脚僵硬,一步步倔强往那里挪去。
一只断臂,就那样孤零零半掩在雪地里,阿娜尔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泽依同,泽依同……袄玛,我的袄玛……”泪水模糊了阿娜尔的视线,她早就想叫出口的称呼,“袄玛”,与“阿佳”相对应的称呼,代表着妹妹。
她的泽依同妹妹,才十二岁,想去上学,常常在地上练习汉字,常常用手将花环抛到半空,以表达她无处倾泻的欢喜。
如今她的手臂,带了红珊瑚手链的手臂,就在雪地中——
极致的痛楚在心中层叠,有一道光线穿透阿娜尔的身体,让她忍不住仰头痛呼。
“啊——”
她是谁?
她没有妹妹,只有一个弟弟。
不对,她有一个好姐妹。
混乱的信息在她脑中闪烁,一会儿是泽依同笑吟吟的小脸,脸颊的酡红,一会儿是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气质温润腼腆,对着她叫姐姐。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人生?阿娜尔……不对,我不叫阿娜尔!
她整个人被一阵看不见的力量牵扯到空中,脑中的束缚的墙壁被打破,仿佛有一万只蚂蚁想要爬出来,扯得她脑袋又痒又疼。
两种人生交替变幻,她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因为不安,下意识蜷缩成了一个虾米状。
有一个声音在问她,你最想做什么?
最想?她此刻最想替泽依同报仇!
那个声音又道:那就想起你是谁,找回真正的自己。
真正的自己,难道就有能力报仇吗?她问那莫名其妙的声音,也在自问。
………………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从大昭寺出来,因为一碗酥油茶,悟到自己所缺少的,就是平凡的感悟。
脱离没有术法,没有灵力,没有法宝,没有空间的生活太久了,再也体会不到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火凤说,要想再次体验平凡,由此结丹,必须封印全身的能力和所以记忆,以一张白纸的身份,去享受平凡的生活。
那个清丽女子点头应许。
手无寸铁要如何在危机潜伏的草原生活?
那火凤笑道,给你挑了一处好地方。
的确是一处好地方,是那曲草原神圣的银湖区,牧民们不会在此放肆,你可以放心睡觉了。
哪里是没有危险,她被封印了能力和记忆,就遇见了从银湖中跃上来的鱼怪,好生狼狈,重伤晕倒在湖边。
再次醒来时,真真切切忘了自己是谁。
一家善良的牧民救了她,带她回了蒙古包,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藏名,叫阿娜尔。
阿娜尔,快来,我教你挤牛奶!
阿娜尔,你懂得真多……
阿娜尔,我叫泽依同,阿妈说是“橄榄”的意思。
那“阿娜尔”呢?
阿娜尔啊,是石榴的意思,莫啦也说你像石榴呢,真漂亮。
小姑娘叽叽喳喳欢快地像草原上的雀鸟,她教自己挤牛奶,做酥油,学骑马,两人像亲姐妹,一起放牧,一起学唱牧歌。
阿娜尔,是草原上最美的石榴花——那个小姑娘不止一次这样说。
那个小姑娘,她叫泽依同。
自己,叫林洛然。
………………
半空中的人影睁开眼睛,一双美目流光溢彩,像是天下最纯粹的琥珀。
她的眼中,不再透漏着无助,一丝痛苦被隐藏极好,更多是坚定。
她不再是平凡的阿娜尔,是光芒万丈的,林洛然!
山谷中最后一点薄雾四下溃散,野马们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女人,眼有疑惑。她发出的气息,比那极其凶恶的头狼还要强大。
林洛然终于找回了自己。
火凤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来,“恭喜你成功了……结丹的机会就在眼前,不过我猜你更想先救那牧民小姑娘。”
林洛然一愣,“她还没死?”
没死,那个叫着她“阿佳”的泽依同,居然没死?
林洛然突然反应过来,怒道:“就算我失忆无法使用能力,你明明可以救她,怎么还眼睁睁看着她断臂?”
火凤哑口无言,半晌才咬牙切齿:“没她这一断臂,只怕你要做一辈子阿娜尔了,这个法子太过冒进了一些,本皇见你挺享受做草原牧民的生活嘛,难道你愿意一辈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