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之,我们结婚吧。”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她心中有一种了却的释然。
他似乎没有听清,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安以若一字一句的说:“我说——我们结婚吧。”
四川一行,她明白了许多。想起那个那个废墟前的男人她只觉得震撼了。生死面前,人人都太渺小。人生不过百年,一念天堂,一念地狱,谁又知道下一秒魂归何方。
那么久以来,她小心谨慎地控制着和林牧之相处的尺寸。可是认识他以来,每每有困难,他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她旁边,这于她寂寞的日子来说,林牧之仿佛是像一抹光,照亮了她内心的孤独和惶恐。
这一刻,藏在她心中自私的念头是,也许找个人,最起码有朝一日,不用当个孤魂野鬼。既然林牧之已经走进了她人生中的重要段落,而下一段未必有更合适的等着她,那么就这样吧,顺其自然也顺理成章。
也许也只有这样,她才会对过去的一切真正的释怀。
说是结婚,可是他们之间没有一点结婚的仪式。安以若要求的——不需要婚礼,只需要结婚证。她要的只是一种名正言顺。她不想她结婚这件事弄的人尽皆知,已经背叛了一个人的承诺,只想让心中的那股罪孽减少一分。
林牧之的身份,安以若多少有点介意。她曾经只希望一个平凡的男人来许她一世的承诺。可是林牧之的标准似乎早已经超过了平凡的尺度。
於一淼说:“安以若,你还没结婚,你就精神出轨了。”
小剧场:
他们领证那天,8月8号,家里人说沾沾国家的喜气。
那天一早,林牧之特地提醒了她记得时间,记得带齐证件。可是那天下午等安以若写完奥运报道的时候,看到桌角的便利贴时,才想起领证这件事。
匆匆的收拾了东西,就打车往民政部门走。那一天的车堵得厉害,20分钟的车程,愣是开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到。
她放林牧之鸽子放惯了,以为这一次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赶得急领证。可林牧之脸上分明就是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神态。
安以若好话也说了,道歉也道了,但是林牧之的神色没有缓解半分。
“安以若,如果结婚在你看来那么无所谓的话,那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她想着他是真的气了,所以一点也不敢造次,傻瓜一样的跟在他后面。他们两人的状态完全不像旁边喜气洋洋分着喜糖的新人,倒是更像来离婚的。
就连民政部门的人员见着他们的脸色也说:“离婚办理在楼上。”
情深不寿(一)
七年八年事,回首也不过一瞬间而已。
所谓故事,不就是那些故去的,不能再复苏的事。就像安以若和顾煜城,尽管充满了未尽的余音,但是又能如何,终究还是过去了。现在的她,嫁了人,结了婚。只是顾煜城的出现,仿佛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平静如水的心里,往昔的回忆像蔓草一样缠着她。在顾煜城面前,她惶恐;在林牧之面前,她不安。现在的生活,并不是她要的,却是她自己选择的——和林牧之交往,和林牧之结婚,都是她自己提出来的。两年的婚姻生活,平淡得像白开,无味得像鸡肋。原本她对他们俩的生活不抱希望,所以现在的情形也谈不上失望。过日子的,哪能事事如意。
周一的时候,安以若到办公室后,首先拿了样稿到於一淼的办公室商量主题的事,可是於一淼的办公室空空如也,打她电话也没人接,直到中午下班,也没见於一淼来。安以若觉得奇怪,於一淼一向早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整天担心着她,安以若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成。直到傍晚快下班了,才见於一淼回来,依旧穿着那天参加梅子婚礼时候的裙子,脸上尽是倦色。
安以若尾随着她到办公室。於一淼开了电脑,把自己扔进座椅里,靠着椅背,闭着双眼,眼底清晰可见一片青黑。
安以若给她倒了水,问她:“怎么弄的这样子憔悴,发生什事了么。”
於一淼摇了摇头,“我没事,是煜城。”
安以若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胸口一紧,迟疑着问出口:“他。。。他怎么了?”
“那天他原本就烧着的,再加上梅子的婚宴上喝了太多酒。那天晚上我送他回家后就一个劲的吐,醉的迷迷糊糊,到半夜了又烧的迷迷糊糊。我看着下午他烧退了点,才赶回来发一份紧急的文件。
”
听於一淼说,安以若才想起那天,坐着对面的他,只是一个劲的喝酒。他的酒量并不好,那样子灌,定是要醉的。可是当着林牧之,当着同桌的那么多人,安以若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可是目光却有意无意得往他那里漂移。酒入愁肠,他的痛她岂能不知,只是无能无力。
“那他现在好点没?”安以若当然是知道他的体质的,要么不病,要么病来如山倒。她还记得当年他发热感冒总是比常人病的厉害,没个三天五天,热度不能全退,偏偏又不喜欢打针吃药,硬拖着等好。
“我回来的时候,烧是退了点,只是依旧昏睡着。一天一夜,滴米未进,只是昏睡着,说这胡话,叫着,叫着你的名字。”
於一淼抬眼,如同所想,在安以若脸上看到了心痛之色。她拿出笔,在便笺上写下几个字,又拿起桌上的那串钥匙,递给安以若:“这是顾煜城公寓的地址和钥匙,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去看看吧,我想他比较想看到你。再说,你也比我会照顾人。这一天一夜可把我整的,感觉身上都长出虱子了。”
於一淼佯装无所谓的笑,可是嘴角的弧度却是那样子牵强,眼里也有着藏不住的落寞。
安以若手里拽着那串钥匙,却感觉像是拿着烫手的山芋,心中百转千回。想拒绝,可是始终心里是记挂着的。
於一淼看出她脸上的犹豫,走过去握着她冰冷的手:“以若,你别想太多了,以后迟早要面对的。”
以若看着於一淼的眼神,心里有了几分从容。心中挣扎再三,下定决心走一趟。
她到顾煜城公寓的时候,他果真如於一淼所说的昏睡着,鼻息很重,脸上惨白的一片。
安以若用手探了探他的头,烧没有退尽,仍然有点烫手。身上换了睡衣,但是似乎都被汗湿了 。
这样子的他,她以前也见过几次,可是都不及这次来的心疼。
她去浴室,拧了毛巾回来。犹豫着敞开他的睡衣,细细地给他的上身擦了汗。又捋起他的袖子准备擦手的时候,目光却着了魔一般定在他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上。
这串佛珠,还是他考研那一次,她去庙里给他求的。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带着。
她细细摸着那珠子,带着他的体温,一颗颗的串成回忆。她以为,带着她印记的东西,他一样也不会留在身边。
安以若无言地跪在床边,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这样近距离的看他的眉目。他的脸,他的眉,他的高挺的鼻子,她闭上眼都能画的出来。当年,她舍不得,她也放不下,可是依旧铁了心做了口是心非的女人。最初没有他的日子,情歌听到鼻子发酸,眼泪发酵。他们在一起三年,在他离开的后的那一年,她积攒了所有的勇气,过没有他的生活。在学着习惯的同时,她才觉得,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才是生命中最真实的年岁。曾经常想,如果他们能再走三年,五年,十年,爱情是什么模样,而幸福又是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安以若才觉得眼睛蒙上一层雾,她用手擦去。起身拿了冰袋敷在他的额头上。
去厨房给他熬粥。
他曾经说,无论她做什么东西,都是他最爱吃的,而现在她不敢保证这句话是不是还有效。只是照着他以前喜欢的简单口味给他熬了白粥。
她盛好粥、端到卧室,翻了翻床头柜的抽屉找温度计,看看他的烧有没有退下。
抽屉的一角,安静地躺着一只手机,多年以前经典的诺基亚的款式。她当然认得,这是顾煜城当年用的那一款,只是不明白这么破旧的东西他还留着干嘛。
虽然没有卡,但手机的电是满格的,似乎是应该时时被他翻出了把玩。手机很旧了,按键都已经掉了色。
安以若犹豫一会,还是按了开锁键。短信的收件箱显示着存放的50多条的短信,她点开,可是看到连串的发件人无一不显示着“猪安安”。而收信的时间,都是2006年。
某种念头驱使着,她一一地点开,就是一些寻常的话语,嘱咐他吃饭,嘱咐他添衣,还有最新的几条是叮嘱他好好休息,好好养病之类的,应该是他车祸住院的时候吧。
安以若后悔打开这个手机,触碰了本不该触碰的回忆,她根本就无力承受那么多。那些记忆在她身体里缓缓流动,像是温暖的血液,一点一点使知觉复苏,而脸上早已经布满了泪水。
她呆坐着,思绪翻飞。身子忽然陷进一个的怀抱——顾煜城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着:“真好,原来做梦也可以那么真实。安安。。。安安。。
安以若怔住了,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一如多年以前。他的烧没有退尽,温热的体温灼着她的脸。
她僵着身子,理性和感性在厮战。终究还是铁了心从顾煜城的怀了挣脱出来,回过身子正面对着顾煜城。他似乎一脸的不可置信。
“安。。安?”
“你醒了?好点没?我给你熬了粥,你要不要吃点?”
他收敛了神色,口气也凉了几度“你怎么在这边?”
安以若端着碗,一下子无所适从。“一淼说你病的厉害,让我过来。。”
“我病得怎么样你还会担心吗?反正一时半刻也死不了。倒是你,这个时间了不回去,牧之不会担心吗?”
安以若原本没说完的话被顾煜城硬生生地打断,她一下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良久,她把碗放在一边,“粥凉了,一淼说你这两天都没吃什么,我想你应该多少有点饿了。还有,药我也放在这里了。你记得吃。”
他不想看到她,她知道。
安以若站起身子,“我先回去了。”
可还没等她走出卧室,就被顾煜城喝住:“安以若,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既然当年那么狠绝的退出他的生命,那么就由着他自身自灭好了。看着她僵直的背影,顾煜城问出了酝酿了多时的问题:“当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缓缓的转过身,看着他:“煜城,你就当我们是缘分尽了。”
安以若等不及看顾煜城脸上的表情,匆匆的走了。
顾煜城看着安以若离开,还没有退烧的脑子,沉得不像话。他端起安以若煮的粥,明明是怀念已久的味道,可是却那么苦那么涩。
安以若一次又一次的回避,更加坚定他原先的那个想法——当年一定发生了什么。
安以若到家的时候,居然发现林牧之比他早回家,洗漱好了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看到她回来只抬头看了一眼,目光继续回到电视上。
安以若换了鞋过去。呵,他居然也在看世界杯。只是关了音量,像看默片一般——真是怪癖。人家看世界杯就是图个兴奋,图个热闹,哪有像他这样的。
安以若进浴室,把林牧之那瓶用完的沐浴液扔进垃圾陋篓里,换上刚买新的一瓶。她和林牧之就是这样,很多东西,坚持着自己惯用的习惯。
洗漱好出来的时候,林牧之依旧还在客厅。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除了看到两队人马在绿茵场上跑来跑去,连进球都没看到。这几天,办公室里那些人都因为世界杯讨论得热乎朝天的,而她实在不知道一个球居然会藏着那么大激情。
“林牧之,这个球有那么大的魔力吗?连你都在看。”
“是男人,都有世界杯情结。”他简简单单的一句。
沉静了片刻的情绪,因为林牧之这句类似的话,又开始浮浮沉沉。
06年世界杯的时候,正好是他住院的那段时间,而这也似乎是他养病期间唯一的乐趣了。他说,一直来都有个愿望——带他心爱的女孩去看一场世界杯。他说,等下一届世界杯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去现场。
林牧之看以若没有久久没有答话,转头看她,眼圈红着,一副灵魂出窍的样子。
“安以若,不要和我说你把世界杯看成八点档的琼瑶剧。”
她回神,什么也没说,收拾了他茶几上冷却的咖啡:“晚上喝咖啡,也不怕睡不着,我给你温杯牛奶。”
躺在床上良久,安以若却酝酿不出半点睡意,脑中关于过去的片段,一遍一遍的回放。她闭着眼,问林牧之:“你有没有特别留恋的人和事?”
久久没有回答,她想着,也许他早已经睡了。可过了一会,他却回答:“谁没有一段留恋的过去,不过是留恋程度不同,有人是日日翻出来拜读,有人是彻底地封存。”
安以若想起很久之前他办公室的那副画,翻了个身,面对着他:“那你呢,你是那一种?”
“对过去的怀念,是对现实的背叛,而我向来讨厌背叛。”
林牧之的这句话,让安以若泛起一股心虚。她开始犹豫要不要把她和顾煜城的往事告诉林牧之,因为她不敢确定他是否介意。
情深不寿(二)
安以若总觉得林牧之的那番话意有所指,她做贼心虚一般,之后的几天在他面前都显得小心翼翼。而她向来都是一个做什么事都喜欢拖的人,既然找不到合适的契机和林牧之坦白,于是也就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各自奔波在各自的圈子里。
从於一淼口中知道,顾煜城的病似乎几日来也好了。可是那几天,安以若每每想起那天在顾煜城公寓的所见,心里总免不了的悸动。如果当日的采访也许只是她的一场幻觉,那么那些他收藏着的,关于回忆的物件,就像是最有力的证据,证明着他如她一般地想念。
想念,本身就是一种无药可解的毒。隔着经年留影,隔着物是人非,他和她一样,明明就是饮鸩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