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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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之彩-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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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头是我对妹妹的亲切称呼,今年13岁,比我足足要小上11岁。其实我与她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她是母亲从同事手中接手过来的弃婴。因为母亲13年前的一个大胆的决定,使得在茫茫人海中,我和丫头这两条平行线汇聚到了一起,演绎出别样的精彩。

无边的思绪常常把我带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雨后的下午。那是1994年的植树节。

午后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门前正在修路,雨水打在坑里,渐起一片泥水。我在家焦急地等候着,等候着一个重要时刻的到来。

门铃响了,我一个箭步奔上前,打开门。是母亲回来了,和母亲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襁褓。

母亲脱下沾满黄泥的鞋,擦一擦发梢上的雨水。将手中的襁褓轻轻地安放在床上,郑重地对我说:从今天开始,她就是你的妹妹。

近距离地观察新生的婴儿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她的脑袋真的很小,感觉比一个红富士苹果大不了多少,一掌就可以握住。小家伙很乖巧,有着漂亮的眼睛,乌黑的眼珠子睁得大大的,好奇地打量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长长的睫毛略微有些向内弯曲,勾勒出近乎完美的眼部轮廓。这真是造物主的杰作啊!

两只粉嘟嘟的小手安静地放在一边,小家伙似乎显得很疲倦,不时闭上可爱的小眼睛,打几个小呵欠。

不知道我哪里碰了她一下,似乎是把她弄痛了。小家伙原本风平浪静的脸上陡然起了风浪。

哇地一声发出了来到新家后对大家的第一声问候。

“囡囡乖,囡囡不哭。”母亲忙将小家伙抱在怀中,像当初哄我一样地哄着她。

小家伙倒也知趣,哇了几声后就重新归于静寂,在母亲怀里沉沉地睡去。

从这天起,我家多了一个新成员。

小家伙的命运是不幸的,一出生就遭到了亲生父母狠心地抛弃。母亲的同事收养了她,但是迷信的她因为小家伙属狗而自己属鸡害怕因为属相相克日后会鸡犬不宁,所以又想到了放弃。她想到了母亲,母亲的姐姐也就是我的阿姨至今还没有孩子,这个小家伙到可以给阿姨做女儿,老了也好有人照顾。

得到这个消息后,母亲很严肃地召集了一次家庭会议。我家的情况也不是很好,父母亲供职在国有企业,家境本来就不怎么宽裕,还要供我上学。阿姨的婚姻早已走到了尽头,大部分时间与外公外婆一起居住,三个人挤在不足30平米的小房子里。外公因为早年吸烟成瘾早已久病缠身,那黝黑的终日不见太阳的小屋里不时传来一阵阵恐怖的咳嗽声。

家庭会议的气氛出奇地沉闷,谁也不想让这个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再添上一个沉重的包袱。

最后母亲拍板:“只要我们家还有一口饭吃,就有她的份。我们要了,一个小孩子出生才20天就要被扔掉两次,对孩子太不公平了。我去看过了,是一个很乖很漂亮的小姑娘。大家这么艰苦一下也就过去了。”

母亲在家中有很高的权威,被我们公推为“领导”,凡是家里的大事,一般都由她来定夺。而父亲一职在我们家,更像是一个摆设的花瓶。

就这样,我们家里有了一大一小两只狗。我属狗的,生日正好是农历除夕之夜,要是再在娘胎里多住上半天就变成猪了,而妹妹是在正月里出生的,所以我们家里有一只看门狗,一只关门狗。

这一年我刚好11岁。

小家伙的到来也带来了许多问题。首先是一个名字问题。母亲建议叫冰冰但是阿姨认为冰太冷了,缺乏人情味,一家人讨论了半天,最后由外公定下叫春儿,理由是妹妹出生在春天又在春天里来到了我家。虽然感觉很土,但是也一直就这么叫下来了。

下一个棘手的问题是妹妹的家庭关系。她算阿姨的女儿,所以母亲是她的阿姨。但是母亲说不能让孩子从小就没有父亲,因此我的父亲也就成为了她的父亲,在一些同事朋友面前,她经常会被当成是我们家的一员。这个复杂的家庭关系一直维持到现在。

刚来到我家的日子里,妹妹就显露出和其他的孩子不同的一面,她很少哭,更不会无缘无故地大吵大闹。偶尔发出几声哭声,那多半是因为她饿了,当看见心爱的奶瓶时,马上就破涕为笑了,笨拙地抱着奶瓶尽情享用。

因为妹妹的乖巧,为她赢得了更多的爱,家里的所有人都很喜欢她,甚至包括年迈的老外公都对她宠爱有加。喜欢抱着她出去晒太阳。这情形像极了儿时的我。因为我是家里的第一个男孩也因为我的乖巧伶俐,外公总是喜欢抱着我哄着我,给我坐在嘎吱嘎吱作响的躺椅上,悠哉游哉地讲评书。在别人眼中总是一脸严肃,发起脾气来从不留情面的外公在我眼中总是笑眯眯的,他的肚中总有讲不完的故事,像极了一个笑口常开的弥勒佛。

现在妹妹就坐在当初我坐的位置上,外公还是那么的慈祥。夏日的午后,窗外烦躁的知了喳喳地叫着夏天,外公拿一把大蒲扇轻轻摇动着,扇着怀里的妹妹,祖孙俩一齐进入甜美的梦乡。

生活的重担像飞来峰一样,一下降临到母亲的肩头。平添了许多诸如给小孩喂食,洗尿布之类繁琐的事。母亲没有一句怨言,默默地为这个家劳作着。只有鬓角偷偷生出的白发记载着她的辛勤。

阿姨离婚后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所以平日里妹妹总是往来于我家和阿姨家。但是一到寒暑假,照顾妹妹就成为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就意味着我在寒暑假里不能和其他的小伙伴一样出去玩,少了许多童年应有的无拘无束的快乐。但是我知道11岁的我已经有义务来帮助这个家分担一些责任。

暑假里,外面天热地厉害,毒辣辣地太阳毫不留情地施展着自己的淫威,大地像是一条热地受不了的狗,伸出舌头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没有一丝风,热似乎能渗透进城市的每一个毛孔中。人们都不愿意多动一下,就算是坐在风扇下猛吹,额头还是会渗出豆大的汗珠出来,吹出来的风都夹杂着浓浓的暑气。厚厚的门帘,虽然能挡住毒辣的阳光,却不能挡住暑热从任何可能的缝隙里溜进来。一手捧着心爱的图书,一手用扇子扇着睡在竹塌上的妹妹,这样的动作似乎是我暑假里做的最多也最舒服的事。

剩下来的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我必须不时用手去感受下妹妹尿布的湿度。如果湿了还得帮她换尿布,并且小心地捂着鼻子绉着眉头将一幅“山河锦绣图”提起扔到脸盆里,考虑到母亲的辛劳,一般这些换下来的尿布我就自行解决了。

所有的尿布不是别人送的就是用穿不了的衣服改成的,妹妹没有一件是属于自己的新衣服,所有的衣服都是好心人送的。可以说,她是穿百家衣长大的。

不过一旦遇到“黄金万两”就不是还没饭桌高的我能够自行解决的了,这时候一个电话将就在附近工作的母亲唤回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到了寒假里,妹妹的大小便已经不用我们多操心了,我喜欢把她放在长沙发上,然后在沙发下摆满被子,毯子等像是九江垒大坝那样垒上一圈,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在外间看《雪山飞狐》而不用担心她会因为调皮而滚下来摔疼自己。

第四章 丫头(下)

 就这样到了第二年春回大地时,妹妹被我们养得白白胖胖的,红润的面颊,圆滚滚的胳膊,胖嘟嘟的粉腿。她成为了全家人的“开心果”。大家都喜欢争着吻她,轻轻在耳畔唤着她的名字,亲昵地爱抚着她的小脑袋。她是那么的漂亮,胖乎乎的小脸,撩人心魄的长睫毛,虎虎有生气的黑眼睛,组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幅百看不厌的图画。

满头乌黑的头发给我恶作剧提供了绝好的材料,我总是喜欢在她脑袋上鼓捣一番,展示一下我其实并不存在的艺术才华。当她被皮筋弄痛哇哇大哭时,这时母亲总少不了数落我几句。再小心地给她扎头发。

她已经可以在房间里自由的爬行,我总是帮她及时清除掉前进路线上的障碍物,但即便这样,她还是经常会撞上桌脚或墙壁。不过这时候,她从来都不哭,木木得揉揉痛处,傻傻得调个方向,继续前进。

这时候,我们开始教她走路,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床沿,母亲强行把她的手拉开,开始时像个醉鬼一样东倒西歪的,没走几步就扑通栽倒在地上,我看着心疼想去拉她,但是被母亲叫住了:“让她自己走。”

“我们小春最勇敢了,自己爬起来。”就着样,妹妹迈开了人生的第一步。

我们开始试着教她开口,不过妹妹确实没有语言天赋。我和母亲忙活了半天她连哼都不哼一声,让我们很是受伤。母亲拿糖果作为刺激物来引诱她开口,她每哼哼一声,只要我们觉得可以通过,就给她一颗糖吃,在母亲和我的耐心教导下,小家伙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学会的第一个词是阿姨,第二个是哥哥。记得我用肉耳将这两个词从妹妹口中分辨出来时,感觉就像是听见了美妙的天籁之声一般。我飞奔进厨房,将母亲拉出来,大家围坐在她周围,静静地听她发出笨拙含混的声音。尽管“哥哥”从她口里说出来更像是“姑姑”,不过已经足够让我们全家欣喜若狂了。

在妹妹生命的最初阶段,妈妈始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概念。阿姨脆弱的婚姻开始出现危机,姨父是一个十足的流氓无赖,阿姨后悔当初瞎了眼。脾气变得很暴躁,总是发脾气,要不就是怨天尤人,哀叹自己命苦。她身体也不好,工作的辛劳与破碎的婚姻早已使得她心神俱疲,对一切不幸的怨念时刻萦绕在心头,如同一口断了发条的破怀表,随时有停摆的可能,对这个强行塞进来的女儿也总是不理不问的。

“你们去弄来的,又不是我想要!现在我自己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哪里有空来服侍这个小讨债。”阿姨的话里总是带些埋怨。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啊,当初我说的时候你也是同意的。现在我可以帮你养,但她总算是你女儿,你现在对她好一点,以后她也会对你好的。我自己有儿子,也不想着她的好。”母亲总是这样苦口婆心地劝着她。

因为我和妹妹相处的时间更长,所以自然在她心目中,我这个哥哥的地位是比妈妈更高的。每次舅舅抱着她,逗她说出最喜欢的人,她总是不假思索地说出:阿姨,哥哥,妈妈,爸爸,外公,舅舅这样地顺序。这让我感到心里很是满足。

童言无忌,。她还不会为了取悦某人而特意地虚伪一把。童心是最透明的,透明地不蒙一粒尘埃。

渐渐地,阿姨从不幸婚姻里走了出来,开始重新焕发出活力,对待妹妹,也不像先前那样冷淡了,也许她从心底里开始认可了这个女儿的存在。

这一年我也顺利地升入家门口的重点初中。

1996年的冬天特别的寒冷,尽管母亲早已经将家里的所有缝隙都用胶带封上,但是寒风还是会不时闯进家里来。外面下着大雪,杭州已经好多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纷纷扬扬地雪花让窗外一片迷茫。我无暇顾及眼前难得一见的雪景。

妹妹的小脸冻得通红的,像极了熟透了的大苹果,细小的身子不住地打着颤。我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滚烫的而手脚却是冰砣一样的冷。

妹妹发烧了啊!赶紧通知正在上班中的母亲。

“哥哥,我好难受。”平日里像鱼一般活蹦乱跳的妹妹此刻紧紧地依偎着我,像一只温顺的小羊羔一样。

“来,把水喝了。”我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母亲得到妹妹发烧的消息匆匆赶回家,没来的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就先去摸妹妹的额头。

发烧,折磨着妹妹的身体也折磨着母亲的心。

一量体温,红色的液体径直彪到了39度开外。难怪妹妹陡得这么厉害呢?

对于这样的场面母亲早已见惯,儿时的我体虚多病,体温彪到39度属于家常便饭而且高烧还会伴随抽搐,为此,没少让家里人担心。

用棉花蘸着酒精全身擦一遍,但是妹妹全身依然烫得能当作热水袋用。

怎么办?

没有多少犹豫,帮着妹妹穿好衣服,裹好毯子。留下一句你在家好好看家。

母亲抱着妹妹,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我可以想像母亲抱着妹妹,深一脚,浅一脚步履蹒跚地走在漫天的飞雪中,身后的脚印刹那间就被雪花重新填满。

母亲在医院里守了妹妹整整三天,一下都没合眼,直到妹妹的烧退去才累得睡着在病房里。

也是在那个冬天,外公的咳嗽越发厉害了,一咳起来就没完没了,让人听着害怕,有时痰里还夹杂着鲜血。去医院检查的结果让大家原本就很沉重的心更加得不安——肺癌晚期。

这一纸诊断结果如同一条枷锁一样锁住了全家人的笑容,每个人的心头都被压上了沉甸甸的大石头。母亲更加的忙碌了,如同一个满负荷工作的转子,不停得到处奔忙。

早上要为我准备早餐然后叫我起床,然后将妹妹送到离家不远的“野鸡”幼儿园,然后去上班,中午回家为我准备午饭,督促我午睡,然后把妹妹从幼儿园接回家,下午带着妹妹去单位,晚上再回来为我弄晚饭。饭后去医院陪外公。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总会如鬼魅般挥之不去。阿姨因为照顾外公劳累过度也病倒了,这下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头。晚上除了要陪外公还要给阿姨送晚饭。那段时间,母亲的脸上的表情始终是凝重的,看不出一丝笑容,生活已经让她觉得麻木了。

就这样,母亲日复一日地为这个家操劳着,直到白发早早占据了她的两鬓,一头傲人的黑发在岁月的苦酒中沤成了花白色。

那时的岁月是苦涩的。

苦难如同一面镜子,更加折射出母亲的伟大。

九七年的深秋,在枝头的黄叶纷纷飘落的时候,外公耐不住疾病的折磨,离我们而去了。外公走得时候是那样的安详而满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享受到了儿女们的拳拳孝心,还有什么可以不满足的呢?慈祥的外公带着满肚子的故事就这么静静地走了,去了另一个国度。

悲恸之余,对于生者,不能不说是一个解脱。从沉重的枷锁中解脱出来。不再需要在午夜听外公痛苦的嚎叫,也听不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剧烈咳嗽声。

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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